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與Bourbon分手後，泠還站在咖啡店門口，暖黃的路燈下沒有飛蛾，追着光影奔跑的塵埃隨風輕飄的起舞。
懶得再走回組織大樓的停車場了，泠踩着高跟短靴，一步步踏在積雪化爲水珠的磚石人行道。回家也只不過是幾個街角的距離，身邊的微風雖冷，卻能吹得她身心明朗。
咖啡的餘香還留着嘴裡，與Bourbon的談話就這麼結束了，泠從這個不清不楚的男人那裡得到了一些不清不楚的答案，她是否要將他放在心上，她還不能肯定。
可是這幾分鐘裡，他純淨的笑臉和不經意的暗示都讓她覺得，他那看起來乾淨透明的琥珀色瞳孔，能夠看穿許多她一直以來都引以爲豪的僞裝。他一直潛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卻是個掌握着所有真相的明眼人。
“是不是這樣呢？安室透先生。我靜候時機，等着你答應過我的，告訴我你所有的不能說的秘密。”
“志保？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我正準備去接你呢。”聽見開門聲的Joesen從樓上衝下來。
“還是不用麻煩了，本來也不遠，以後我都可以自己回來的。”志保撣去身上的雪水，微微一笑。
“哦，好吧，那也行。”Joesen也笑着，不停的撓着頭髮。
“實驗室怎麼樣？還滿意嗎？” Judie剛好做好晚餐，從廚房裡端出了剛出鍋的辣味咖喱和小菜。
“嗯，很好，環境很安靜，需要的設備也都有，記得替我謝謝Herry。”志保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哈哈，滿意就好，快吃飯吧，我都饞得不行了。”Joesen端起盤子，笑得一臉春光燦爛。
“好。”志保也被這陣香味吸引着。“對了，泠已經給我傳來了消息，傀儡試劑的原始資料已經在我手上了。”她聞着噴香濃厚的咖喱，本來低沉的心情開始好轉了一點點。
“真的？她還真是高效率啊。” Judie忍不住要開始慶賀了。
“不過她說，真純體內的傀儡試劑已經被Amaretto改良過，要取得她手裡那份最新的研究成果，還需要數據庫的通行密碼。”志保說完，吞下一口誘人的咖喱。
“密碼啊。這是最麻煩的東西了。”Joesen又開始打退堂鼓了。
“這個密碼應該只有Amaretto知道，而且泠與她的關係也並不好。”志保繼續說。
“既然這樣，要她直接去問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Judie也無望的搖搖頭。
“爲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自然只能在暗中進行這一切，不被Boss察覺就萬歲了，還是別指望能獲得密碼了。”Joesen覺得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難道就沒有能夠破譯的辦法嗎？” Judie想另闢蹊徑。
“如果想從別的設備直接入侵電腦，獲得數據，說不定可以破譯吧，只是這樣高難度的工作，必須要有一位駭客高手才行。”志保提出了一種看似可行的方法。
“局裡有這樣的高手嗎？”Joesen問Judie。
“有吧，我們FBI不也是個各路高手雲集的組織嗎，等我問問James。” Judie來了精神，希望又再次出現了。
“如果可以黑入電腦，這就是最安全快捷的辦法了。”志保也期待着有這樣一位救世主出現。
“嗯，放心吧，現在的高科技已經戰無不勝，就算被組織逮到了也幾乎是無隙可查。”Joesen大口吃着咖喱，一直阻塞的路終於又打通了一點。
“好，這個只能拜託你們FBI了，我明天就正式開始解藥的研究，只是還差最後一塊拼圖，希望它不要來得太晚。”志保信心十足，靜候着希望的到來。
“嗯，要開始忙碌了，多吃一點纔有體力哦。” Judie往志保碗裡夾了幾朵油綠的西蘭花，微笑着說。
“謝謝。”志保微笑着接受Judie溫暖的關心。
聊天到這裡告一個段落，她小口咬碎了漂亮的西蘭花，她的天空裡一般陰雨一半晴，好事不成雙，壞事卻接踵而來。
今天過後，她心裡的天平開始傾斜，因爲泠的狀況比真純更讓她擔心，她必須趕快再見她一面，必須在事情更糟糕之前，帶她逃離那個無形幽暗的深淵。
