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上】

馬車再停下來時候,天色已然黑了。小門外頭檐下掛着一隻燈籠,也並不多明亮,朦朧的一層光垂落的鋪在臺階上。

幾人牽着從小門入了裡頭,而馬車進不去就催了上頭的人出來,開門那人上了馬車駕走了。

院子中緊悄悄的,只遠遠立了一人望着他們,像是在接引似得。

等走近了些,抱着劍行了一路的閔嶽開了口:“人帶到了,交給你處置?”

那人正是爍方,“嗯,我先帶過去,你們休息去。”邊說着,目光已經開始打量起宋採芯與那個小孩了。

他們幾年都認識,老餘哈哈笑了兩聲,“咱們的事總算是完滿完成了。”他將手擱在小孩的背後推了一把,將畏縮坐後頭的他送到了爍方面前。“咱們洗澡睡個好覺去嘍!”一聲呼後,幾人都各自散了開去。

卻是閔嶽留在遠處,淡淡的說了句:“我陪你送他們去吧。”

爍方應了聲,帶着幾人轉了幾轉,到了一間屋子前。屋前守着兩人,見清了來人面貌便打開了門。“這地方小,就將就着幾人在一起了,反正……”爍方進了去,點了臺上的燭臺笑了聲,“反正你們也認識。”

隨着他的話音落,燈火的照亮了屋子,屋內另有一人躺在裡頭竹榻上。像是已經入睡了被人猛地驚醒,半撐起身子眯着眼朝着門口看。那張臉白胖肥膩,原先宋採芯疑爍方說的人是誰,這下看清了卻忍不住冷笑了聲。

那白胖之人愣了會,才轉過神來,急忙對着爍方大喊大叫:“你們……你們把她弄來這裡幹什麼?”

爍方挑着眉嗤笑了聲,“故人相會,特地給你們合在一間屋子。再說了,你這段時日腦子也拎不清楚,正好有個人能敲打敲打你,免得死犟着一根筋。要知道……再過幾日,你就是想要說些什麼也未必有那個機會了。”

肖興修聞言嘴角止不住抖了一抖,原先起的滿腔怨憤也陡然之間被壓了回去,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再也沒說半個字出來。

宋採芯卻是一直平淡如常,一直半垂着頭竟連臉皮也懶得擡一下。她是聽出了肖興修的聲音,卻猶如置身事外同她無關似的。小男孩不安的轉動眼珠打量四周,揪着自己的衣角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孃親的身旁到角落坐下。

爍方見人都安置妥當了,便同閔嶽鎖了門出去。按說這幾日,他也過的並不是滋味,那日的截殺他雖然僥倖脫險,卻元八卻未能和他一道回來。他向來自負自己身手,經此一役,倒真是受了挫,深覺是自己武功不夠精進纔沒能使兩人同歸。若有所思的走了一段路纔想起身旁還跟了個人,他轉過頭去,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說道:“怎麼,你是相見二哥?”

這話正中閔嶽的心思,他直截了當的點了下頭,“嗯。”

爍方擡頭看了眼天,砸了砸嘴道:“都這個時辰了,你想去找自己去。”

閔嶽聽他這樣說,便有幾分猶豫遲疑,眉頭緊皺了幾分不動彈。

“我說嘛,你就先緩一緩,恐怕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何必非趕着這會去。”爍方勸了幾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湊近了道:“二哥和公主在一屋裡,你總不好夜裡去打攪吧?”

“……”閔嶽被這話一堵,也尋思不到反駁來。於她心內卻是另外一番滋味,尤其是“公主”二字,在他心中碾磨翻轉。

爍方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自己拿主意。”

“嗤……”閔嶽被他這樣神情端重的拿言語提點,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連着趕了幾日路,我是真想洗個熱水澡解解渾身乏氣。”

