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到公寓，桌上已經放着熱氣蒸騰的奶茶，那股香甜讓泠迷醉，她忍不住一口又一口，讓它流淌進疲憊的身體。
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Gin還是習慣在每次結束任務後，清洗身上根本看不見的污穢。
坐在沙發上，眼睛在漸漸的恢復光明，看着眼前重影的盆栽，她才感覺到，身處於黑暗原來是一種根本無法比擬的恐懼。她又拿出藥瓶，藉着溫潤的奶茶吞下一粒，下嚥的那一剎，突然，她發現那膠囊似乎在牽引着她的魂魄。
這個白色的瓶子上沒有任何文字，她取出一粒紅白相間的膠囊，將它剖開。乳白色的粉末總能讓人聯想到毒品，她甚至不知道里面的成分是什麼，竟然還把它當做救命的生命能量。
Amaretto真是個看不透的女人，泠以爲她足夠單純，只是個不擇手段追求所想的女人罷了，可是她的不擇手段裡，難道也包括了泠這個不曾阻礙過她分毫的眼中釘嗎？
她突然不敢再吃這藥，但是在停掉它之前，至少要弄明白，她心裡對Amaretto的疑問吧。她只挑了一粒放在包裡的內袋，其餘的，將它們丟在了看不見的陰暗角落。
“累嗎？”裹着浴袍的Gin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
泠微笑着搖搖頭，把軟牛皮單肩包放在一旁後，去浴室拿來了吹風機和毛巾。像從前那樣，她跪坐在Gin的後方，捧着他的髮絲，讓它們在指尖柔軟的起舞，直至風乾。
上一次，曼徹斯特的冬天也是這麼的冷，那時的她還期望手中的髮絲是再難以觸碰的金色，可是兩年後的現在，她卻多麼希望這縷頭髮，那個男人用來僞裝自己的，最純淨的黑。
這種希望有意義嗎？泠在Gin看不見的方向無奈着，可是即使那縷黑髮這輩子都不會落在她的手中，即使那男人都已經拋棄了它們，她也希望再看不見的，只是頭髮。
“它們又長了好多呢。”泠收起幻覺，不禁感嘆着時間流轉後的物是人非。
“它們只爲你而存在。”Gin的心裡完全是另一番只有溫馨，沒有揪心的圖畫。
“有一天我也不在了，它們還會在嗎？”她關掉了吹風機，仔細的撫摸着它們的每一寸。
Gin微微轉頭，他不想回答這個悲到極致，卻是他聽不懂的問題。
泠釋然的一笑，她俯下身體把它們都擁入懷裡。在Gin寬廣的後背裡，她的眼淚流得無憑無據，她開始預感到她即將要失去這個世界，她擁抱着的這幾尺天堂，就是她鬆不開手的全部。
馬上要步入二月，東京的街道上還是一派喜迎新年的歡樂景象。Judie，Joesen和志保帶着比離開時更沉重的心情而來，走在冬的雪色天地中，這樣的熱鬧圖騰，未免太過礙眼。
“歡迎回家。”Kim和Beth早就在別墅門口等着他們的到來。
“謝謝了。” Judie顯然興致不高，她滿腦子都是真純那孩子緊閉的雙眼。
“我怎麼突然覺得回日本比回局裡還興奮呢？”Joesen抖動着他那對濃密的眉毛。
“啊哈，你乾脆申請去駐日分局工作好了。”Beth倒是提出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這就得看Miss Judie的意思了。”Joesen一邊脫下外套一邊對Judie撒嬌似的擠眉弄眼。
“這個嘛，可以考慮。” Judie象徵性的點點頭。
“那真是perfect ending啊。”Joesen真的愛上東京這座城市了。
“只要不是bad ending就萬歲了。” Judie揪了揪他的耳朵。
“呵呵。”他笑的花枝亂顫。“好了，事態緊急，還是直接說正事了。”Joesen很快收起嬉皮笑臉，難得的嚴肅起來。
“James先生有什麼新的指示嗎？”Kim爲衆人倒了紅茶，大家圍坐在餐桌上。
“嗯。世良真純小姐還在昏迷之中，現下唯一的辦法就去取得她體內藥物的樣本和資料，以此爲基礎來尋求解救的辦法。”Joesen看着大家說。
“說白了，又要去組織裡搶東西了是吧？”Kim無奈中帶着興奮。
“Bingo！就是這樣。”Joesen兩眼放光的回答。
“那些資料一定存在組織的數據庫裡，有了上次搶人的先例，他們一定加強防禦，連偷偷潛進去都困難，要破解他們的密碼不是找死嗎？”Beth依然是負能量的代表。
“是啊，我們還少了一箇中堅力量，這樣衝進去就是送死。”Joesen現在纔開始佩服赤井決心進組織搶人的勇氣。
“我說，你不是已經找好一個幫手了嗎？” Judie兩眼無神的看着幾個大男人們的猶豫不決。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要見她一面也不容易啊。”Joesen撓着頭髮說。
“而且她身邊還有個24小時護衛呢。”志保小口喝着紅茶，雖然這些話必須由她來對泠說，但是其中潛在的危機她也很明白。
“這話怎麼說？” Judie問。
“是Gin，上次去她的公寓找她的時候，Gin的保時捷就停在樓下，很顯然，他們同居了。”志保回答，她實在不明白泠到底怎麼想的。
“唉，這樣一來，希望更渺茫嘍。”似乎是悲觀的情緒容易傳染，連Joesen也失去了信心。
“他們總不能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吧，組織裡不是隨時會有暗殺任務，要他們世界各地的跑嗎？”Judie這個明眼人提出了疑問。
“說得好。”Kim突然被點醒了。“我去監視，只要夏目泠落單了，我就即刻通知你們。”Kim睜大眼睛等着衆人的迴應。
