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飄萍心知這殺馬毀車之事定是適才花無葉臨走時所爲,花無葉自是不忘阻止自己去洛陽,還好李奔雷還算是守信用,如若追殺自己的話,想來自己此刻失明之際當是必死無疑。
思忖間老王頭又道:“任公子,你倒是說句話,現下該怎麼辦?”
任飄萍笑道:“花無葉不是給我們留下了一條後路嗎?”
老王頭起初不懂,但是當眼睛瞥及那條小船時,旋即便明白了,喜道:“任公子的意思是……”
任飄萍道:“走水路!”
老王頭收拾了馬車上的一些乾糧和酒水,放到了船上,又去把適才倒下的那棵樹砍了兩根較粗的樹枝當做船槳,末了卻不忘去岸邊把那塊碎銀撿了回來,邊上船邊笑道:“任公子,這塊碎銀就留個紀念吧,你知道我不是貪圖這點兒銀子,我只是想……呵呵……”
任飄萍笑道:“王老哥!說哪兒的話!我這不是還要麻煩你嗎?”
這船兒本是給一個人使喚的,雖小的可憐,但尚可夠任飄萍和老王頭兩人用。於是二人便乘船一路而去。
黃河之水自古奔騰不息,唯獨在河套平原平靜的像是一個羞澀的小姑娘一樣緩緩流過。所謂河套是指賀蘭山以東、呂梁山以西、陰山以南、長城以北之地,黃河先沿着賀蘭山向北,再由於陰山阻擋向東,後沿着呂梁山向南,形成‘幾’字形。
數日後,一葉扁舟載着任飄萍兩人已至陝西神木境內,此時正從北向南緩緩而行,左手青山連連,右手片片良田,田地之後是一個較大的村落。此時正值中午,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熱浪無孔不入在空氣中蠕動,近處岸邊有幾個女子在洗衣服,還有四五個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在河邊嬉戲。緊靠岸邊的田地邊搭着一個簡易的草棚,草棚裡一個上了歲數的老漢坐在一堆西瓜後打着瞌睡。
躺在這敞篷的船上的任飄萍顯然無精打采,此刻正懶洋洋的揮動着手掌驅趕那偶爾飛落到臉上的飛蟲,老王頭則是顯得比較興奮,老王頭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道:“任公子,這裡的景色還不錯,要不歇歇再走?”
任飄萍心中雖是想早日趕到洛陽,但也不遠忤逆老王頭的意思,畢竟這幾日老王頭很是辛苦,遂笑道:“也好!我都快成烤豬了!”
老王頭遂把小船靠向岸邊,道:“任公子你等着,小的給你弄幾塊西瓜嚐嚐!”然後未待任飄萍回答迫不及待地一腳跨上岸,衝着賣西瓜的老漢遠遠道:“大爺,西瓜怎樣啊!快渴死了!”遠遠的那賣瓜的老漢的聲音傳來:“小夥子啊!老漢的瓜又沙又甜!你嚐嚐……”
那船兒沒有固定在河岸上,就那麼悠悠地飄在水面之上,每一次的飄就會蕩起一圈圈的漣漪,那一圈圈的漣漪蕩起不久便消失融合在那些洗衣女子洗衣和孩子們嬉戲蕩起的漣漪中了。這時一個黑黑的小男孩一個猛子紮了進去,過了很久,突兀地從任飄萍的小船便冒了出來,看了任飄萍一眼,怯怯道:“叔,你從阿達(方言:哪裡)來地?”
已是坐了起來的任飄萍先是一愣,便明白,笑道:“叔叔從很遠的地方來,對了,小夥子,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啊?”
那小男孩聽到任飄萍叫他小夥子,高興極了,挺起小胸脯,道:“這兒叫盤塘村,叔,想吃西瓜不,我在我家地裡給你摘一個,那老漢的瓜還是買我家的,我的不要錢。”
任飄萍心念電轉,道:“那老漢不是你們村子的?”
小男孩搖頭道:“不是,今個晌午突然就來了這個老漢說是要買我家的西瓜!”
任飄萍驚,道:“小夥子,你替叔叔把叔叔的朋友叫回來,好嗎?就說叔叔有事找他,要快!”
