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九節 士信

二八九節 士信

初春時分,萬物復甦。

南方已滿是青翠,北方卻纔是冰雪初融,露出褐色的土壤。

馬蹄翻飛,塵土飛濺,三騎沿黃河南下,到了河內邵的時候,這才停下來。

再往東去,就是山東河北的交界,而向南過了黃河,就是瓦崗的勢力範圍。

一清秀女子勒馬不前,四下望了眼,輕聲道:「蘇將軍,劉叔叔,我們到這裡,暫時就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三正是竇紅線、蘇定方和劉黑闥,微風吹拂,三人表情各異,可看起來都有些疲憊。

劉黑闥皺眉道:「紅線,無論如何,這次總算……草原能相助,如今中原大亂,萬物復甦,正是起事的好機會,再加上可敦封竇大哥爲長樂王,你我應該快馬迴轉,告訴令尊,早日稱王,效仿瓦崗……現在的瓦崗聲勢之隆,一時無兩,我只怕晚了,這中原盡歸瓦崗了。」

竇紅線搖頭道:「我們趕赴草原之時,恰逢楊義臣過來攻打,還不知我爹現在如何了。不過,我爹吩咐我們三個齊上草原,就是對草原之事甚爲上心。好在……好在我們草原之事也算成了,現在……我們還有一些事要做。」

她說得猶猶豫豫,蘇定方卻是大聲道:「蕭布衣那小子幫助我們,又有什麼用意?紅線,他想必是看上你了。」

竇紅線臉上微紅,「蘇將軍,你說笑了,蕭布衣絕無此意。」

「那他爲什麼幫忙向可敦求情,答應贈與我們馬匹?」蘇定方皺眉道:「他現在也是大盜,我們也是,以他的心高氣傲,多半會自立門戶,不會投靠我們。他要是沒有看上紅線你,這人情做得未免莫名其妙。不過……他能夠讓始畢可汗不下中原,從這點來看,我很服他!」

劉黑闥一旁道:「定方說的不錯,男兒當如蕭布衣!雖處亂世。可只憑這草原的舉動,就會讓中原消弭了多少禍害,按我來看,全天下的百姓都要謝謝他纔對,若借突厥兵起事,那真的讓祖宗蒙羞……不過突厥人反覆無常,只怕他們就算立誓也當不了真!」

竇紅線聽到這裡,臉色微紅,知道劉黑闥還是不滿向草原求助,卻是故作不知。岔開話題道:「劉叔叔,突厥人雖是反覆無常,但是可汗一諾千金,既然當衆立誓,絕對不能再反悔。何況他若是反悔,不但鐵勒人要藉此盟誓大做文章,只怕就算突厥人都不滿他,這個可汗的位置就不見得能坐下去了。」

蘇定方卻是嘆息一聲,「這個蕭布衣,到底有什麼念頭?他不讓可汗出兵,那自己豈不也是……唉……他這種人物,當人會投靠竇大哥,真的遺憾。」

竇紅線也是嘆息。輕聲道:「他現在劫力雖不算什麼,可若誰真能得他相助,取天把握大增。」

三人都是唏噓,一時間又是沉默下來。

蕭布衣消息雖是靈通,旁人卻非如此。蕭布衣入主襄陽、巴陵、義陽等郡,頒佈均田令。卻是扯着右驍衛大將軍的旗號,悶聲發大財。臨邊各邵或許聞得,一時間也是迷迷糊糊。不明所以,有的甚至以爲蕭布衣還是朝廷的大將軍。消息只在長江兩岸傳播,遠沒有過了黃河,竇紅線等人最近一段日子一直都在黃河以北出沒,均是不知,見到他來到草原,倒也猜不透蕭布衣的用意,要知道蕭布衣早就佔據了襄陽,多半不會如此的看法。

