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靖原接到命令,讓他帶兵去平定近日來騷擾百姓的流浪盜匪。他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那個女人是想支開自己?她是個精明強悍的女子,儘管外表嬌豔若花,卻始終讓人看不透心思。兩年前皇城訂婚宴上,他是唯一沒與她交談過的人。他看着她笑意盈盈地穿梭在人羣中,他在那笑裡看不到溫度。那一刻,他便想,這個少女心中有恨,由於恨得入骨,便覺不到痛,並懂得巧妙地把它隱藏。
“黃飛,帶上你那一隊精騎,隨我來吧!”區區一夥流匪,根本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況且蒼桐手下也有不少良兵也許她只是想試試他是否肯服從自己。兩年來,這個女人表面上對他和八皇子禮遇有加,從未有過驅指役使的舉動,而這才讓白靖原感到擔心,要麼是她心機太深,籠絡他們,讓他們逐漸失去警惕心;要麼是她早有打算,有意排除他們在六夕的影響。此時若違逆她,她不就得到一個藉口把他送回京城。
揚鞭策馬,飛揚的塵土遮不住青年將軍如鷹的銳利雙目。也罷,就讓她看看他們的實力,也讓她有所忌憚。聖上讓他陪同皇子來六夕,不就是監視這個女人的舉動嗎?既然雙方都無法互相信任,就以力量決勝負!
想起那個性格懦弱的八皇子,白靖原就感到頭疼。雖說他這樣的人可以減少莫旃人的猜忌,可他本人似乎對這種箭在弦上的緊張關係沒有半分意識,竟然私自闖進六夕的禁地。蒼桐沒有追究已經很奇怪了,他竟然還一副悠閒的樣子。聖上起碼該選個有擔當的人來此地,他捨不得出色的皇子,也不要讓這個滿腦子書畫詩詞的呆子來送死呀!這可是薏紗的原話。她也是擔心這個表弟到極點了,在他耳邊像唸咒般地囑咐了許多遍,還威脅道,若表弟不能活着回京,她就要詛咒他!刀光劍影的場面他算是看多了,可唯有對薏紗他算是怕了,她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出,不會顧念他們相識二十幾年的情分。
許多村落已經被洗劫過,人們聚在自家門前哀聲嘆氣,夾雜着小孩子喊餓的哭聲。白靖原一出現在他們面前,所有的響動都沒了,人們紛紛鑽進低矮的草屋中,臉上帶着恐懼,爲着他們一身帝軍裝扮。
來到洛支村,五十騎輕騎仍被落在一邊,總不能一直處在被動的景況中。白靖原讓黃飛找來村長,問道:“聽說盜匪已經逃竄到了這附近,你們有什麼線索嗎?”那個老人眯着眼,老態龍鍾的樣子,說話吞吐:“將軍,這夥人神出鬼沒,我們是提心吊膽呀!還要仰仗大人您的庇護呀!”
“這是什麼話!將軍的話怎可敷衍。”黃飛衝動地吼了一句,老人的眼突然睜開,竟沒有老年人該有的混濁,在白靖原眼前閃過一道光。白靖原不動聲色,軍人的敏銳讓他感覺到眼前的老人絕不會僅僅是個山野老翁而已。可是,又是哪裡不對勁呢?
“大人真是言重,我們都還想活命,爲什麼要去招惹那羣魔鬼,聽說若不服從他們,他們就會殺人哪!可怕!可怕!大人們武藝高超,自然不怕,可我等小民光聽着都心驚。”說話合情合理,心直口快的黃飛竟無言以對了。
白靖原環視四周,這個村落位於山坳中,坡陡而樹叢濃密,盜匪完全可躲在暗處發動突然襲擊。他雖然已經精簡人員,可在這個小地方還是太顯眼了。他招手向黃飛,低聲耳語幾句,黃飛會意地點頭。他們整隊離開洛支村,在驛站留下兩人看馬,餘下的人則原路返回。
白靖原讓大部分人喬裝分散在村落四處,而他與黃飛露宿在村落附近的密林中,伺機而動。村長給他的怪異感覺讓他始終不放心,他認爲需要監視這個村子。
三天過去,沒有絲毫動靜。回報的俱是平靜無波的情況,白靖原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佈署,雖說只是流盜,可也不能輕敵,他們熟悉地形,說不定早已隱藏在更深處……更深處?白靖原的思緒突然停在了這一瞬。若是藏在山中,他們應該有許多攻擊的機會,盜匪劫財,無非一個快字,何以有如此耐性?
