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

骨灰

這不過只是個用粗木搭成的房屋,與旁邊青竹所築的清幽之所大不相同,光澤暗淡,還有一些菌類軟趴趴地長在屋腳,黑漆漆的很污濁的樣子。

內裡卻是要乾淨許多的,從擺設看來,有些像神龕,也有些像靈堂。

勘好的牆面有個四四方方的凹槽,凹槽裡貼了張畫,畫上繪着一條盤在一起的巨蛇,頭上還有蠍子倒鉤起尾刺,張牙舞爪十分猙獰。

在這畫的前面,有一個香爐,裡面的香灰是滿的,卻沒有香支插上,看起來頗有些奇怪。

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非常安靜——此時纔剛到寅時,雞鳴未起,天色也仍是有些發黑的。

可這屋子的門卻開了。

“吱呀”一聲,說不上有多麼大動靜,可在這清晨還是顯得略響了些,讓睡夢中的人朦朦朧朧翻了個身。

一個灰衣人走了進來,同時風也灌了進來。

灰衣人身材幹瘦,寬大的衣袖在晨風中獵獵地飛舞,整個人仿若將要乘風而去般,恍恍惚惚的。

他掩上門,慢慢走到“神龕”前面,手指撫上香爐的外沿,輕輕地摩挲着,半邊清秀半邊醜陋的臉上,倏然出現了某種類似於陶醉的神情。

“喈喈喈喈……” 他就這樣笑着,喉嚨裡咔咔作響。

漸漸地,他手指的動作越來越快,終於忍不住將香爐整個抱起,湊到鼻下狠狠地嗅,然後異常滿足地又放了回去。

跟着,他將手指伸入香爐,蘸了些香灰放到口中,反反覆覆不停地用舌尖舔舐沾了香灰的手指,滿臉的享受。

良久,他似乎終於舒坦了,手指隨意在衣襟上擦了擦,轉身飄然離去。他幾個起縱來到山腳,身形一晃飛掠而上,不多時,便消失在崖頂去了。

那灰色影子消失的剎那,旁邊竹屋裡竹榻上躺着的白衣少年坐起身子,眸光在尚有些昏暗的晨光中,隱隱閃爍着不定的光。

這時候,紫色的蟲子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繞着少年轉了幾圈,就停在少年探出的細白手指上。

蟲子發出極低的鳴叫,很有韻律的感覺,少年神色淡然,聽着聽着皺起了眉頭,翻身下牀。

與此同時,屋裡另一張牀上的青年也坐了起來。

“主人。”清雅的男聲響起,打破了這一室沉寂,“發生什麼事了麼?”

“沒什麼,有點事情需要確認罷了。”花殘聲音裡沒什麼情緒,卻讓顧澄晚聽出了一些隱藏極深的壓抑情感。所以,顧澄晚不再開口說話。

花殘的袖子裡,一條白線陡然射出,簌簌地竄到外面去了。

過了一會,銀練蛇歸來,居然是翹着尾巴的。

花殘趕忙坐到桌面,拿出一張乾淨的紙攤開了,銀練蛇極快地游過去,尾巴在紙上掃了幾掃,那紙上就出現一些細細的灰塵一樣的東西,在潔白的紙面上尤爲顯眼。

花殘擡手將銀練蛇收回袖子裡,自己則轉身在旁邊的箱子裡取出個一寸左右高矮的瓷瓶,另外取菜葉蘸取一些瓶中**,輕輕地滴在紙面的灰塵上。然後靜靜地等待。

顧澄晚心中疑惑,也跟着湊了上來。

不到兩息時間,那灰塵倏然變成黑色。

花殘面色頓時一暗,手臂一掃,就將桌上東西全揮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呵……真是讓人作嘔啊……花絕地!”良久,花殘才似乎平靜下來,他一隻手撫住額頭,語氣極爲柔和,卻含着森寒的毒意,聽得顧澄晚一陣毛骨悚然。

“主人……”顧澄晚遲疑地開口,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是否應該表達一下自己的關心——就在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心機深沉少年失控的時候。

他很疑惑,到底那隻蠱蟲,帶給了這少年什麼樣的消息,能如此撼動這個自己原本以爲已經毫無空隙的少年情緒若此。

一袖子打翻了桌子以後的花殘,恢復了之前顧澄晚熟悉的總是似笑非笑、卻又很是冷靜的樣子。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緩緩說道:“阿澄,我對你說過罷,當年我與兄長親眼見到母親被花絕地師兄弟殺害的事情。”

這只是打開話頭,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麼回答,於是顧澄晚沒有多嘴,而花殘也繼續說了下去:“母親的屍體,被花絕地燒成了灰燼,然而當時我暈了過去,便不知母親遺骨去向,花絕地對我母如此……哪怕母親逝去,想必他也不會放過。”