原來在蕭布衣、可敦、阿史那還有鐵勒諸族脅迫請求下,始畢可汗無奈立誓。始畢可汗雖是心有不甘,可見到軍心浮動,知道再要征戰,不等鐵勒出手,手下的士兵也要反自己,不由豪情頓消。又因爲自已愛子兄弟都被厲鬼索命,索性切聽從蕭布衣的吩咐。蕭布衣得可汗、可敦的支青,這纔開始疏散人羣,暫時禁止1族內交往,隔離病源,毀鼠和焚燒已死者的屍體。這些方法都是控制瘟疫之法,蕭布衣倒是知道,處理得井井有條。可要是沒有可汗、可敦的支持,只憑他和孫思邈,卻是做不到這些,因爲就是個禁燒屍體,就是不符合草原人的規矩,草原人講究天葬,焚燒屍體乃是對死不敬,可馬神和草原之主有令,就算有不滿的也只能遵令。剩下就是由孫思邈開出治療瘟疫的方子,各族落按方下藥。雖然不能一方通治,可孫思邈坐鎮草,當把瘟疫傳播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蕭布衣那邊忙得熱火朝天,竇紅線等人卻覺得無趣,眼見蕭布衣在草原聲勢日隆,直如神仙般,就算可敦可汗都要聽他的指揮。自已這方卻要求可敦,相比之下,天差地別。

可敦忙於治釐瘟疫,趁機樹立威信拉攏人心,她也知道,眼下她得蕭布衣相助,雖佔據上風,但和可汗的相爭遠沒有結束,不敢大意,倒是冷落了竇紅線風個。竇紅線幾人呆了數日,蕭定方憋不住,主動去找了蕭布衣,拐彎抹角的說及求馬之事,本來算是無奇奈何之舉,沒有想到蕭布衣竟然聞絃琴知雅意,帶着他和可敦說及此事,可敦當然知道他們借馬是做什麼,可眼下天下大亂,不但隋臣對楊廣的信心殆盡,就算可敦都是信心漸失,暗想楊廣自身難保,若是再失去中原的支持,她在草原還能支撐多久?見到蕭布衣爲蘇定方等人求情,順水推舟,不但答允替季會賣馬匹給竇建德,還封竇建德個長樂王的官兒。

本來可敦的封賞算不了什麼,她畢竟只能在草原呼風喚雨,竇紅線卻是心中大喜,暗想如果父親設壇稱王,這一下名正言順,倒可免除官兵的攻打。草原事情既了,蕭衣還在草運作,三人卻是離開草原,快馬迴轉。一路上談及蕭布衣的時候,都是不由唏噓,暗想竇建德雖然也可以稱得上霸主,可比起蕭布衣、李密而言,好像還是差了些。

「劉叔叔。如今到了這裡,還請你快馬迴轉,告訴我爹草原的事情。」竇紅線目光望向遠山,神情多了分悵然,「蘇將軍,這裡南下黃河,就是到了瓦崗的地域,還請你去瓦崗一趟,按照我們事先商量的計劃行事。」

蘇定方點頭,劉黑闥卻是不解道:「紅線。難道你不和我一塊迴轉樂壽嗎?」

竇紅線搖頭,「劉叔叔,我還有點事情,處理好了,就趕回樂壽。」

蘇定方和劉黑闥也不多問,和竇紅線道別,擇路離去。竇紅線望着兩人遠去,卻是幽幽嘆息聲,催馬向南而行。

瓦崗自從破了金堤關,攻佔榮陽,伏殺張須陀後,威劫大增,河南盜匪皆盡過來投靠。隠紿已成中原羣匪的霸主!榮陽邵除榮陽城還有楊慶堅守外,全邵甚餘縣城均已淪陷。

榮陽城孤城一座,攻打起來卻是困難。瓦崗倒也不急於攻打,只是困住榮陽城,卻竭力的發展黃河南岸的勢力。這段日子,榮陽周邊的諸郡,比如說穎川、濟陰、樑邵等邵都在瓦崗的攻打範圍內。前哨兵力甚至直逼虎牢關。不過河內郡在黃河北岸,瓦崗一時間還是無暇顧及。

可就算如此,河內郡內也是一路盜匪橫行,趾高氣揚。見到竇紅線一個孤身女子,難免起了心思。竇紅線武功不差,倒也沒有把這些盜匪放在眼內,只是心中有事,只顧着催馬前行,若有不長眼的盜匪擋路,一頓馬鞭揮過去,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到了響午時分,已經到了河內郡左近的溫縣,這裡山脈連綿,面臨黃河,寒冬才過,到處都是蒼涼的灰色。

