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紙條
狗爺不再追究到底是誰打傷了旺天才，反正死的七七八八了。難道要他找個巫師來跳大神招魂，一個一個審問嗎？
漏了便漏了吧，漏網之魚遲早還是會成爲甕中之鱉。到時候任由他煎炒燉煮。
現在並不需要收拾這些小蝦米，他沒這閒工夫。
晚宴自然是沒了，他突然間就喪失了對遊戲的興趣。
這感覺如同一晌貪歡，倏而夢醒，索然無味。
哈欠連天，昨晚對旺天才期望過高，等了半夜，沒想到竟等來了一隻傷痕累累的大寶貝兒，真是令人……驚喜呢。
這麼久了，終於又碰上了敢於挑戰他權威的人。
心裡隱隱有了火光，這是希望的火苗，它會燎了一片名叫無趣的心上荒蕪。
該死的令人渴盼的快樂。
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連人帶物一起被丟出院子，頭撞在牆面上冒出一個青紫大疙瘩。
……
櫻之望着紅樓略微佝僂的背影。她的心也隨着紅樓蹣跚的步子，揪得緊緊的。
譬如掛上了彩的——該治就治，突然治成了氣息奄奄的那一類，等到眼睛一翻，腿兒一蹬就填進坑裡，漚成花肥。
“我想，你可以。”
不過是二十四個時辰，一百九十二刻，五百七十六盞茶的功夫，一千一百五十二炷香，三萬四千五百六十彈指……
回院子裡簡單地收拾些衣物便能去月見谷和幾個熟人打招呼了。
癢與痛的結合，使得蒙歌長嘆一口氣，恨不得端了蚊蟲的老巢，一巴掌拍下去死一串。
他纔不想受這份罪，然而不得不承受住。
等在這裡一刻鐘，阿一及其手下護衛把該安頓的，都安頓好了。他們是狗爺手下最得力的護衛隊，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狗爺交代的任務，達成最大程度的滿意。
“怎得有些發燙了？”雲岫將手翻了個面兒，再用手背觸觸。確定了櫻之是發熱了。可能昨晚心緒不寧，又吹了一夜的風，染了風寒。
雲岫聽了他倒出的苦水，沒兜住笑，一邊笑一邊同蒙歌說道：“你做一個你覺着滿意的，再挑個他心情好或者無法分心評說你的時候獻上，不就得了？”
冷不丁地從葉驚闌嘴裡冒出這一句，蒙歌和雲岫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雲岫將她方纔從指間傳遞過來的紙卷不露聲色地捲進袖袋裡。
紅樓輕柔地拍拍櫻之的臉，直起身子。“記得告訴你二姐姐，紅樓是不會忘記我們約好的事。”
蒙歌還不知死活地笑着說：竹筒飯蠻好吃的。
枯坐在林中的蒙歌。
譬如活蹦亂跳的——暫且不用管，如是會慢慢變爲第一類的，就提前挖好坑，靈魂剛一昇天，就能填進坑裡，漚成花肥。
葉驚闌蹙眉，他把這幾個字拆開來看，怎麼組合也是非地名非人名，不知如何解這個謎題。
畢竟月見谷的嬌花還需要他用心澆灌，呵護成長呢。
他再次落子，抽過蒙歌掌上捧的竹笛，將才落在盤中央的黑子往前推了兩格，“你快輸了。”
櫻之的頭疼腦熱睡一覺就沒了感覺，在河灘上撒丫子瘋跑，還糊了一個紙鳶放飛在碧空下。總要找點樂子消遣，只是消遣的同時，還是感到難熬。
但無人非議他。
蒙歌不懂圍棋，只知道黑白兩色各佔一半，糾纏交錯，分不得誰的局勢更爲明朗。對於動腦子這種事，哥哥是不屑於學習的。
這是他做的第四十七支竹笛了。
應是紅樓給的。
“那你看看這個。”
再想想，一彈指有十剎那。
隨即開始喋喋不休。
“好。”
紅樓彎下腰，撥開她被薄汗濡溼的絨發。她想要對櫻之笑笑，奈何在櫻之擡頭的一瞬間，本是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簌簌落下。不該是這樣的……
“歪歪扭扭，你是把村口的歪脖樹給砍了回來吧？”
其餘事項，井然有序。
誰讓他的無良主子心血來潮，說要吹笛子，但島上沒有笛子。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吹，作爲一個以主子爲唯一進步標杆的忠心護衛，怎能不滿足自家爺的小小要求？
