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這世上有兩盞燈,一旦被點亮,便必是生命的消殞!
傳說,點亮那兩盞燈的人,無一不是女人,並且都是瑰麗華逸,出衆異常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女人!
傳說,那兩盞燈上寫着兩個字,簡簡單單,卻是代表了宇宙乾坤中最真實又最複雜的奧秘所在。
又傳說,那兩盞燈與那兩個字已經有百年未出現了,而百年後,它們將在“金瀾山莊”現身!
六月初一!
杭州,郊外——
一座恢宏的山門,洞開着!
山門之內,是寬闊的操場。操場之上,是黑壓壓的一團人!
從老到幼,從主到僕,男丁女口,無一不在。每一人,都身穿勁裝;每一人,都手拿刀槍;每一個,都是一身沉重!
而前一日的暴雨所帶來的清涼潮意,已被重升的烈日逼退。現在,頭頂驕陽,每一人卻都沒有躲到陰涼下的意圖,全集中在操場上,暴曬着。
立在最前的,正是一莊之主“刀弓雙全”的金斷刀。
這裡,也正是“金瀾山莊”!
從天未全亮時,一莊之主的“金刀客”便率領全莊上下集聚在此,靜靜地、沉默地,凝肅地,等——
而他,身穿深紫色緊身衣靠,手帶鐵打護腕,成名寶刀挎於左腰,金雕大弓背在身後,鏤空箭筒裡則插滿了鐵翎羽箭……是一副全副武裝的打扮。
他的眼,則直直地看着那道洞開的山門——
在很多年前,那道山門從來都是朱漆鮮豔的,金漆獸環也無時無刻會被擦得鋥明瓦亮。
而整個江湖中,也無人不想踏入這道門檻與這門內的勢力結交!
但,在這百年之中,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切的一切,都從百年前的那一刻起,不同!
“金瀾山莊”就像劃過天上的流星,在燦爛過後迅速變得灰暗,也被整個江湖迅速地遺忘,甚至避如蛇蠍!
從門庭若市變成了門可羅雀!
從高朋滿座變成了悽清寂寥!
所有的名、望、利,都在遠去——
祖先數代所創立的基業,便如那道山門,從原來的鮮豔奪目,變得沉舊、破敗。山莊上下,也由原來數萬人的浩浩蕩蕩,凋零成現今的幾百人口。
幾百人,男女老幼,參差不齊,除了幾個死活不肯離開的老弟子與奴僕外,幾乎全是至親……這就是現在所謂的“金瀾山莊”!
一個只有三百零八口人的“金瀾山莊”!
不,是三百零九口了!金斷刀的眼裡突然跳了跳——
握在刀柄上的手也緊了緊,胸口間的呼吸起伏也急促了些。
在昨夜之前,他認爲他這一生已不能再有什麼太大的驚喜。如果這場滅門之災能被化解,便是他這生最大的期望。
但萬萬沒料到,就在昨夜,就在百年之約即將到來的最後一夜,他這冷落衰敗的江湖大家,竟然又添了一個曾孫兒!
是曾孫兒呀!
他的手抖了抖,眼裡升起潮意——
他永遠記得父親去世時,同父親一輩的幾個叔伯都還是形單影隻。
只因所有與金家有婚約的武林世家,都在一夜間,用盡各種理由將婚約給退了。
並且所有曾一起喝酒賽馬,比武射箭的世交子弟們,也在一夜間銷聲匿跡,偶爾再遇時,也都是形同陌路,似從不相識一般,甚至遠遠地見了便繞了開去。
就連仇家也在一夕間消失,彷彿生怕與他們結仇也會是一種瓜葛,能惹來某種牽連!
牽連?
是的,牽連!
一旦受牽連,就有可能跟着滿門覆滅!
這種威脅下,哪怕是曾經煞血爲盟、義結金蘭的,也都像潮水般退去了……是友人離去,敵人也離去,“金瀾山莊”就那樣被隔絕了。
只留金氏一門,連個姻親都沒有!而他以爲,自己這一生能祖孫三代同堂便已是慶幸,怎料到,竟然也有看到曾孫兒的這一天?