竇紅線到了山腳,擡頭望過去,見到日頭高懸,照在人身上,唯有暖意,可景色蒼茫,諾大的山脈一個活人都沒有,滿是淒涼。

竇紅線似乎對這裡頗爲熟悉,撿條山路向山內行去,過了溪水,徑直到了前方的山嶺,卻向山上走過去。

出劫崎嶇陡峭,漸漸不能馳馬,竇紅線將馬兒栓到山坡的一捆樹旁,任由它自己去吃草,卻是舉步繼續前行,過了半山腰,已經止住了腳步。

那裡有茅屋一間,甚爲簡陋,茅屋旁卻有一座墳墓,墳墓前竟然跪着一男子,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雖是青天白日,可這裡是山陰所在,日頭卻照不到這裡,朗朗乾坤之下,山風吹過,陣陣陰森,若是尋常之人,見到這種詭異的景象,只怕轉瞬掉頭就要逃命。竇紅線卻沒有絲亳詫異,緩步的走過去,並不掩飾腳步之聲,立在那跪下之人的身後三丈開外,動也不動,只是秀眸中,卻有了憐憫傷感之色,多少還夾雜着一些歉疚。

跪倒在地的那人還是不動,彷佛變成了一塊墓碑,僵硬生冷。

從背後望過去,只見到他衣衫單薄,頭髮隨意的一挽,凌亂不堪,似乎很久沒有梳洗。

他只是跪在那裡,山風襲來,衣袂飄飄,這纔多少讓人相信他是人,而非石雕木刻。

竇紅線眼中憐憫之意更濃,緊咬着紅脣,想要說些什麼,終於還是止住。

目光從那人石碑般的身影望過去,落在墳墓前的石碑之上。石碑上只刻了幾個大字,張須陀之墓!

竇紅線心口劇烈地跳了幾下,她當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墓碑,可每次看到,還是忍不住的激動。

張須陀,平凡的三個字,本身就帶着無盡的魅力,不要說看到他的人,就算聽到他的事蹟,看到他的名字,都讓很多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這個三個字本來就代表一個不敗的傳奇!

張須陀不是不敗,他一生中其實還是敗了一次,那次失敗,結果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是敗給了敵人,而是敗給了自己,最少在竇紅線心目中,她是這麼認爲。

一個人若是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目標,沒有了依託,那他和死了也沒有什麼兩樣!

大海寺前的慘烈,她終身難忘,每個親眼目睹的人都是終身難忘。蘇定方、劉黑闥每次提及到大海寺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轉移了話題。竇紅線知道,他們是不願意提起。他們和張須陀本來勢如水火,一定要分個你死我活,這個算計層出不窮也是正常,可張須陀真的死了之後,蘇定方和劉黑闥心中到底如何作想,那是沒有旁人會知道。至少,他們並不高興!

一個人死了,他還能活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就算敵人都要敬仰,他最少沒有白活!

竇紅線想到這裡的時候,突然涌起個古怪的念頭,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不知道誰會記得?

眼前的這個人一輩子,都是忘記不了張須陀,可竇紅線這三個字,在他的心目中,又是佔據了什麼位置?

二人一跪一站,都是靜靜的不動,一直從向午到了黃昏。

夕陽終於從山那面轉了過來,餘暉在山腰上撒下了炫目的紅,如同去年大海寺前噴灑的血。山風拂體,落日照影,紅中帶着淡淡的血腥。淡淡的悵然,還有那,刻入骨髓的慘烈和懺悔!

跪地那人終於動了下,髮髻微顫,竇紅線早就見到,急聲道:「士信,你還好嗎?」

那人並沒有回身,卻是緩緩地倒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的時候,才見到他容頻枯槁,眼窩深陷,雙眸無神,直如死人一般。

可面容依稀還讓竇紅線記得,這就是讓她百轉千回,特意繞路而來,只想見上一面的羅士信!

