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差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感覺頭大。
轉身向兩名官差小聲說道:“這混小子跟他父母一起去了也就罷了,偏偏變成了這麼個瘋言瘋語的傻小子,現在這燕王新登基,對這地方上的事情看管的緊吶,這燕王手段比太祖都有過之無不及,對這地方上的官員管的又緊,這可苦了咱們這羣跑斷腿的喲,這地方上莫名死人的事,咱們能壓就壓下去,咱們壓不動,莫說衙門裡,就是金陵府尹也得幫着咱們壓着,慢慢查清楚就是,這家子父母還好說,這傻小子可怎麼辦。”
這爲首的官差低頭沉思了片刻,忽而眼前一亮,對兩名官差向何復泉使了使眼色,右手作下劈狀。
兩名官差對視一眼,又犯了難,低聲問道:“大人,這光天化日地,不太好吧。”
那官差又是嘖嘖兩聲小聲說道:“又不讓你倆將他殺了,使勁招呼一頓就行,照着腦袋招呼,反正已經傻了,不礙事讓他更傻一些,在兩具屍首旁邊招呼可疑的人,讓周圍人看去了也不會說些什麼。”
原來這爲首官差也是怕何復泉一時糊塗,會有清楚的時候,他既然有了將此事壓下去的想法,又防止何復泉日後鳴冤,方纔如此。
兩名官差得令,猙獰着臉,向何復泉走去,何復泉見了他們這副模樣,心中也是驚嚇不已,快步後退,二人咄咄向前,將何復泉結結實實地收拾了一頓。
兩名壯年人,對一個孩子又絲毫不手下留情,只照着何復泉頭上招呼,拳腳所到,莫不傷筋動骨,直把何復泉折騰了個半死,滿身是傷,而後叫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何復泉父母的屍首揚長而去。
只留下了伏在地上,低聲哀嚎的何復泉一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是爲民伸冤的父母官爲何會突然對自己慘下毒手,他更想不到那爲首的官差所想。
身體上的傷痛暫且放到一邊,現在他心中的痛楚比身體嚴重千百倍不止。
何復泉在一夜之間失去了雙親,一下子從安逸的生活中跌落到了如此慘像,又在失去雙親後被幾名官差上門暴打了一頓,他實在憤恨不已。
死者爲大,這三名官差在人剛死之際上門暴打了這家子唯一的活人,着實是犯了天下最爲人所不齒的事情。
周圍百姓看在眼裡,卻也不敢多說些什麼,只是替何復泉這唯一的孩子感到不忿。
而對何復泉本身,失去雙親的痛楚還在其次,他的父母死不瞑目,二人皆是帶着對何復泉的一腔怨恨取得,皆以爲是他自己做出的這等殺父弒母的喪盡天良之事,縱使他以後有千般言語,他的父母也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了。
金陵街頭,何復泉孤身一人漫無邊際地遊走着,他現在有如一隻流浪的狗,落魄,骯髒。
他看到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與父母嬉鬧,纏着父母撒嬌,他發了瘋似的衝向了那個孩童,對着他就是狠狠一腳,只是他被官差打的傷勢未愈,這一腳也沒多大力道,那孩童被摔倒在地,倒也沒有受什麼傷,只是受了驚嚇,哇哇的哭了起來。
孩童父親護子心切,大喝一聲,高舉右手,正要向何復泉打去,何復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高舉的手,也並不躲閃,就這麼看着他打下來。
倒是那孩童母親,雙手一攔,又叫住了他,看了看何復泉道:“我近日去鄰居阿婆家閒談,聽過這孩子一些事情,他年紀輕輕剛剛失了父母,又莫名地捱了官差一頓毒打,挺可憐的,他見我們孩子嬉鬧,想是想起了他故去不久的父母,才怒從中來,咱們走吧,不要再難爲他了。”
不料何復泉聽了她爲自己辯解,卻衝她高喊:“誰要你來可憐,他要打便來打我,你爲什麼攔住他,多管閒事!”
那孩童父親聽了更加憤怒:“嘿,你這小子還不識好人心。”
說罷又想向他打來,那孩童母親晃了晃男人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拉着孩子與丈夫走開了。
金陵街市上的人大多都聽說了何復泉近日的遭遇,又親眼見他這付瘋瘋癲癲的模樣,除了心生可憐之外都毫無辦法,路上行人見了他大多都躲得遠遠地,不願意招惹他,也不忍心欺負他。
他聽得別人將他當做神志有問題的瘋子,心中暗想:“被人當成瘋子又如何?難道這些人都是正常人嗎,我看不見得,我想看到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時候還是不是他們所謂的正常人,我忽然很同情那些瘋掉的人,英雄各有見,何必問出處!破落各有根,何必苦苦問!”
晚上,他獨自一人在空曠的家中待着,紋絲不動,沒有一點生氣,他的臉上很平靜,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是這平靜卻太過可怕,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發,下一刻就要滅亡。
痛,被撕裂的心,一寸寸相思被一寸寸地捏斷。
夜,最黑暗的天,在黑暗中不知沉寂了多久,更不知還要多久。
雨,冰涼涼的雨水,滴滴答答,沾溼衣裳,不知何時才能入睡。
淚,想流卻流不出來,留下的只有一臉哀愁,更徒加傷悲。
亂,不知道要去想些什麼,不知如何排解憂愁,越想越亂,讓何復泉的內心幾欲瘋狂。
痛苦使人成長,當心中被痛苦一寸一寸撕裂時能使人更加清醒,不至於沉睡。
痛苦是一劑毒藥,能立刻摧毀一個人,讓他滅亡。
痛苦更是一筆珍貴的財富,能讓何復泉更清醒的看到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