他有些激動,但更多的是感謝。
回頭看一眼——
他身後,是他的長子與次子。一左一右地做着他的左膀右臂。其他的,有他另外幾個兒孫,也有許多終生都未嫁出去的金家女,還有幾個成了蒼蒼老朽的叔伯。
但,凡是算得上青壯的男子,都在他們之後依次圍開,呈包圍型將老弱婦孺圍在中央。而被圍在最中央的那兩個,一個是他的老妻,另一個……
他嘆息了一聲,眼睛盯着那個被妻子攬着的蒼白年少的女子的臉——
他很幸運,他的父親娶到了妻子,便有了他。而他也娶到了愛妻,有了自己的孩兒。他的孩兒似乎沾了他的幸運,也結了親,使他有了孫子。而唯一的一個孫子……
潮意在眼框裡轉了轉,心中要感謝那個年少瘦弱的女子。
那曾經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千金,深閨所養,未嘗世間苦楚。卻在與自己的孫兒相識後,不顧整個家族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要嫁入他金家!
當年,他親眼看到了孫兒滿身是傷地扶着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女回來,並且一進門就雙膝跪地,求他們能容納她。
那時,他們才知,少女爲了能與孫兒在一起,被家人亂棍鞭打,若不是孫兒去得及時,少女已經被杖斃了。而孫兒替那少女頂下了其餘所有的棍子後,落得渾身是傷,鮮血淋漓,才最終讓那戶官家放了手。
但,官家卻宣佈天下,與那少女劃清了界限,並將其從族譜上剔了出去,正式趕出門後,才允許他們離開。
他聽了,是震動!
那個姑娘,頂着被家人幾乎亂棍打死的險境,也要跟隨他們的孫兒,得有多大的勇氣與決心?尤其是在百年之期即將到來時,竟然義無反顧,他們又怎麼能不容納她?不感謝她?
卻又不得不驚訝,那個力量,即使是官家也不敢輕易得罪!既使背依朝廷,也是能避就避開,不與他們金家有瓜葛。
而他們在舉全家之力精心照顧了兩個孩子後,待他們傷愈,便爲他們操辦了一場只有自己族人蔘加的婚禮。婚禮上,沒有孃家人送行,他們便將那少女看作是自己的孩兒,既出嫁,也迎娶。
沒想到,那孩子很快就有了身孕,就在幾個月前,懷上了他們金家目前存留的第五代!
整個家族又喜又悲,卻都紛紛勸她把孩子做掉。只因按預產日推算,她就算生下來,也有可能是在六月初一之後了。
六月一日後,山莊是存在,還是滅亡?無人可知!
如果到時全莊上下奮力抵抗,必然是一場混亂血戰,她身懷六甲,又怎能照顧自己?即使無數人去護她,她也無法利落行動,萬一受損,便是一屍兩命!
而她既然對孫兒有情,金瀾山莊又豈能對她無義?勸她將孩子做掉,也是爲了到時如果能有一線生機的話,她行動自如,也有活命的可能。
但她不肯,堅持要懷着孩子,用那曾經毅然決然與自己家族斷絕關係的堅定,排開了所有人的阻撓,留存了金家血脈。
也就在昨日,她甚至偷偷請了穩婆催產,冒着生命危險,將孩子硬是提前一個月催了出來!
如果不是老妻例行前往地照看那孩子並撞到一切時,他們也根本不會發現,那孩子竟然做出了那樣的傻事,甚至因催產,致使自己的身體大受損傷,幾乎失血過多而亡!
而那孩子還花了重金,準備託穩婆偷偷將孩子帶走,並且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以圖瞞住所有人!
他們震驚,痛心,卻更加得無以復加地感謝——
感謝那個孩子的善良與隱忍!
她那樣做,只是爲了能給金家續存一點血脈呀!
他們無一不痛罵替她維護的丈夫,竟然能聽從妻子的話,揹着他們做了那麼危險的事。但事情到了那般地步,已無它法,小小生命初來世間,怎麼忍心讓其跟着他們受屠?
於是,再加重金,他們請穩婆將孩子帶走,而走時,是以“幼兒出產不利,夭折”的形式,將孩子用破布隨便包走的。
爲的,也是怕“金家孫媳有孕”的消息曾不小心泄漏出去,以做的防患而已。
想到這裡,金斷刀眼角泛紅——
他看過一眼那個小生命的臉,是那樣的瘦小與脆弱,卻是他金家的希望!