羅士信瘦了很多,憔悴得不成人形,乍一看,已非當初的英姿勃發,作一看,他非但不能獨闖千軍,只是等死之人。

可竇紅線當然不會忘,有誰能夠忘記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

她上前幾步,扶住羅士信,大聲叫道:「士信,士信,你醒醒!」

羅士信眼眸雖還是睜着,可卻沒有什麼神光,看起來奄奄一息,隨時都可能斃命。

竇紅線心中驚凜,暗想自己好在迴轉,上次離開之時,怎麼會想到羅士信會自斷生計?要是晚來了幾日,這天底下只怕沒有羅士信這號人物了。奮起力氣,將羅士信攙起,卻覺得諾大個漢子,輕飄飄得駭人。竇紅線心中微酸,將他扶到茅屋之中,發現茅屋只是個架子,不要說雨,就算是雪都遮擋不住。

好在眼下正是初春,還無降雨,不然更是難熬。

茅屋除了架子,屋子竟然沒有休息的地方,只是山石泥地,潮溼不堪,竇紅線四下望過去,一陣茫然。只好先將羅士信放在地上,然後飛奔出去搜集枯草。

等蒐集了枯草迴轉後,羅士信還是原封的在地上躺着,動也不動。

竇紅線心下駭然,只以爲他已經斃命,伸手在他鼻息上一探,感覺還有熱氣,心下稍安。

她這刻心如刀絞,覺得羅士信變成今天的模樣,和她實在有着莫大的關係,若是救不活羅士信,這輩子也不會心安。扶着羅士信睡到枯草上,又用枯草蓋住了羅士信,又四下望過去,發現糧食是一粒也無,實在不明白這些天來,羅士信如何活過去。

竇紅線出了茅屋,柱香的功夫,已經獵了一隻兔子、一口山雞迴轉,在茅屋外架起了架子,烘烤兔子,總算還在茅屋中發了一口殘舊的鐵鍋,一個碎了半邊的碗,把山雞去毛去了內臟,找了幾塊大石架起鍋臺,又取了溪水,燉起雞湯來。

她雖是心急,這些動作卻是熟練不過,實在是因爲一直隨着父親起義,諸事需要自己打理的緣故。

不停的在羅士信的屋外忙碌,終於等到兔子熟了,水也開了,山雞爛了,竇紅線用破碗才盛了半碗雞湯進來,扶起羅士信,輕聲道:「士信,醒醒,喝點東西。」

她知道羅士信並非病,多半是飢餓,只是幾個月的功夫,他足足瘦了幾十斤。她熬了雞湯,只希望給他補補身子,這些事情做得自然而然。這一刻,羅士信就是她的命。

羅士信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竇紅線的身上,有些茫然。

竇紅線見到他睜開眼睛,很是驚喜。輕聲道:「士信,我是紅線,我是紅線呀……」

羅士信聽而不聞,目光雖是落在竇紅線的身上,卻如未見一般。

竇紅線一直都在忙碌,顧不得酸楚,這刻見到他的樣子,淚水如同斷線珠子般,劈里啪啦的落下,滴到羅士信的臉上。

羅士信仍是麻木,緊抿着雙脣,隱約見到當年的孤傲。

竇紅線見到他呼吸微弱,只怕出事,將碗湊到了羅士信的嘴邊,含淚勸道:「士信,我是紅線。你現在身子虛弱,把這雞湯喝了吧。」

羅士信還是緊抿着雙脣,湯水到了嘴邊,順着嘴角流淌下去,一滴也沒到了嘴裡。

竇紅線焦急起來,「士信,你無論如何,不能如此作賤自己,快張開嘴……聽話……」

她耐心地哄,千方百計,羅士信卻是一動不動,更不喝湯,竇紅線眼淚又流了下來。泣聲道:「士信,你莫要如此,如果張將軍在天有靈的話,他也不希望你這樣。」

羅士信聽這句話,眼眸中光芒微閃,突然張開了嘴巴,開始大口大口的吞嚥雞湯,裡面的雞肉咀嚼了兩下,生硬地嚥下去,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竇士線大喜,見到他喝完半碗雞湯,慌忙出去再盛。只是迴轉的時候,見到他昏昏的睡了過去,不忍叫醒。端着雞湯在那邊,思緒萬千,滿腹惆悵。

迴轉到茅草屋外,吃了點烤肉,可味如嚼蠟,想了半向,見到夜幕降臨,放心不下羅士信,索性在他身邊的雜草上靠着柱子小憩。這一天身心憔悴,很快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突然見到羅士信渾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胸口插着一把長劍,卻不吱聲,竇紅線心中驚凜,霍然睜開雙眼,卻見到月在中天,清冷依舊,透過茅屋頂部撒下光輝,點點哀愁。月影依舊,身邊的羅士信卻已經蹤影不見。