卻說屋內,蠟燭點了後便再沒有滅了。

肖興修經此一遭,已是全無睡意,索性坐起披了衣服在肩頭,一手翹着蘭花輕輕擱在被面上斜睨着方纔進來的兩人。

大約……早有準備,房內除了他這張還有一張竹塌,略小些,只消搬下上頭喝茶的小案也能躺一人。

宋採芯將小案搬離,叫宋末上塌枕着她的腿睡,從頭至尾都沒有看肖興修一眼。

往日裡,是肖興修看守此人,卻沒想到今日卻不見自己放在眼中了。他被宋採芯這模樣氣得心中冒火。從被擼來那一日開始起,他每日擔驚受怕,又如何不是藏着一股怒氣。

“好你個宋採芯,侯爺好心留你一條命,你倒是有了倒戈相對的念頭。”他翹着一根白胖胖的手指對着宋採芯。驟然出聲,驚了纔剛剛閉眼有了睡意的宋末。

宋採芯不經意的擰了眉頭,似乎寡淡的臉上染上了幾分怒氣,抿着嘴卻沒有去接肖興修的話。

肖興修轉念想到自己幾年光陰都耽誤在了這個人身上,他曾經生活在皇宮中,吃穿皆精,偏偏在西北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耗着。想那地方,即便是光刮陣風都能半嘴的沙。他原本離了皇宮也該是富貴平安,卻這麼都不該像現在一般吃盡苦頭。

肖興修看着宋採芯這幅溫吞淡漠的神情,越是心中惱恨。“你爲什麼——不去死!”他咬着牙,從齒縫中一字字擠出惡言惡語,將身上的那些怨氣也一擁附在了上頭。

那個“死”字被拖得長長,夾着尖銳顯得怪異。

宋採芯撫着宋末的手稍抖,半垂的臉上眸色微微一沉。

你爲什麼——不去死!

爲什麼要死……呢?她滿門都死了,偏偏她一個沒有死……爲什麼要死!憑什麼要死!

宋採芯抿着脣,繼而脣角上翹,勾勒出弧度奇怪的笑來。好像此時她的心中有種意味不明的暢快,說不出的滋味。她的手扣在竹塌上,指尖抓着緊湊排列的竹片上。因爲這些年的粗重活計,早已是指節粗大,再不復當年的十指纖纖。看着這雙手,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她也曾是官家小姐。“我爲什麼要死?”

肖興修冷笑,不知道氣還是恨,他兩腮鼓起肉抖動着,“當年宋氏犯案被滿門抄斬,你爲什麼不跟着一起死?難道你不是宋氏子孫?!”

宋採芯異常冷淡,只好像從他口中說出的事情根本不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她望着肖興修,眼神之中流露出譏嘲來,甫一開口就語調中溢滿了笑意:“原來……你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將這話撂下,她便低下頭去。

宋末年歲小,這幾日趕路幾乎沒有下過馬車,即便方纔受驚這會又被重重睏意侵襲,昏昏沉沉閉着眼。

宋採芯,一下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顯得溫情柔和。她平日裡極少這樣。

肖興修聽了她的話,渾然一怔,關於宋採芯的事情,他的確是知之甚少。但年他不過是年老離宮的老太監,說來年歲也不算大,可他算得大太監索性出宮養老。然而等他出了宮,卻是接到了一道密旨。

他這輩子,從未接到過聖上下達給他的密旨,誠惶誠恐的接下了才知道……是要他去看守宋採芯——那個剛剛因爲獲罪被滿門抄斬的京兆尹之女。

等他帶着宋採芯在西北安置下來的時候,宋採芯已經顯懷了。一個從未出過閣的女子,卻已然有了四月餘的身孕。而她這身份從何而來,爲何她能倖免於難,爲何自己會接到密旨來看此人,肖興修卻是一無所知的。

而然……密旨雖然讓他看守宋採芯,卻並無提及要照料,他反覆看過密旨,上頭要他做的似乎只是看住她,將她圈困在這個西北地。

肖興修只以爲,當年宋氏的確是滔天大罪,先帝顧念舊情饒過宋採芯死罪,但她仍然活罪難逃,讓她一個官家小姐再那地方受苦,也算是受罰抵罪了。

所以,他看守宋採芯卻從未施以過援手。

肖興修甚至從來都沒有去想過,宋採芯是和同誰生的這個孩子。從前他覺得此事無甚關係,可眼下種種看來,又怎麼會沒有丁點關係!

那麼這孩子的爹會是何人?爲何又從來沒有出現過?