只期,這一切能瞞天過海!
只期,那一點血脈能得以僥倖留存!
哪怕今日全都戰死在此,只要那個孩子能活下去,他們就都死而無憾!
握刀的手更加得緊了,看看門外山林蔥鬱,再看看門內烈日灸烤的操場——
他不怪那些江湖同道!如果換作是他,遇上同樣的事情,恐怕也會躲得遠遠的,即使不爲個人着想,也要考慮整個家族與門人,絕不會因一己義氣,將家族與門派貼上。
而他當年,是要以挽救整個家族的命運來要求自己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勤學苦練,又四處尋訪用刀高手,悉心鑽研,終將他金家刀法更加精益求精,並同時練了一手好弓法!
可謂刀弓齊用,遠近兼備,霸氣威猛!
但,即使他的武功已超過金家所有先輩,又能怎樣?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發生,他的威名或許會比現在的俠客們,還要顯赫!如果不是百年前發生的那樁莊事,“金瀾山莊”在他的帶領下,或許也要比百餘年前更加榮耀!
可是,他即將要面對的那個力量呀,何其可怕?
他的父親在臨終前,曾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對他說:“不足、不足啊,刀兒,你的功力還遠遠不足!你,一定要去找,找那個能真正救我山莊的人!去,一定要去!先去找……找竹閒老人……”
父親的手已近枯槁,卻將他握得是那樣得緊,緊得彷彿要把指尖按進他的掌內去。而他知道,那是父親的不放心!
不放心在他繼承山莊後,他會自以爲以己身的功力已能抵抗那個力量,將整個山莊的命運一肩扛起!
眼中暗了暗,更加直直地盯着山門外——
天不亮就率領金莊人聚在此處,怕得也是分散開時,彼此之間沒有照應。但,爲什麼?爲什麼高人還沒有來?
那個唯一的,可能會帶給他們一線生機的人,爲何還未出現?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何模樣。只記得,那樣一個背影——
一個穿着淡色衣衫,長髮攏成一束垂在身後的背影。
一個只是伸臂夾食,也如水墨畫中的雲煙浮過般的背影。
還有那樣一道聲音——
如同晚風拂來,含着花香的聲音。
“爹,您說的那位高人,是不是……”長子的聲音從身後側旁輕輕地傳來。
非常輕——
這個時候,長子不敢將心中的疑慮大聲地問出來。
因爲午時已近!
百年之前,那個“血殺令”是在午時時分下達的!而百年之後,是否也將在午時時分了結?
他們不知道,但越近午時,他們的腦中便似乎越空白。有期望,也有絕望,交纏着、糾結着,形成了一種等待太久的空白。身體卻越發的凝肅與緊張!
彷彿一觸即發!
誰人想死?沒有人願意白白地死去。能有活的希望時,自然想活!
而所有的莊人,都是沉重的,也都是想看到那份希望的,所以,他的長子不能在此時增添疑慮的情緒,只能悄悄地問。
但金斷刀沒有回答,雙眼仍直直望着那道山門——
一道門,就像隔着兩個世界,那個將在今日踏進門內的第一個人,又會是誰?
同樣心中有憂慮,他們所期盼的人,倒底爲什麼還未來?是記錯了日子?還是路上遇上了什麼事,被耽擱了?又或者是……
如果,如果她不來,那是否意味着,他們在今日就只有一個結果?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等待,一點一點持續——
日頭,一點一點移至正中——
烈日光芒,也越來越炎盛。而大門外,仍是寂靜又寂靜,空清又空清,沒有任何人蹤。
難道,那個百年之約已被對方所遺忘?那個力量在今日或者不會到來?
有些人的眼裡,露出這樣的期待。
但金斷刀的心裡,卻越來越灰暗。
“老夫人,老夫人……”身後忽地傳來一些騷亂。
“爹,是母親暈倒了!”次子的聲音也有些亂了,似乎想抽身退後去看看。
金斷刀面部的肌肉一抖——
是他的夫人?
那個跟着他同樣在日日面對滅門危機,卻依然堅強地給他生出八個兒子,並嚴格督促、用盡栽培,以使孩子成爲他最好幫手的夫人?
他想回身去看——
就在此時,空氣中傳來一種動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