竇紅線大吃一驚,慌忙站起來,舉目先向張須陀的墳墓望過去,只見到青光滿路,墳前兩個墓碑,一個當然就是羅士信。

羅士信還是那直挺挺地跪着,不發一言,竇紅線走出去,踏碎了夜的寧靜,彷佛又踏碎了一顆心,可寧靜還能復原,但是心碎了,怎麼也無法好轉。

她只是站在羅士信的背後,知道勸也沒用,卻也不忍離去,只是呆呆地立到天亮,又等到日出,日升。

到了正午時分,竇紅線又是忙碌着生火做飯,把昨日未吃完的雞湯熱一下。

她身爲竇建德之女,自從懂事以來,一直都是爲父親的大業謀劃,聯絡無上王,和瓦崗聯盟,趕赴草原,從來沒有歇息的時候。像今日一般,心中只牽掛着一個男子,爲他做飯,替他擔憂,倒是從所未有的事情。

她和羅士信其實早早的相識,情苦暗種,卻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在她心中,羅士信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她只是在想,無論如何要讓羅士信活下去。心中又有些後悔,要知道今日他會如此,當初就不會找他。

胡思亂想的功夫,羅士信又動了下,竇紅線緊張的望,只怕他又倒下去。羅士信沒有再次倒地,只是緩緩地叩首,叩了三次,每一次雖是無聲,可在竇紅線心中,總覺得驚心動魄,地動山搖。

羅士信叩首完畢,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他身子雖然虛弱,卻終於還是站了起來,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落在竇紅線的身上,良久。

這一次,目光並非漠然。

雖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竇紅線那一刻,只感覺日光明亮,空氣清新,心中滿是喜悅,用力的點頭,「士信,我來了。」

羅士信又望了她良久,緩緩地坐下來,隨手從熱湯中抓起了半隻雞,慢慢地咀嚼。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竇紅線心中卻升起喜意,又見到一隻手汁水淋漓,心痛道:「士信。小心,才燒開的水,很燙。」

羅士信一言不發,只是吃完了半隻雞,雙眸中終於有了點神采。喃喃道:「昨天本來是我給張將軍守墓的最後一天。」

竇紅線用力點頭,「我知道,所以我……」

「可我暈了過去,所以今天又多守了半天。我不能不喝你的雞湯,因爲我說到的,答應的,就要做到。不喝雞湯,沒有力氣守墓。」

簡單事情,他簡單地說,可其中的深意卻讓竇紅線淚盈眼眶。「士信,我知道你心中難過,可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她說到這裡,望見羅士信木然的表情,再也說不下去。

羅士信不望竇紅線,自言自語道:「我該走了。」

他緩緩起身,看了張須陀的墓碑一眼,轉身搖搖晃晃的向山下走去。

竇紅線霍然站起,大聲叫道:「士信!」

羅士信止住了腳步,卻不回頭,也不吭聲,只是默默地站着。

竇紅線走過來,關切問。「士信,你要去哪裡?」

羅士信望向遠方,搖頭道:「不知道。」

竇紅線柔聲道:「士信,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受,我理解你……如果你真的無處可去的話,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一起去我爹那裡。我爹對你很有好感。」

羅士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竇紅線鼓起勇氣道:「士信,我的心意……你……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羅士信的聲音如同冰一樣的冷。

竇紅線本來臉上緋紅,如同朝霞般,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失去了血色,蒼白如玉。

「士信,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怪我當初不該找你。我知道我錯了,如果真的上天有懲罰的話,懲罰我一人就好,而不應該忝罰到你的頭上。」

羅士信嘴角微微抽搐,「竇紅線,你說錯了。」

竇紅線一愣,「我說錯了什麼?」可聽到羅士信直呼其名,那一刻心如刀絞,雙手攥住衣角,一顆心跳的忽快忽慢。

羅士信還是望着遠方的山巒,聲音卻如白雲般飄渺,「錯了就是錯了,不需要別人擔待;做了就是做了,也無須別人擔待。」

竇紅線輕咬紅脣,低聲道:「我知道……你本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以纔會跪在張將軍墳墓前認錯。當初大海寺前,你在衆人中,單身搶出張將軍的屍體,就算瓦崗衆人都是不敢擋,你做了這些已經足夠,我想事後誰說羅士信這個名字,都會說一聲,羅士信是條漢子。」

