風敲打着窗子,慕容郅似乎能聽見雪花落在窗檐上的聲音。隔壁房門吱呀一聲開啓,慕容郅正好把今日的兩篇文章抄寫完畢,將筆擱在桌面上。待油墨稍幹,他便將紙摺疊收進自己的木箱子裡。若是不及時收起來,第二日恐怕就不見了。問了池綠他準會說:“師弟,你桌上的垃圾我幫你扔了。”
他把門打開,輕手輕腳走到外面,穿過長長的過道,再過去些就是可以觀景的走廊。
一個藍衣女子倚着闌干,伸出一隻潔白的玉手,去接漫天飛舞的雪花。女子頭戴銀飾,髮髻的式樣梳的很簡單,大方耐看。藍色的綵衣是當地苗人的服飾,鏽了不少蝴蝶花卉,花樣繁複而精緻。伸出的左手戴了一個細細的銀鐲子,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和她右手上戴的一堆叮叮噹噹的銀首飾形成鮮明對比。
就背影來說,女子身量並不算太高挑,高矮適宜身材玲瓏有致。慕容郅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那名女子。她不用轉身,慕容郅都能猜到她很美。她是池綠的姑姑,龍太守的長相稱得上英俊,這個姑姑自然不用說。這麼美的女人,還有男人傷她的心?那男人定是不識好歹。
“世子,夜裡睡不着,出來看雪嗎?”很清很冷的聲音,意外的有穿透力。女人轉過身,身上的銀飾發出清脆的響聲。漫天雪花中,慕容郅看見了一張如月亮一般,美的令人窒息的臉。
她跟池綠有幾分相似,卻冷得讓人透不過氣。如果說池綠的美是一種靈性的美,像碧綠的池水,像溫和的大山,那麼這個女人就是一種讓人不敢靠近的美,像冬天裡的冰,像天上的月亮。母親管他甚嚴,他沒見過幾個像樣的女人,到了武陵先是覺得龍夫人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現在他敢肯定,眼前這女人絕對是天下少有。
“教主,夜裡風涼,還是早些歇息。”
“多謝關心,你也別客氣,你同池綠算是一輩,可以跟他一樣喚我‘靈姑’。世子這些天在這兒是否習慣?”
“已經習慣了。”
靈姑接着道:“池綠很頑皮,都這麼大了還是孩子氣,淘得很,不過有時候還是挺招人疼的。”
慕容郅認同地點點頭。
“其實,這孩子只在比較強他又比較在意的人跟前才肆意搗蛋呢。”
慕容郅心中莫名一緊,靈姑接着說道:“小時候是他爹還有他哥哥,長大了是師傅,各個教他本事的叔叔伯伯。幾年前還在我的房間裡搗亂,偷過我幾條蠱蟲。像他娘,他弟弟,還有教裡武功很低的廚子夥計丫頭,他是很少添麻煩的。他要是老在你邊上煩你,一個可能是覺得你比較強,經得起他折騰,二個是他對你其實挺有好感。你要是煩他了,不必顧及太多,能欺負回來我倒也高興,最好是挫了銳氣,讓他別這麼肆意妄爲。”
慕容郅想着靈姑的話,問道:“是真的?不過我可不是他的對手。”
靈姑蒼白的臉上慢慢有了一絲笑意:“你果然是受不了他了,對嗎?”
“也不是,只是……”只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聽說男孩子身體開始變化之後,就會慢慢不淘氣,知道羞恥了呢。以他的年齡,估計也快了。”
慕容郅的臉微微變紅,沒想到靈姑會突然說起這個。他覺得靈姑乍一看是個冷冰冰不愛說話的人,沒想到言語間挺會照顧人的,像個溫和而知心的大姐姐。
“靈姑,我能冒昧地問一句嗎?你……爲什麼傷心。”慕容郅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他明顯察覺到靈姑的眼睛變得悲傷。
“爲了一個男人。”她說道,“我跟他不合適,在一起,然後永遠地分開了。我放不下,卻無可奈何。我只說到這兒,太冷了,你回屋睡吧。”說罷拍了拍慕容郅的肩膀,叫他回房。
“靈姑,對不起。”慕容郅道。
她搖頭,道:“沒事,你回去睡吧。這對我來說,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的。”
慕容郅點點頭,終於回房去。
池綠還是他走時的睡姿,睡得很熟。慕容郅在牀邊看了他好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就是長了張討喜的臉蛋,別的地方很難再討人喜歡了。他有時候恨得牙癢癢,有時又莫名覺得他跋扈的模樣挺可愛。如果靈姑說的是真的,池綠總針對他,應該不是出於厭惡,還有可能是好感。他心裡有種莫名的情愫在醞釀,他不知道是什麼,只覺得心跳的有點快。
幾日後龍府的管家田伯果然親自前來,把二人接了回去。直到來年開春回暖,他們都將以讀書爲主,習武只安排射箭輕功,及對已經學過的功夫進行鞏固練習。天氣冷了,在外求學的大哥也回了家。大哥在荊州一家有名的書院求學,課業不錯,長相也端正,像是個能當官幹正事兒的。
不過大哥龍君嶽剛回,就被池綠煩得不行。
年關將至,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快要沒過膝蓋。龍夫人抱着小曄坐在火爐邊上看書,生怕小曄感冒受涼。池綠跑到院子裡用手捏了一堆雪球,見君嶽出門就往他身上招呼。君嶽拍掉身上的碎雪喝到:“你個小兔崽子,哥哥剛回來就這麼打招呼!”