肖興修的目光挪至那小孩的臉上,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也只能看見半張臉。然而卻僅僅是這半張臉,卻讓他心內陡然一震,再凝神去細看只覺得自己心中撲通撲通的跳了不平,幾乎將要從嗓子口跳了出來。

他是從小在宮裡頭長大,宮裡頭的人也幾乎每一個都照過面。但凡他見過一面的,心裡頭總歸有些印象。而眼前這個男童像的那個人……他雖不是日日見到,也算是時常能見到。

肖興修越想越是覺得震驚,忍不住擡手壓住了自己的心房位置,就連着呼吸……都不可抑制的壓低了下去。

肖興修又擡了視線在宋採芯的臉上來回流連,眉頭皺成了個川字。他往日從不出他的那個小院子,只要宋採芯不逃,便也懶得去瞧她一眼。他雖然知道她有這麼個兒子,卻從未正眼看過。眼下只看了一眼,卻又猶如遭受了五雷轟頂之擊。

“這……這是你同誰生的?”肖興修再開口,已經是磕磕絆絆不連貫了。

宋採芯連着頭也懶得擡,嗤笑了一聲,語調刻板平緩道:“肖公公難道看不出來?”

肖興修被氣得眉毛一抖,他當日在皇宮的確是公公,可自打出了個皇宮,卻是十分的忌諱這兩個字,即便是遠遠聽見都是避之不及。可當下,卻被宋採芯這樣當着他的面喊,一時心內怒火如熾。只當他正要發作,餘光瞥見那男童半張臉的時候,眼尾一跳,才起的怒氣又被兜頭一盆涼水澆滅了七八分。

“胡說!”肖興修壓着聲音,瞪圓了眼望着遠處的女子。“他……他怎麼會同你生孩子?”

他的語氣又驚又疑,倒是讓宋採芯稍有疑惑。她擡起眼來,眉梢都鍍上了幾分淡視一切的漠然。“呵……”

肖興修再是不信,可當他看見那孩子的臉的時候,又越加猶疑不定。下一刻,他心內又大駭了起來。這些年來,他對宋採芯並不好,甚至沒有半點照拂,由得那些刁民在他眼皮底下欺辱當年這個剛從京都輾轉去那的小姐。以至於她榮華富貴生養了半世,最後卻……卻要賣身乞活。

如若她這懷中的真是那人的孩子,豈不是……豈不是來日查翻舊賬起來,他沒有半點生路?

一番思量之下,肖興修已經面白如紙,額上冷汗猶如黃豆接連落下。

宋採芯見那個胖太監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然冷汗接連而下面上憂心忡忡。她方纔……不過是含糊言之,她又怎麼會不清楚自己這孩子的爹是何人呢?只不過……肖興修方纔好像是一下子篤定了是誰一樣。只是他想到的那個人是誰,竟能讓他這般失神害怕?

宋採芯低下頭,伸手在懷中小男童的臉頰上滑過。她的指尖不再柔軟,即便是輕輕滑過,也讓睡夢中的宋末察覺有異,皺了皺眉頭。

【下】

深夜,林沉衍只披了一件長衣在肩頭就出了屋子。他動作輕緩的合上房門,轉身過去見三兩步之外的人沉聲道:“什麼事情?”纔剛開口,又驀然皺了眉,示意那人與他走遠了幾步。

“主上。”那人是隱盾的一員,從懷中掏出了密信恭恭敬敬的遞了前去。信封的封口上烤了火漆。從各地蒐集來的消息密事都一應存在裡頭,送到林沉衍手上之時再沒有經過經過任何人手。

林沉衍知是緊要的事情,立即拆了信,從裡頭抖出了一疊密信。就着暗淡的月光,凝神逐一去看那上頭的字。上頭並沒有想象的密密匝匝,而是每一張疊好的信紙裡頭只有寥寥數字——查無此人、無此人消息……諸如此類。

等開啓最後一張信紙,上頭的字才稍稍多了些,足有半頁。等完全了下來,林沉衍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眉宇之間似乎蘊着憂慮。

一個人存活於世間,怎麼可能什麼痕跡都找尋不見!