羅士信輕籲一口氣,喃喃道:「羅士信是條漢子?」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肆虐,那一刻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瘋狂之意。笑聲傳出去,遠山迴轉,一時間天地間只餘這瘋狂的笑聲。

竇紅線有些心驚,已不能言。

羅士信笑聲終於止歇,霍然扭頭望向竇紅線,冰冷道:「我們自幼相識,算是青梅竹,分別雖久,我知道你一定以爲我喜歡你。」

竇紅線眼眸中有了淚光,輕聲道:「我沒有以爲你喜歡我,可當初自從你爲我打走匪徒,讓我免受屈辱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

羅士信靜靜地聽完,眼中閃起迷惘,轉瞬消逝不見,「你一定也以爲我離開張將軍,不去大海寺救援張將軍也是因爲你?」竇紅線輕聲道:「我寧可……」

「其實你大錯大錯。」羅士信冷冷道:「我背叛張將軍,絕非因爲你竇紅線,還請你不要自作多情,所以你也不用有任何負擔。我救過你的命,你今日也救了我一命,所久的都已經還清,從此竇紅線是竇紅線,羅士信是羅士信,再沒有任何瓜葛!」

他說到這裡,踉蹌向前,似乎要逃離這裡。

竇紅線大聲道:「士信,我還想說一句。」

羅士信緩緩地停住腳步,淡淡道:「你還想要回那鍋雞肉嗎?」

竇紅線指甲都已經入肉,卻還是鎮靜道:「士信,我只想告訴你,無論你以後去了哪裡。記住。張將軍在天之靈,一定已經原諒了你,你切莫再做什麼傻事!」

羅士信咧嘴一笑,笑容中有着說不出的淒涼和譏誚。一字字道:「我早知道張將軍會原諒我,可就因爲這樣,我纔不能原諒自己!」

他說完這句話,再沒有猶豫,已經向山下行去。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走得極快,可身子太過虛弱,腳步虛浮,邁步不穩,一個踉蹌,竟然從山上滾了下去。

竇紅線吃了一驚,纔要下去扶起他,沒有想到羅士信一路滾下去,撞到一棵大樹上,終於止住去勢,掙扎着爬起。終於到了山腳處,消失不見。

由始至於,羅士信都是再沒有回頭,竇紅線望着羅士信終於消失不見,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滾滾而下。

藍天白雲,好一個晴朗天。竇紅線覺得陽光普照大地,可卻沒有一絲溫暖落在她的身上!

陽光雖然落在羅士信身上,可他心中冰冷一片,這幾個月來,風風雪雪,天寒地凍。可也抵不住他心中的冷!

羅士信不停地走,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只想走得遠遠的,離竇紅線越遠越好。

翻過了山,趟過了溪水,再過了片叢林,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霍然開朗,河水滔滔。

黃河東流入海,義無反顧,羅士信卻是有些茫然地面對河水,一時間呆呆的沒有了主意。

天地之大,他覺得已經沒他的容身之處!

在山上數月雖是苦寒,可他總算有個寄託,能夠懺悔,可下了山來,一塒間茫茫心思,有如河水。

身後腳步聲響起,羅士信並不回頭,卻知道那人身負武功。

他自幼習武,身經百戰,十四歲從軍,可就已經萬夫不擋。現在雖是身子虛弱,耳力還在,聽到高手靠近,卻沒有半分戒備,就算對將他推入到滔滔的河水中,他都並不在意。

腳步聲在他身後丈外已經停住,一個聲音道:「士信,你還好嗎?」

羅士信身子僵凝,握緊了拳頭,並不回頭,就是譏誚的笑道:「程咬金?」

那人緩步地走到羅士信面前,面黑皮糙,鬍子蓬鬆,容顏威武兇猛,正是張須陀手下三將之一的程咬金!