“嚓”，他終於把這一節竹竿給剔光滑了，還得好好磨邊，不能割破了盛京第一花的脣瓣兒。
阿一站在她身後等着送她去月見谷呢。
這兩日——
蒙歌親自打開了院門，放雲岫進去，爲了感謝她提供的建議。雖說他開與不開都是一個樣，一道木門怎能攔住雲岫？
“二姐姐。”櫻之拂開她的手。
穆虛閉門謝客，獨坐家中斷水絕糧。小王八與何不愁去過幾次都被趕了出來。
燈會上的猜字謎都會有許多提示，這上面就留了三個字，意指何事何物都不清楚，想破頭都想不出的東西。
櫻之牙齒狠狠地磕在下脣上，拼命搖頭。
狗爺自認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的人。也許飛鳥未盡，良弓還是能先藏起來不是？
聽聞紅樓要去月見谷，櫻之瞅準了狗爺的離開，一路小跑着過來，抱住紅樓的大腿，跌坐在地上哭嚎道：“紅樓姐姐，你走了，誰爲我煮鮮肉湯，誰爲我編辮子啊。”
“孔位開的不對。”
他一向是不喜歡動腦子的，在他看來，動腦子影響髮量，髮量減少後頭頂就容易感知到風的流動，這令他很是不悅。不過現在不得不動一下腦子了。若是再不被主子滿意，那他就得做第四十八支竹笛，到時候手上的水泡兒破了，更是痛苦。
話不多說，這次被踹上房頂了。
月見谷看上去風平浪靜。平靜到使人胡思亂想，揣測谷裡的人是不是都死了，預測收屍的日子，墳墓的風水朝向。
雲岫從袖間取出一張只有手指寬的小紙卷，擱在在棋盤當中。上面還殘留着鮮肉湯的香味，不由得便想起那個故作聲如洪鐘後溫言軟語的紅樓姑娘。
雲岫沒再看棋盤，手託着下巴，眼光灼灼地盯着葉驚闌。
譬如氣息奄奄的——找個人來瞧瞧，不行就填進坑裡，漚成花肥。
“這竹子是用來做笛子的嗎？分明就是用來裝竹筒飯的！”
晉南笙兩夜不歸家。櫻之視若無睹，人就在島上，狗爺還活着，阿姊還能丟了不成？自打那日櫻之撞破晉南笙還有着吹號角之人的身份，她好像越發不在意櫻之如何想，如何看了。櫻之亦是如此。
狗爺招來穆虛，同他肩並肩，一起往海邊走。靠得極近，兩人之間只一拳遠，還時不時帶起少許爭論。
“山人自有妙計。”
張青應該還有兩日抵達海岸邊上。櫻之攥緊拳頭，紅樓姐姐一定會平安出谷的。
當他滿懷期待地捧着笛子推開院門。
蒙歌默不作聲地自己滾出院子。
有些東西不需要過多解釋，只需要將每一齣戲的生旦淨醜安排妥當便可。
他只關心自己的手工藝品達標與否。
雲岫順手把棋子放在他剛下的黑子旁邊，“不過爾爾。”
“穆虛，你隨我走一遭。哥倆好久未交心，今日得閒，一道散散步。”
他特意挑選的細長青嫩小竹枝，瞧瞧這纖細的身材，這光滑的表皮，這恰到好處開的孔，這……
現在只能等時間。
蒙歌聽了這話連連稱是，還是爺最懂他，彩雲追月都是附庸風雅，唯有春戲圖長存不滅。
本在閉眼冥思的葉驚闌猛地睜眼。
“蒙歌，我們出海已有些時日了，在這島上該見的都見過了，再賴着也沒多大意思。不如收拾收拾去別處看雲蒸霞蔚，千巖競秀？”
紅樓不解，想要問問她搖頭是什麼意思，晉南笙和她有了什麼隔閡。可她沒過多時間能聽櫻之與她聊聊心裡話了，只得說一句：“那便好好照顧自己。”
“邊邊角角沒磨平，硌着我手指了。”
掏空了所有心思，在想如何做一支令自己都挑不出毛病的竹笛。
“你雕什麼彩雲追月，照你的腦子難道不應該雕一出春宮戲在上邊？”
坐在破了個大洞的房頂上，蒙歌冷靜分析。
這次蒙歌沒被丟出院子，他覺着身子驀然一輕，還有些不習慣呢。
“再佔一座城池。”葉驚闌拈子落於盤上，目光收回，定於那一粒黑子上。
他需要休養生息，而後才能打起十二分的心力來對付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
蒙歌拿着小刀不緊不慢地削一節竹竿子。時不時地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揮舞兩下，只爲了驅趕蚊蟲。他已經是全副武裝了，只留下倆眼珠子在面罩外邊滴溜溜地轉。這些蚊蟲就像通了人性，只挑他眼周叮咬，一叮一個準。