葛不閒——

林沉衍思付着,將那疊信紙又重新塞回到了信封中,然而他此時有些心煩意燥,動作也就並不這樣細緻,叫信封撕裂開了道口子。

“主上……”說話的隱盾是負責此搜查此事,久久尋獲不到半分有利的消息,他也有些奇怪。多番猶豫,到底是開了口:“會不會,那個人當日在煙楚妓館後頭那座小宅子已經死了?”他這樣說,並不是沒有半點可能。一是自那之後,再搜尋不到那人的半點蹤跡消息,二是……他在調查此人之時發現此人也曾被寧鄴侯和大長公主派人搜查過,但自蕭淮出現在那地方後,雙方都就此歇手不再繼續了。如此一來,倒是更坐實了此人早在那時已經死了。

林沉衍搖了搖頭,“不可能……”他說了半句,又倏然閉了嘴,緊抿着脣,似乎轉念之間又想起了什麼事情。稍停了會,林沉衍又道:“那就從詹春那裡着手查。他現下在寧鄴侯府。”

“是。”

月色溶溶,等那人退了下去,林沉衍手中捏着那封信在外頭靜立了會。他稍嫌夜涼,將身上披着的衣裳緊了緊。

當年的葛不閒替攬光換了一張臉,卻將她的原本的那張帶走了。若不找到葛不閒,又如何能找回攬光的臉。

他直覺……這種身懷異術的人,並不容易這樣死。恐怕當日他是察覺到了有入在搜查自己,而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手段罷了。若不是如此……林沉衍將手中那隻稍顯鼓脹的信封舉在了自己面前。若不是如此,那日攬光和蕭淮從屋內離開之後,那間屋子裡頭棺槨中的屍體又怎麼會消失不見了?

更何況,即便葛不閒死了,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他挖出來拿回攬光落在他那的東西。

林沉衍悵然嘆了口氣,擡頭望了下夜空。半空之上高懸的明月並不亮堂,幾縷薄雲穿過,顯然朦朦朧朧。今年……過的真是快啊,轉眼就已經入秋了。

轉念又想到當今朝中局勢,竟有種無力感從心底漫上。好像……有股無形的手,一直操控引導以至於有了今日種種。難道果真如孫祠所言,寧沽南身上還有別的人,而那個人就是當年詐死的老寧鄴侯?

林沉衍微垂着眼簾遲疑着搖了搖頭,一個人即便是詐死,那麼他存活於世間也總會有蛛絲馬跡。他只需等一等,等到盂蘭節那一日,恐怕什麼都會真相大白了。

林沉衍坐了會,起身又開了幾步,他並未出聲只打了個手勢,隱匿在暗處的護衛就“嗖”的一聲落了下來。

“主上。”

“盂蘭節……”林沉衍言語稍滯,“還是按照之前的繼續行事。”

那隱盾面上微露詫異,但轉而又一閃即逝,遵從了聲“是”就又立即離開。

林沉衍見他身影不見,也轉身回了屋子。

屋內。

攬光睡得淺,又這幾日身子一直不舒服,聽見林沉衍出去後再想睡就又睡不着了。也懶得起來點燈,只閉着眼想事情,手下意識的擱在了腹部。

其實,她是有察覺的。所以那日在京都城內,林沉衍提議去瞧瞧大夫,她推了沒有前去。只怕他也是有了察覺,纔會陡然之內提出這個。起先,攬光是並不篤定,可這個月葵水推遲不來,這恐怕也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這孩子……能讓她和林家之間更爲緊密穩固,可眼下的情狀……實在有的不是時候。且不說過幾日就是盂蘭節,那日過後到底會是個什麼結局,恐怕誰都不好說。

攬光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

林沉衍已經進了屋內,忽然聽見一聲嘆息,稍微有些意外。他脫了披在肩頭的外衣躺在了牀外側。怕身上帶着的涼意度給攬光,就並不鑽入錦被中,只隔着被子輕輕將她抱住。“嘆什麼氣。”

他聲音溫和低醇,彷彿並不是疑問而僅僅是呢喃了句。耳邊廝磨,溫言軟語,最是撩動人心。

攬光有些眷戀這氛圍,將額頭抵在他胸口,“沒什麼……,只是有些睡不着。”她終究沒有之前想的那些說與他聽,轉了話題又道:“你等明日就回公主府去。既然大長公主並未和離,那無論那個是不是真的公主,你總歸是堂堂正正的駙馬。”