羅士信和程咬金甚爲熟悉,只聽聲音,就已經猜出是他。

「士信,許久不見,你瘦了很多。」程咬金嘆息一口氣。

「你倒是胖了。」羅士信漠然道。

程咬金臉上有些不自然,半響才道:「我其實在這裡,就是算你。」

「我來這裡,可不是要找你。」羅士信對於昔日並肩作戰之人並沒有什麼好臉色。

程咬金雙眉微皺,「我知道你在怪我,你在怪我當初沒有求得救兵,你怪我……」

羅士信笑了起來,滿是譏誚,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有什麼資格怪你?」

二人話不投機,看起來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程咬金長吁一口氣,突然道:「士信,你說人這一輩子是爲了什麼?」

羅士信不答,程咬金已經自言自語地說下去,「有人是了名,有人是爲了利。不爲名利的人,何必在這世上游蕩呢?我懂的不算多,可也知道,別人拳頭打過來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把臉送過去。我也習武,好勇鬥狠,當時還是不過想在大隋當個兵衛,升到將軍,威風凜凜的衣錦還鄉……可後來呢,盜匪來了,盜匪多了,我不等到去當將軍,就先要組織起家鄉父老抵抗盜匪,這時候,我碰到了張將軍!張將軍勇猛無敵,對人很好,對百姓很好,對我也很好,結果呢……」

「結果你就出賣了他?」羅士信冷冷地問上一句。

程咬金雙眉一揚,「士信,我是背叛了張將軍,那你呢?」他本來脾氣就是不算太好,羅士信又總是譏諷,難免來了脾氣,要不是因爲有事要找羅士信,當下轉身就會走了。

羅士信笑笑,「我也出賣了將軍,罪孽深重,不會因爲你也出賣了就減少半分。」

程咬金凝望羅士信,半晌才道:「我跟隨將軍東征西討,開始還覺得爽快,可慢慢的,我發現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保護家園嗎?不是,我離家越來越遠,爲了大隋的江山嗎?可好像也不是,因爲大隋風飄搖,皇帝老兒都躲避去了楊州,不理會這大隋的江山,我們還在征戰爲國,這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羅士信這次卻是沉默,程咬金嘆息聲,「其實我早就想走,留下只是因爲張將軍的仁義,但是他再打瓦崗,我只能走了,因爲我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纔是盡頭。再說,張將軍勇猛無敵,沒有了程咬金一樣是無敵!他死了,是因爲他想死而已。他若是不想死,這天底下又有哪個能夠殺了他?所以士信,你也不用太過內疚!」

羅士信又笑了起來,更是譏誚,「張將軍想不想活是一回事,我們是否背叛是另外的一回事,這是萬萬不能混爲一談!程咬金,別人做錯了,並不意味着我就做對了,這個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

程咬金長吁一口氣,凝聲道:「無論如何……這次我來,其實是找你有事商量。」

「瓦崗如今勢大,隠約爲中原霸主,蒲山公李密求才若渴,早知道士信你的大名,這才讓我在此等候,只請你摒除前嫌,前往瓦崗,共謀大業。」程咬金誠懇道:「士信,如今大隋再也沒無力迴天,早謀退路纔是正途,你我相識一場,莫要因爲義氣耽誤了前程。」

「你可以,我不能。」羅士信突然道。

程咬金微愕,「你什麼意思?」

羅士信一字字道:「你可以千般理由,名正言順的投靠瓦崗,我卻不能泯滅心中最後一絲歉疚。」

他說完這句話,已經擋住了一條順河而下的般只,跳上了船,讓船伕徑直划向對岸,再不回頭。

河水滔滔,浩浩東流,放眼望過來,千古不休!