“OK，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Judie首先點頭同意。
“就這樣吧。”Joesen也同意。“Shirley，這件事只能交給你了，你要隨時待命哦。”他一臉柔情的看着志保說。
“嗯。”志保頭點得有些勉強，承受着衆人期望的她瞬間體會到了壓力。
“那就抓緊時間，我現在就去。”Kim鬥志昂揚。
“Gin的第六感很靈敏，要小心哦。”志保交待他說。
“嗯，放心吧，這是我最擅長的。”他拍着胸脯說。
“好，我也去巡邏了。”Beth也和Kim一起出了門。
剩下三人，氣氛或許稍顯尷尬，志保一直在避開與這對熱戀中的情侶共處，可是Judie的親切與照顧，卻讓她更加難以自處。她不停的擺弄着茶杯，從這一刻起等待着Kim的消息。
“對了。”志保忽然想到一件事。“我需要一間實驗室，否則拿到資料後，研究也無法進行。”她看向Joesen。
“這個簡單，我去問問Herry，分局裡同事應該能搞定。”Joesen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謝謝。”她微笑示意。
“還好有你呢，不然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Judie看着她，那眼神不像在看明美的妹妹，倒想是在看自己的妹妹。
“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Joesen和赤井都曾爲我受了傷，我至今都覺得很抱歉。”她知道說這些都沒用，但是她的自責因爲赤井的犧牲而變得更深。
“沒有任何人會責怪你哦，Joesen和秀一更不會，快別這麼想了。” Judie拉着她的手。
“Shirley，實驗室Herry他們已經在準備了，等他回覆後我帶你去看看。”Joesen剛剛掛上電話。
“嗯，這樣就好。”志保已經準備好了她所有的精力，準備再次投身於繁雜的實驗。“我去收拾一下，你們聊吧。”她不想做電燈泡，於是一個人躲進了地下室。
“嗡嗡……”
“是James。” Judie拿起手機。
“喂，你們到了吧？”James操着沙啞的嗓音說。
“嗯，已經到了半個小時了。” Judie回答。
“好，陪護小姐Lazzy從現在開始會仔細看護真純，有她在，你們就放心執行任務吧。”James輕輕拉上真純的房門。
“嗯，你也不用擔心我們了。” Judie說。
“好，自己小心。” James來到屋頂，看着滿天深藍的密雲。
“你也是，別被局裡的工作搞得焦頭爛額，你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年人了，知道嗎？” Judie囑咐着他，就像對待自己的父親。
“啊，真是謝謝提醒啊。”話雖說得直白，但James的心裡很溫暖。
“我們都還等着給你辦八十大壽呢，別讓我們失望哦，照顧好自己。”Judie繼續囉嗦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準備好給我養老送終吧。”James半開玩笑的說。
“嗯，這是肯定的。” Judie說得卻很認真。
“好了，不多說了，我睡覺去了。”James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着。
“嗯，好好休息。” Judie的關心如安眠藥一般，能夠讓他安心入睡。
“感覺James對你，不只是上司那麼簡單。”Joesen看着放下手機的Judie說。
“嗯，他對我和秀一來說，就像一個親人，他看着我們長大，像父親一樣照顧着我們。” Judie的臉上洋溢起一陣傷感。“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結婚，也許是早就把自己完全的交給FBI的這份使命了，他醉心於工作，絲毫不關心自己以後怎麼辦。我問過他真的不在意單身一輩子嗎，沒想到他只是笑着對我說，他有我們就夠了。” Judie回想着他年輕時，整天忙得不見人影，可是隻要她們有需要，他一定第一時間趕到。
“他真的很愛你們。”Joesen有點不服氣的說。
“是啊，所以呢，他年歲見長，我也很擔心呢。” Judie喝着紅茶。
“難怪赤井以前會那樣對他說。”他回想起那次去執行任務時，赤井阻止了想一同去的James。
“秀一最討厭James每次都把他當成小孩子，表面上那麼不耐煩，可是實際上，他的嘮叨他全都放在心裡。” Judie微笑着回憶。
“所以每次James又想埋怨赤井的時候，只要一句‘uncle James’，他就心軟了。”Joesen現在才發覺這句咒語的關竅。
“因爲小時候，秀一總是那麼叫他，在他的眼裡，那是秀一最快樂單純的時代，可是後來，他就不這麼叫了，就連話也少了許多，也難怪James這麼抗拒不了這個稱呼了。” Judie開始懷念起小時候單純的歲月。
“再也聽不見了，他一定很難過。”Joesen也開始想念赤井或冷峻，或溫柔的聲音。
“所以我要連秀一的份一起，好好的陪着他。”這是Judie給自己的這一生的任務。
“還有我。”Joesen把頭擺在手臂上，歪着腦袋看着她說。
“嗯。”她微笑着點頭，輕輕撫摸他頭頂亂得狂野的髮絲。
天快黑了，Joesen和Judie就這麼坐在餐桌上沉默着對視，最簡單的一個眼神，連接着兩個並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