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以爲致和只是在這城裡瞎晃,不想白羽弈還真給他派了個重要的差事。暮仁城自城門大開以來,這城中難民日益增多,其中也不乏那耶律天齊送進來的奸細。據說有過那麼一次,沈墨差些被刺。致和的差事,便是暗地裡,將入城的難民編到難民冊裡,每日送到白羽弈那裡審查。或是有什麼行色古怪的人,出沒在這暮仁城,致和都該要做到心中有數,酌情上報的。
屋裡燒着炭火,暖得很,桌上堆着些林瓏方纔用過的書稿,致和正趴在桌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名冊上填着。“林姐姐,你說,我寫你哪個名字好,林小風還是林瓏?”
林瓏端着熱茶,放到桌上,倒了一杯遞到致和手裡道,“寫阿九吧,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了暮仁。我對你們朝軍也不是什麼威脅,你也不用太實報了。”
那小子用筆頭戳了戳腦門,端起那茶杯來嗦了一口,“看在這茶的分上,致和我賣林姐姐一個面子!”
兩日度來,多半是在牀上躺着,屋裡呆着,也沒出過門。只是聽致和說,林瓏被他致和大爺撿回來的第二日,暮仁城門便關上了。聽聞耶律天齊大軍壓進,要趁沈墨受傷一舉攻城。林瓏倒也好奇,除非將朝軍引入平原作戰,即便沈墨受傷,必也難攻下這駐軍十萬的暮仁城。這日林瓏從外面回來,致和卻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女子一身便裝,十分清爽,面上也無多餘的妝容,一雙劍眉少有的出現在女子臉上,顯得頗有幾番英氣。白羽依一見林瓏回來,便行了個標準的拜見之禮,林瓏覺得這人甚是拘謹。
“白羽依,拜見沈夫人。”
旁邊的致和一臉的驚訝,含在嘴裡的糖葫蘆,差些沒噎着他,嘴裡含糊不清的吐了幾個字出來,“什麼?沈夫人?”又將那嘴裡的糖葫蘆一口吐了出來,“林姐姐,你成親了?我說這是誰敢娶的你呢,居然是我們將軍。嘖嘖嘖。。。”
致和的話還未說完,便吃了林瓏一丁錘,“你給我小點聲兒,我有事情和白羽姑娘談,你先出去自己呆會兒。”
林瓏明明沒使多大的力氣,那小子卻摸着自己的額頭只喊,“疼死我了,這麼兇,居然有人娶你,哎!”說着便推着門出了去。
屋子裡剩下了林瓏呵白羽依兩人,林瓏自問道,“白羽姑娘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看那致和呈上來的名冊上寫着阿九。別人怕是不知道阿九是誰。可阿依卻是知道的,那是赤金三王子賜予九王妃的名字。暮仁之戰那日,若是阿依知道,您就是將軍夫人,定不會將您安置在農舍,該將您送回將軍身邊。”
“白羽姑娘也是不知情,無需自責。”
“沈夫人,既然回來暮仁城,爲何不去見將軍?”
“是將軍不想見我罷了。”
“沈夫人是不是誤會了,自那日將軍見夫人被那耶律天齊擄走,便日日裡想着如何將你找回來。後來又聽得那耶律天齊要娶你爲九王妃,便更是心急如焚。軍師他們看在眼裡,也攔不住將軍帶着傷,向那耶律天齊宣戰。夫人還是快些,跟我一起回去與將軍相見。”
說罷,那人拉着林瓏的手腕便要往外走,卻被林瓏掙開了去,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真心話,從林瓏嘴裡冒了出來,“我不想見他。”
那姑娘性情急,“沈夫人!”
“白羽姑娘你莫要再勸了,林瓏主意已定,待林瓏身子調理好了,便會南下回師門去。”
“夫人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大人麼?大人那日從白夜回來,身上十幾處劍傷,走到將軍府門口還吐了血。”
“不是有秦姑娘,都調理好了麼?”
“夫人可是吃秦姑娘的味兒?”
“將軍心裡若有我,我無需吃味兒。將軍心裡若無我,我吃味兒也無用。林瓏的處境,自己很是清楚。”
林瓏的話說的太死,白羽依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卻是林瓏問道,“倒是如今赤金兵臨城下,可有對策了?”