“葉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到時候也陪我去接張青哥哥好不好。”
他微擡下頜，目光從蒙歌手中的竹笛掃過。
雲岫脣角帶笑意，原以爲她解不出的字謎，能在受萬人仰慕的少卿大人這裡得到正確的答案，看來是自己多想了。
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橫豎掐兩道印子，鎮住“吸血鬼”。
紙上是潦草書寫的三個大字——西船宮。
有人過得並不舒坦。
仿若他看出蒙歌的疑問，漫不經心地答着。
“你也快輸了。”
“好……”櫻之一泡眼淚花兒擦在了紅樓袖子上，紅樓的袖子下掩着的手捏着一個小紙卷。櫻之極有默契地遮掩着接過。
蒙歌湊上前，準備瞧瞧熱鬧，不禁念念叨叨，“西船宮，宮船西……哎，這哪裡跟哪裡啊。”
雲岫來葉驚闌這裡並不怕會暴露。一是光明磊落在院裡下棋讀詩，不進屋中。二是島上女人多，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有說不完的話，比不玩的簪花胭脂，躥個門兒也不足爲奇。
難熬。
王嫂自席間脫困後，形容憔悴，她的禾兒不知被人藏到了哪裡。她在家裡度日如年，恨不得一刀了斷了自己。然，兒子還流落在外，她還得活到惡人死去的那一天，帶上鐵鍬掘墳。
西船宮？
還有東船宮不成？
紅樓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一個外人留字條是很令人生疑的一件事。
“櫻之，你要乖乖聽南笙的話。”紅樓手心的塵土和櫻之淌下的眼淚混雜在一起，在櫻之白嫩的臉蛋上蹭出了好大一塊髒污。
狗爺從不嫌花肥多。
他倒是想走，可如何往來時的地方走？
短短兩天，他從不沾陽春水的纖纖手指，竟磨出了老繭，起了水泡……實在有損形象。蒙歌又一次嘆氣，自己能吃飯能拿刀的右手，在一次又一次地削竹子的過程中，都不用別人幫他挑手筋，就被廢掉了。
葉驚闌以同樣地動作，撐在棋盤邊上，似笑非笑。
“太細了！你是準備用來剔牙的？”
她用指腹抹掉自己的眼淚，鼻子狠吸兩次，“我先行一步，待青哥兒回程，我們一齊去接船如何？”
真是……
譬如魂歸西天的——填進坑裡，漚成花肥。
衆人對狗爺念及維繫兄弟情誼發出一陣唏噓音。
怎樣才能做出讓人滿意的竹笛？
還記得那個黃臉女子蜷起手指準備敲小院木門的時候，蒙歌如大鵬展翅，直飛到雲岫跟前，完美落地。
她不禁開始猜測紅樓想同她說的話。
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是狗爺的衛隊長——阿一。他是這島上最老實的人，沒有人說他任何一句不是。
雲岫那日看過之後，沒有毀去，她想了一陣，還是決定給葉驚闌看看，興許能幫上忙？
紅樓在月見谷裡，就算待她出來了，這個問題可能還是沒有任何答案。
額上忽然被複上了一個略涼的手掌。
和自己鬥爭了許久，約摸是成了吧。
還未說完，又被丟出了院子。
前面四十六支笛子是以什麼理由被丟棄的呢？
蒙歌撓撓腦瓜兒，“我……”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葉驚闌揀起這張紙。
狗爺不知所蹤。
而且寫的看上去也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
竹林裡。
葉驚闌掌間翻覆，完整的紙條變爲齏粉。
今夜張青的船會到抵達無名島。
既然紅樓提到了“船”字，也順道去瞅瞅有什麼新奇玩意兒。說不準，所有的思維的紕漏都會因這一次好奇而補得嚴嚴實實。
葉驚闌鬆開掌心，風過時，齏粉被吹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