可是任飄萍聽不到那小男孩說話,就是周圍的搗衣聲、孩子們的嬉戲聲也是突然沒了,任飄萍的心忽然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
那賣瓜的老漢現在就站在任飄萍的跟前,他的右手裡提着一把刀,一把切西瓜的刀,西瓜刀是紅色的,是血,老王頭的血,他的左手食指豎放在他的厚厚的脣邊,那意思分明是噤聲不許說話。這些淳樸的山村的婦孺又怎麼敢動敢出聲呢?他們在瞥向草棚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被嚇壞了,那瓜棚前分明躺着剛纔活蹦亂跳的老王頭的屍體。
任飄萍在等,等着那石破天驚的一擊,此刻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回家睡覺去了,任飄萍喜歡這種感覺,這豈不是此時不能視物的他最需要的嗎?可是過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他什麼也沒有等到,通常這個時刻他是閉着眼就可以感到殺氣的,可是現在沒有殺氣,空氣中依舊是無聲的熱的沉悶。
任飄萍不禁心道:難不成是自己太過緊張判斷錯了?所以任飄萍皺眉。
任飄萍皺眉的瞬間,那老漢的右手食指突然一動,那一動竟是緩慢之極的一動,他的食指竟是堅定之極、毫無聲息的指向任飄萍的胸口,就那麼悄無聲息而又緩慢之極而去。
那小男孩不懂爲什麼賣瓜的老漢不好好賣瓜,卻要殺人,此刻他更不懂爲什麼老漢的食指指向任飄萍,那之間的距離至少有五尺,但是他一定明白,那一指絕不是什麼好意的一指,殺人的手的一指又怎會有好意呢?
日照當頭,天很熱,熱在時空中彷彿已經停止,任飄萍的心已是焦慮,所以他的眉頭皺的更緊,那食指同時距他的胸口更近。
任飄萍在流汗,那老漢也在流汗,所有的人都在流汗。
老漢的眼皮一跳,筆直堅定的食指似乎有一絲顫動,似是在衡量食指和任飄萍胸口之間的距離。
盛夏的沉悶的空氣中忽然響起一聲雷鳴,雷鳴聲中那老漢的手指突然射出一道劍氣!與此同時那小男孩終於忍不住喊出了一聲:“叔!”
賣瓜老漢犀利之極快如閃電的一指劍氣射出之時,殺氣陡現,一道有形有質的赤紅劍氣大盛直奔任飄萍的胸口而去。任飄萍躲避已是不及,遂護體功力全部移至胸口,這時劍氣已至,小男孩的那聲‘叔’才傳到他的耳邊。感激之餘,身形大震,氣血翻騰不已,仰天倒下。而沒有固定在岸上的船身同時一震,迅速遠離河岸想河中心蕩了開去。
賣瓜老漢‘咦’了一聲,似是沒有料到這一點,兩道白眉一緊,手中的西瓜刀已是落地,眼中精光暴射,身形同時騰起至空中疾向小船上的任飄萍撲去。任飄萍耳聞衣袂破空之聲,陡感身體上方窒悶的空氣流動,賣瓜老漢的三掌已至。任飄萍一邊暗發內力催舟而行,一邊也同時拍出三掌迎擊,掌走‘卸’字訣。霎時間河面上一舟急行,兩人動,六掌相遇,任飄萍只覺雙臂疼痛欲裂,卸去的三掌擊在河面之上,激起六尺高的水柱。
賣瓜老漢的身形微震,胸中濁氣上升,身形急落,雙腳腳尖自水面借力,身形再次躍至空中,急追任飄萍而去。
又一聲炸雷響起,空中烏雲紛沓而來,傾盆大雨瞬間而至。
雨簾中賣瓜老漢雙手輪換接連拍出十掌,每拍出一掌,掌心便是一輪太極旋轉而出,直向任飄萍和小船而去。
任飄萍心中暗暗叫苦,怒,同時也是掌影翻飛,十掌擊出,掌心朵朵蓮花血紅拍出,卻是每朵蓮花花瓣紛飛而散,從四面八方向每一輪太極擊去,正是‘萬種風情掌’的第九式‘怒海狂花’。遠遠望去,濛濛青山之旁,雨簾如柱之中,河面之上,恰似十朵血紅蓮花綻放於十輪太極之上,任飄萍的船忽然便在那一輪輪太極發出的力道之中停止不前,只是在河面上兀自不停地旋轉。花瓣如刀,太極如磐,漫天五彩斑斕之中,花落紛飛,磐裂而碎。然而那老漢的功力卻更勝一籌,碎裂的磐石藉着最後的旋轉餘力已是砰然一擊在任飄萍的身上。