她的意思,林沉衍是明白的。其實他已經有了這個打算,只是被攬光先一步提了出來。

“好。只是我回去了,便不大容易再來這裡。”分明簡單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帶了幾分繾綣旖旎又多了幾分不捨。

攬光悶聲發笑,等笑罷了再開口道:“也不過幾日的光景。”她說完的這話,便不再說話。其實心中還是有遲疑的,遲疑着要不要說這事情。攬光方纔這句話過後,才猛地意識到,或許盂蘭節過後就是天翻地覆,而如果事敗了,恐怕也只有墜入深淵了。

“你就肯定掌控京都兵馬調度的小虎符在宋採芯的手中?”過了會,攬光又開口問道。

黑暗之中,她看不見面前此人到底是個什麼面貌神情,只是他那雙箍着自己的手,顯得十分有力。彷彿只有這件事情,經他再三肯定,攬光才能安心。

“有七八分的把握在她那,可未必在她身上。”林沉衍沉吟片刻後道。

攬光又將自己心中疑惑之處說了出來,“既是這麼緊要的東西有可能在宋採芯的手中,那當初怎麼可能讓她離開京都去的?”捏着此物,就好比是捏着京都的命脈,稍有差池只怕是……

林沉衍聲音又低沉了幾分,“這恐怕還要她開口說纔會知道。當年她滿門被抄,自己又恍似被流放一般在那地方活了這些年,恐怕也等着人來替她報了這。”他想到了之前和攬光初次見到此人的情景,她的神情淡漠得近乎沒有了一絲活人的生氣。何況她又是從官家小姐淪落至此,恐怕若不是心裡頭還存着一口怨氣,早就死了,又怎可能爲了活着如此忍辱負重。

“你放心罷,今晚上宋採芯同肖興修關在一處,等明日天亮,她必然願意開口。”

攬光點了點頭。

等過了會,林沉衍再想開口言語,卻發覺近在咫尺的那個呼吸聲沉緩綿長,懷中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睡着了。

她枕着他的手臂,林沉衍不敢動作,他的另外一隻手撫在她鋪在牀榻上的頭髮上。一縷秀髮纏在他的手指上,來回轉動,顯得愛不釋手。之前的林沉衍臉上一直帶了幾分肅然,此時卻柔軟了下來,眉目含情的垂目望着她。

等天亮時,林沉衍與攬光起身洗漱,忽聽外頭傳來一道響聲夾雜哭喊。攬光正掬着一捧水,臉色一緊合攏的手也鬆了下來。兩掌心內的水便全都落回到了水盆中,濺起了許多衣服上。

林沉衍皺眉,朝着外頭聲音不悅:“什麼事情?”他走到攬光身旁,看她一副心悸模樣,遂繳了塊汗巾遞給她,“嚇着了?”

攬光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這聲音驚到,隨即搖了搖頭,淺淺的笑着道:“我也沒想到怎的大清早被這樣一嚇,大約是昨晚沒睡好。”她接過林沉衍遞來的汗巾,抹了臉。一擡眼,見到林沉衍仍然憂心忡忡的望着自己。

攬光暗暗想道,恐怕他是十分確定自己懷有身孕了,纔會這般擔憂。只是當下,他們二人都還沒有說破罷了。攬光笑了笑,神情也恢復了以往,加之她一下之下眉眼生動,尤其那雙茶色的眼眸,有種罕見的光華流轉。“只是不留意被嚇了一下,不礙事。”

她穿戴齊整,走出了幾步站在門口。想着之前的那道聲音熟悉,嗓音尖細又怪異,恐怕也只有那個被他們劫持來的肖興修了。可想那之前,他還是端着個架子,什麼都不肯說,怎麼纔剛一夜,就肯這個大聲開口了?

之前被林沉衍遣了去打探的人不出片刻便回來了,回稟正是肖興修發聲。攬光擺了擺手,叫他不必再說下去,帶了她去看看。

“等等,你我同去。”林沉衍從屋內追了出來。二人一道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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