五六九節 釜底抽薪五十節 絕交二一八節 接招二四二節 相邀一二九節 請命一一三節 誅殺一九零節 斬風一五五節 酉時六零八節 長歌當哭一五三節 送上門來二五八節 取城上二三六節 我命由我三一二節 謀門二三六節 我命由我三六一節 絕頂三三七節 行刺二六八節 造反有理三一七節 夜襲一一九節 大禍臨頭三十四節 樂坊宴客三四二節 變革四一四節 自縛五五六節 非常道九十六節 泱泱大國的黑鍋四三六節 玄甲天兵二五六節 以德服人五十八節 前途未卜二二零節 禍水良方一四七節 龜殼第三四五六節 出招三一九節 對決一一八節 揚威四方第2節 吃飽了不餓二五四節 大勢六一零節 悲歡離合四四四節 再遇伊人三零九節 搶功五八三節 要戰就戰三零八節 聯袂三七二節 帝落五五七節 陰招四三四節 長樂三零六節 明爭二四六節 將軍一九零節 斬風二四八節 步步殺機一五六節 謀逆一六六節 拳毛騧四四三節 兵臨城下五四五節 暗戰五三五節 大對決五三一節 大戰黎陽九十九節 擒王四六四節 殺敵一九四節 赴急二三一節 破寨下四四三節 兵臨城下四六二節 無垢一四九節 命不由己三四七節 對攻四二九節 最後一擊三零三節 得失四十八節 門神之一一七六節 人至賤則無敵三二八節 忠孝二四五節 四面楚歌五二六節 愛你愛到殺死你五八六節 誘殺八十九節 你的英雄一九六節 對壘四零三節 鬩牆一一七節 賭命一八零節 明修棧道一六四節 重重殺機五七六節 兵貴神速一二九節 請命二九四節 退避三舍五二七節 愛恨纏綿四二八節 一敗塗地四零四節 一線牽五四四節 驚天一戰十三節 遇襲四四四節 再遇伊人五三五節 大對決三四三節 出兵二五三節 情何以堪五四八節 天子劍四一四節 自縛第2節 吃飽了不餓五七四節 高手對名將五二二節 絕殺一三九節 我是貪官我怕誰二一四節 蓄勢三九一節 崩潰九十二節 見鬼三九八節 劣勢四三四節 長樂一三五節 官運亨通七十四節 調虎離山十一節 長在山壁裡面的羊
五六九節 釜底抽薪五十節 絕交二一八節 接招二四二節 相邀一二九節 請命一一三節 誅殺一九零節 斬風一五五節 酉時六零八節 長歌當哭一五三節 送上門來二五八節 取城上二三六節 我命由我三一二節 謀門二三六節 我命由我三六一節 絕頂三三七節 行刺二六八節 造反有理三一七節 夜襲一一九節 大禍臨頭三十四節 樂坊宴客三四二節 變革四一四節 自縛五五六節 非常道九十六節 泱泱大國的黑鍋四三六節 玄甲天兵二五六節 以德服人五十八節 前途未卜二二零節 禍水良方一四七節 龜殼第三四五六節 出招三一九節 對決一一八節 揚威四方第2節 吃飽了不餓二五四節 大勢六一零節 悲歡離合四四四節 再遇伊人三零九節 搶功五八三節 要戰就戰三零八節 聯袂三七二節 帝落五五七節 陰招四三四節 長樂三零六節 明爭二四六節 將軍一九零節 斬風二四八節 步步殺機一五六節 謀逆一六六節 拳毛騧四四三節 兵臨城下五四五節 暗戰五三五節 大對決五三一節 大戰黎陽九十九節 擒王四六四節 殺敵一九四節 赴急二三一節 破寨下四四三節 兵臨城下四六二節 無垢一四九節 命不由己三四七節 對攻四二九節 最後一擊三零三節 得失四十八節 門神之一一七六節 人至賤則無敵三二八節 忠孝二四五節 四面楚歌五二六節 愛你愛到殺死你五八六節 誘殺八十九節 你的英雄一九六節 對壘四零三節 鬩牆一一七節 賭命一八零節 明修棧道一六四節 重重殺機五七六節 兵貴神速一二九節 請命二九四節 退避三舍五二七節 愛恨纏綿四二八節 一敗塗地四零四節 一線牽五四四節 驚天一戰十三節 遇襲四四四節 再遇伊人五三五節 大對決三四三節 出兵二五三節 情何以堪五四八節 天子劍四一四節 自縛第2節 吃飽了不餓五七四節 高手對名將五二二節 絕殺一三九節 我是貪官我怕誰二一四節 蓄勢三九一節 崩潰九十二節 見鬼三九八節 劣勢四三四節 長樂一三五節 官運亨通七十四節 調虎離山十一節 長在山壁裡面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