池綠嘻嘻哈哈笑彎了腰,繼續往他身上亂砸:“大哥!過來玩雪嘛。”
“不玩。多大的孩子了,還在玩雪?功課做完沒有?”說完就要回屋裡去。
池綠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揮了揮,調皮問道:“大哥,這個是什麼?”
君嶽臉一紅,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急道:“你什麼時候從我身上把東西給順走了?混蛋小子,你給我等着!”
池綠飛快地踏過雪地,只留下淺淺的足印。君嶽明顯是沒有多少功夫的,前屋後屋追了幾圈,累得氣喘吁吁。慕容郅站在二樓客房走道欄杆處,見池綠在雪裡呵呵笑着,脖子上的鈴鐺叮噹作響。君嶽追了過來,喘着氣,斷斷續續道:“池綠……你知道,娘爲什麼要在你脖子上掛個鈴鐺嗎?”
池綠將手裡粉色的繡花香囊拋到半空,然後接住,問:“爲什麼?”
君嶽笑了:“還不是因爲你皮。你在哪兒脖子上的鈴鐺就響到哪兒,別人一聽就知道搗蛋鬼要來了。”
“你胡說八道!”池綠將手裡的香囊扔給他,似乎沒了玩樂的心情。“不跟我玩就不跟我玩,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君嶽拿回香囊,小心收進懷中,道:“天氣太冷了,你回去烤火吧,別玩了。”
池綠不理他,一個轉身就跑了。
慕容郅進了房門,把房間朝後的窗子輕輕打開。鈴鐺響到半路就沒了聲音,被扔在雪地裡。池綠不見了,也不知是□□出去找誰家孩子玩。他下了樓,鬼使神差把那隻鈴鐺撿了起來,收進懷裡。
花瓣從車窗吹了進來,慕容郅睜開眼,發覺不過是淺淺一夢。
池綠還在他懷裡睡着,安神藥的效力不錯,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天。慕容郅從懷裡掏出一個鏈子,鏈子中間有一個小小的銀鈴,被風吹過發出悅耳的叮呤聲響。他揉了揉池綠柔軟髮絲,將鈴鐺重新系在他脖子上。池綠哼了一聲,眼皮微微動了動,又睡了。
池綠是晚上才醒過來的,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搞不清狀況,只知道肚子餓的厲害。
自武陵到蜀中錦官城,一路上多是荒郊野嶺,他又急着趕路,在午時過後錯過了上一個小寨。現在他們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些距離,天已經黑了,好不容易纔發現一戶荒郊野店,總算能吃到熱乎的飯菜。
小店規模很小,一共三層樓,每層不過三四個房間,只有一個小二和一個廚子。客棧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掌櫃的只好親自招呼。池綠迷迷糊糊坐在凳子上,嘴裡喃喃道:“餓……”
這也難怪,他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睡了,一直沒吃過東西。
等熱乎的飯菜端上桌,他的神智才清醒過來,端着碗把一切能吃的東西通通掃進嘴裡。
“慢點慢點,當心噎着。”慕容郅爲他倒了杯熱茶,端到他面前觸手可及之處纔給自己盛飯夾菜。見池綠只顧着吃肉,慕容郅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池綠擡起眼睛看他,又低下頭去,默默把青菜吃了。慕容郅心跳得飛快,今日午睡時夢到年少時發生的事情,看看着池綠從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每一次的變化都能讓他心動。
時間過得太快,他一度以爲他們會越來越遠甚至沒有交集,沒想到還是再度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