任飄萍的眼前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任飄萍嘴角溢出一抹血紅,狂笑道:“飄飄何所依,天地一沙鷗。”
賣瓜老漢十掌拍出之後,胸中濁氣再生,雙腳再次點擊水面,卻是有些力不從心,水已沒至小腿處,清嘯一聲,身形再次強行騰空,自空中雙手揮出一蓬寒星之際,耳邊同時聽到任飄萍吟唱的那句詩,臉現悲切,陡然間減去四成功力。
雨,還在下,雨,急,滂沱,擊在河面上,船上,擊在任飄萍的身上,手上,臉上,響在任飄萍的耳邊,心裡,卻像是擂起的沙場戰鼓,一聲更比一聲急,一聲更比一聲響。就在這一聲聲的戰鼓般的雨點中,十八點寒星在太極的旋轉中已是悄無聲息的襲來。
狂笑之後的任飄萍雙掌奮力擊出兩掌至水面,船借力而倒行,似箭而退。然則九點寒星落入水中之際,仍有三點寒星‘篤篤篤’地沒入船身,另外六點寒星則是毫無例外地射向任飄萍的身體,那六點寒星外的太極甫一觸及任飄萍的身體,便旋轉開去任飄萍的護體功力,六點寒星便在這一瞬倏地沒入任飄萍的身體。
賣瓜老漢射出寒星之後,身形疾向船上墜落而去。
六點寒星甫一進入身體,任飄萍便覺真氣似是不繼,心下毫無感覺地一笑,耳聞賣瓜老漢破空襲來之聲,奮力擊出一掌,這一掌,沒有招式而言,只是信手的一揮,雖是重傷之下劈出,卻也是任飄萍的全身武功精華所爲,這一掌劈出之際,沒有驚天動地,沒有雷聲轟鳴,只是依舊蘊含着他的武功的最大特點:快!而此刻賣瓜老漢的來勢正疾,力道將盡,躲避自是不及,心下頹然舉掌相迎。
可是賣瓜的老漢顯然輕視了任飄萍這一掌,因爲他的身形忽然在倒退,他的胸口已是一悶,喉頭一甜,一口血已是灑落在雨中,‘撲通’一聲跌落在河裡。
任飄萍與老漢互擊之下已是全身無力,周身疼痛不已,當下便昏死過去。船卻是載着他朝南直奔而去。
賣瓜的老漢顯然不會游泳,落入水中的他還在撲騰着掙扎,眼巴巴地望着任飄萍一人一舟就這麼地漂流而去。過了許久,那老漢才從河裡掙扎着上了岸,抖落身上的水後,脫去借來的盤塘村老農的外衣,露出身上的灰色的道士穿的衣服,嘆氣,單掌執於胸前,道:“無量壽佛!”
……
中衛,金鳳樓後院。
李奔雷坐在藤椅之上,一旁站着歐陽紫,還有一個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之人,自是‘孤舟獨釣’花無葉。
李奔雷顯然不是很開心,因爲他手捋鬍鬚苦思冥想之時似是不小心弄疼裡自己,一根銀鬚飄然落地。
歐陽紫和花無葉顯然看見了那落地的銀鬚,卻是沒有說什麼。
許久,李奔雷揉搓着掉了鬍鬚的痛處,沉聲道:“你說老二這次水路阻擋結果會如何?”
這話是說給花無葉的,花無葉已經回答道:“門主!這個恐怕很難說。”
李奔雷點頭嘆道:“任飄萍這小子每每總能於萬般驚險的死局當中走出一條活路來,自非常人可以推測,勝的並非完全是武功,而是冷靜的頭腦,你這次定是吃虧在這裡!”
花無葉似是一驚,道:“門主的意思是他的功力沒有那麼高?”
李奔雷沉吟道:“不好說,只是推測而已,按說單以武功修爲而論,你和老二老三應當不會輸給這小子,不過老二卻是最爲謹慎心細,想來成功的機率會大一些吧!”
歐陽紫此刻問道:“外公!既是可以拿住任……任飄萍,又何苦去找歐陽小蝶呢?您別忘了,歐陽小蝶也是我們歐陽家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