答案只有一個!白靖原被一個可怕的想法震地突然站起來。“將軍?”黃飛疑惑地看着他的行動。
爲什麼沒能早些察覺?冷汗順着白靖原的額際滑落。他忽略了,這裡不是戰場,對方不會採取短兵相接的方法,只會白白送死。盜匪能夠如此冷靜地按兵不動,那就是因爲――他們早已得手!他們早已經洗劫了洛支村,然後等着軍隊到來……
“將軍!快看!”放哨的小兵忽然驚懼地叫起來。陰暗樹影間一個模糊的人影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踱來,待到近前,便“卟嗵”一聲倒下。
黃飛奔去扶起那人來,竟是血肉模糊、面目難辨。“將……軍……”斷斷續續的呼喚,白靖原認出他的聲音來――騎兵隊副隊長謝近海。
“出什麼事了?”白靖原心中一咯噔,他真怕自己的擔心成真!
“弟兄們……全……被害了,洛支村……洛支村……”謝近海伸頸奮力想把一切說明,可惜話到關鍵處,他還是提不起那口氣來,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近海!近海!”黃飛連喚幾聲,同軍多年的他們有着深厚情意,眼見他瀕臨死亡卻不能相救,又怎只是心痛。
白靖原眺望山下的洛支村。蒼桐郡王,這是你的作法嗎?讓我白靖原承認自己在六夕事務上插不了手嗎?的確,六夕地形複雜不適合大規模作戰,而我沒有對付流盜的經驗。可就因爲這點挫折便退縮,未免也太小看琉宇王軍了!
這夥盜匪實在不簡單,顯然有着森嚴的組織和周密的計劃,竟然可以在幾天內殺光他派去的精銳士兵,他也確實輕敵了。依此看來,他們在六夕衆多盜匪組織中想必也是令蒼桐頭痛的團伙之一。自帝都領命回六夕後,蒼桐倒真的全心着手處理戰後千瘡百孔的六夕,致力民生、發展水利,以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女之軀來說,確實很不容易;但同時,她也訓練莫旃人自己的軍隊,嘴上美言是爲軒安帝準備後備軍,白靖原卻嗅到了異樣的味道。聖上想必也考慮到這點,才讓他來制約蒼桐吧!聖上也不能肯定這個女子的心思,如果不能制止她,那麼也要讓她有所顧忌。
他不得不承認,蒼桐是他見過的最出色的女子之一。沒有薏紗的任性驕橫,沒有啓楓的富貴凌人,沒有墨然的才氣蕙質,也沒有絆兒的柔順貼心,只有一股可以燃盡一切的堅毅,而這與身份、相貌無關……
爲何要在此時在腦海中勾畫那個女人的影像?
白靖原搖搖頭,自己若在此事上被縛住手腳,想必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笑容滿面地譏諷吧!他可不願爲此而被制約住。
洛支村早已落入盜匪的手中,白靖原已能肯定,他們所見的那些村人中便有盜匪假扮的。如今加上他與黃飛還剩七人,白靖原卻明白沒有時間自責,對那些死去的兄弟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出藏在暗處的敵人,以此告慰。
再入洛支村,衆人的心情已大不如前,先前的躊躇滿志被謹慎代替。敵人既在暗處,再喬裝也是無濟於事。
“各位軍爺還是快回去吧!”行至村頭,竟空無一人,白靖原正在納悶,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拄着樹枝的老婆婆搖搖晃晃地站在廢棄的磨坊旁邊,宛如枯葉的落魄姿態。
她顫抖着嗓子艱難地說道:“死的人還少嗎?你們一來,只會讓死的人更多!”
此話一出,更添詭異。“這些自稱捕盜的人啊,全都消失了……”她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說與他們聽。
“大娘,既然如此危險,您可否告訴我們這洛支村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老婆婆緩緩擡起頭,向白靖原胡亂揮舞着樹枝,“快走!快走!你想把我們全害死嗎?”
“哎呀!蔡婆婆,你怎麼又到處亂跑!”冷不防竄出一個年輕人來,上前扶住老婆婆,“還是回家吧!你孫兒又該擔心了。”他對白靖原等人訕訕地說:“各位有什麼事去找村長吧!”
他扶着老婆婆漸漸遠去,老婆婆一直搖着頭,長長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