“我乖巧這些年,除了報仇以外,還有的念想便是找到母親的遺骨,入土爲安。”說着他手指輕輕擊打桌面,聲音愈見輕柔,目光落到地上那打破了的瓷瓶上面,“這瓶子裡的藥物,便是以我血煉製而成、爲測與我親緣深厚的母親遺骨所作。”

想起那藥物滴落那灰塵上時的明顯變化,顧澄晚心中明瞭:“那銀練帶來的……就是‘那一位’的遺骨麼?”不知其名不好稱呼,便以“那一位”代之,以示尊敬。

花殘“哼”一聲,就是默認了:“將我母遺骨安放在香爐之中,倒也是個掩人耳目的好方法,只是……”說到這裡,他手指一捏緊,指間的茶杯應聲而破,“一早還想着讓他多活幾日,可如今他居然敢做出那種齷齪事,我是絕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顧澄晚看着花殘滿臉陰冷,不禁打了個寒顫,小聲又附和了幾句之後,便走出門將尚有溼氣的毒草攤開來,預備做活去了。

自這時之後,花殘漸漸發生了一些緩慢卻奇異的變化。他依舊每晚去旁邊房間泡那花絕地給他的藥浴,身量的生長越發遲緩起來,到了六尺出頭的樣子,就再沒有什麼變化。少年本來雌雄莫辯,浸了藥浴的日子越長,肌膚就越是細膩白皙起來,而花殘彷彿也是刻意爲之,身段日漸柔軟,眉眼長得開了,面容也褪去了稚氣,變得十分柔和,有時僅是微微一笑,便讓人覺着暖意滿融,有如春風拂面一般。

再過久一些,花殘的聲音也是低醇清和,並非尖細,卻也近似溫婉女子,平和安寧,就像一夜之間褪去了燥氣,如此熨帖起來。

一個人的氣息,怎能在短短時間發生如此大的變化?!隨着細微變化一日日疊加,花絕地看向花殘的目光也慢慢出現了極大的變化,有時深邃有時仇恨,更多的,卻是一種極強的貪婪與執着,他的脾氣也愈發不好起來,後來更是如同要擇人而噬——可花殘卻彷彿懵然不知,兀自對花絕地百依百順,偶爾眼波一掃,柔光輾轉。

顧澄晚冷眼旁觀,很多時候,他看向花殘時神志恍惚,竟好像見着他身後出現青衣女子的朦朧影子,再一定睛,又看不到了。

而後過了許久,顧澄晚方纔從花殘口中得知那一日蠱蟲究竟看到了些什麼,而這個時候,花殘喉結小小身子纖瘦,一頭烏絲直垂而下,除卻沒有女子胸前飽滿,一顰一笑莫不是嬌俏可人,宛若妙齡女子。

聽得花絕地所作所爲,又眼見花殘數月之間變作如此,顧澄晚心中滿是駭然:“瘋子……都是瘋子!”

是了,都是瘋子,只看誰更瘋一些,誰便贏了。

月出當空,天上幾乎沒有星子點綴,就連那彎彎弦月,也彷彿被什麼東西遮蔽住,變得模糊暗淡起來。

屋子正中有個方桌,左邊斜斜倚着個長髮委地的秀美少年,他一手支頰,嘴角帶着一絲輕柔淺笑,另一手平着攤在桌上,手腕皓白,看過去彷彿暈了一層珍珠光澤,十分誘人。

“阿澄,你準備好了麼。”少年緩聲說了句,有一點慵懶的意味,更多的則是春日般溫暖寧和。

“是的,主人。”坐在他對面青年長相清俊,有濃濃的書卷氣,面色很白淨,只是嘴脣是淡黑色澤,與常人有微末不同。

此時他手裡正捏着一把金色小刀,刀尖上銳光閃爍。

“那就開始罷。”花殘輕笑。

“是。”顧澄晚得令,用小刀劃開自己的手腕,又用極快的速度在花殘手腕同一處開了道口子,將自己的傷處與之相接……於是漆黑的血滲出,慢慢浸入花殘鮮紅的血裡,慢慢混在一起……

這做法固然令顧澄晚耗費大量毒血,可花殘也不見得輕鬆。雖說神情上看不出,可那額角滑落的汗珠可騙不了旁人,還有那輕顫的嘴脣、以及逐漸蒼白的臉。

約莫一刻過後,顧澄晚挪開手腕,舌尖在自己傷處舔了舔,那裡就迅速癒合,連痕跡也無,而花殘是不喜歡被人觸碰的,他便趕快去箱子裡拿了藥爲花殘撒上去——這樣只要過得一夜,也就看不出了。

做完這些,花殘揉了揉額角,轉身躺到牀上,柔聲道:“再做幾次,我就能百毒不侵,阿澄,接下來還要辛苦你了。”

顧澄晚一掌關上窗子,低聲迴應:“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三日後,花殘丟出銀練蛇,讓它給自家兄長帶了封信去:

“我的哥哥,近日要做些事情,你趁早下山去罷。”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抱歉,最近忙着寫論文和畢業考試,所以大概會更新很慢……唔,其實大家一個禮拜來看一次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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