“Light up， light up，as if you have a choice……”
街邊的甜品店響起這首陪伴泠渡過低潮期的歌曲，“light up，light up”，這不就是她現在一直在努力的嗎？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聽着Leona不願服輸的吶喊，那聲音就好像代替她，一遍又一遍的向自己宣戰，直到鋼琴的尾音像雪花消融不見，她聽見了自己心裡暮鐘敲響的聲音。
音樂結束了，眼前的世界就這麼黑了下來，好像下雪了吧，泠擡起手，感覺到了手背上落下的一顆冰涼的雪晶。身邊的嘈雜聲被無限的放大，她就站在腳下的這一寸土地，不敢挪動一毫。
暫時性失明的症狀來得這樣突然，她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更不想告別這個彩色的世界。可是這好像已經容不得她了，她靜靜的站着，呼吸着，等着，害怕着。
突然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撞落了她左肩上的揹包，她聽見了它沉重的落地聲，當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時，才感覺到什麼叫做力不從心。手指與地面有幾尺距離，她不敢估量，只能慢慢的蹲下身子，胡亂而不動聲色的摸索。
周圍的腳步雜亂無章的擦過她的雙手，她似乎能聽見雪花被踩碎的聲音，她真的能聽見她心裡正在破碎的聲音。過了多久了，她已經沒有了概念，還能再久一點嗎？乾脆久到祭禮敲響吧。
她的雙眼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手指被磚石上的雪水浸得通紅，第一次，她開始有了不想掙扎的念頭，就這一次，她想就此消失在這一刻黑得徹底的街角。
是不是一旦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呢，她眼前的陰影，絲毫沒有要退卻的意思。雪越來越大，風往她的毛衣裡肆虐的進駐，難道一切要就此暫停在這個冬季決絕的冷風裡嗎？她還能再思考什麼呢？時間不會等，已經有那麼多錯過了再回不來的東西，也只能讓它錯過。
“嗡……”，是她的手機在響嗎？平時微小到不會注意的震動，在四下的光影中震耳欲聾。她聽到了，碰到了，撿起它時，她竟然看見了一點雪白的顏色，溶解在了閃爍着的提示燈上。
“Just some words to say，I\m missing you。”
泠的兩片脣慢慢念出Gin此時此刻的想念，這一行文字倒映在她的瞳孔，如同一支蠟燭點亮她的眼珠。
口中的熱氣覆蓋了這一行想念，她擡頭，世界依然還在眼前。重新提起有些面目全非的揹包，重新站在這條亙古不變的街道，耳邊的音樂如舊，她淡淡的看着，失而復得般的笑了。
不知是慶幸還是欣慰，她的心跳聲越來越遠了，整片天都在爲她而起舞，跳動的畫面就像節日的歡慶。可是剎那間，街上的人羣都離她而去了，她彷彿不屬於這裡，而是輕飄的在空中旁觀着。
爲什麼突然靜了下來，他們去哪了，爲什麼追不上，抓不到一隻有溫度的手，他們爲什麼走，爲什麼逃，爲什麼不停下來，聽聽她想說的，最後一口氣裡，嘆息着的不甘。
徹底沒有了，月光在手心裡，握緊就成了黑暗。
原來閉眼不廢力氣，墜落沒有知覺，輕得勝過一粒塵土，自由得不需風來吹送。這樣的塵埃，跌在誰的懷裡都不值得憐惜吧，但是她墜落的原野上，卻有一片柔軟的草甸，讓她安睡。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抱起她，喃喃的說。
幾分鐘後，泠已安躺於公寓裡溫暖柔軟的大牀，他不確定她什麼時候能清醒，是否就這樣看着她，還是他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生命中。
到底該怎麼形容，他不敢輕易說些什麼，到底該怎麼做，他不敢輕易觸碰她什麼。他知道，天亮之後就會有另一個男人來好好愛她，他不該逗留，不該打擾。
躲進黑暗，繡紅色的牧馬人摩崖消失在街燈的光路中，她隱約聽見了這不同尋常的引擎聲，可是醒不來，怎麼也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