“阿依並不知道,軍機大事一般都是將軍、軍師和大哥商議,阿依只負責執行大哥派下來的任務罷了。”
“嗯,林瓏以前讀過些守城的兵法,剛好記得三章,你拿去給軍師吧,說不定能幫上些忙。”說這從桌上的書稿中抽出了一份,遞給了那人。
那人接了過去,“嗯,我自交給大哥,讓他給軍師吧。只是,夫人不肯跟我回去,那阿依該說這書稿從何而來?”
“你就說是城中一位風先生。”
林瓏這日去街上晃盪了一番,卻已然不是那日回來時候的景象。街上人煙稀少,攤販都沒了蹤影。林瓏不過去買些平常的吃食用物,卻也多樣都買不上。多日度來,這吃穿用度花的都是致和的軍餉,想起來,這小子終於靠譜了一回。這夜裡,白羽依竟又來了,“林姐姐,軍師說你那兵法甚爲奇妙,想要見你。”那人說着從身上掏出拜帖來,交予林瓏。林瓏打開讀了下來,提筆回了一封,給回那白羽依道,“你自知道我是不會見他的。還請依姑娘幫我保密。”
次日夜裡,又起了北風,那赤金的軍隊在門外鳴了號角,喊起了赤金的戰歌,順着那風聲傳進城裡來,林瓏在屋子裡,有些坐立不安,如若趁北風攻城,我軍的□□兵部必然都失去了作用。自己與那軍師的三章兵法裡,並沒有此種情況下應該使用的對策。果不其然,月亮升到天頂的時候,耶律天齊藉着北風之力,開始攻打暮仁。也在此時,白羽依一身灰土的從門外進來,“林姐姐,軍師讓我給你這封信。”林瓏接過那信件來,軍師似是已經料到,耶律天齊會在北風起時攻城,大約這信件寫好的時候,天色還是風平浪靜。只是不想這北風來的這麼快。
林瓏提起筆來,正要書寫,外面已經傳來赤金攻撞城門的聲音。白羽依有些不安,勸道,“外面北風頗大,戰士們在城門上,睜開眼睛都難,如今赤金兵臨城下,已經發起衝鋒,林姐姐,你還是找個地方先躲躲。”
“不必,你得將這書信趕緊送到軍師手上。”
“嗯,那阿依走了,林姐姐你自己小心。”
“等等。”林瓏忽地想起什麼來,從桌上的書稿中又抽出一章來,“把這個也送過去。”
“嗯。”白羽依點了點頭,正要出去,致和那小子一頭灰色的塵土,從外面晃了進來,“阿依,你也在,正好!林姐姐,我們快逃吧。赤金都快打進來了。”說着那小人兒一手牽了眼前的白羽依,一手又牽了林瓏,要往外走。林瓏和白羽依齊齊將那小人的手甩開了去。
白羽依道,“你就知道逃,百姓和將軍不用理了嗎?”
“我這不是爲了我們大家好嗎?”
“能逃到哪裡去?城門早就關上了。”
那小人忽的明白過來,撓了撓腦袋,“對哦,好像沒地方能逃啊。”說罷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完了完了,我致和大爺今天要命葬暮仁城了,不過還好,有阿依你作伴。”正說着,那人又一股腦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到白羽依面前,拉着那人的手腕道,“阿依,反正命都要沒了,我倆不如今晚把婚給成了,你知道,我的心一直是有你的不是?”
白羽依大概是真的生氣,也不知何時學了林瓏的樣子,一丁錘敲在那小人兒的頭上,“我的命好好的,你的命纔要沒了。”說罷,甩開那小人兒的手,推了門出去。
致和噫噫嚷嚷蹭到林瓏身邊來,“林姐姐,你說那人咋就那麼不解風情,我致和大爺向她求婚啊。我致和大爺啊!”
林瓏裝作提那小人兒可惜的樣子,“人家姑娘不想嫁,你再花點心思纔是啊!”
正說着又是哐噹一聲傳來,林瓏覺得這屋子都在抖動似的,火光像飛速升起的太陽,忽地耀眼起來,林瓏見到屋外劍光飛舞,該是那順着北風飛進城來的箭矢。這場景,林瓏也見過一次,上次沈墨攻打暮仁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番情景。“呀呀呀,打起來了!”致和跑了去在櫃子裡翻起來,將那衣物全都翻了出來,好容易找到了他那存老婆本的寶貝盒子。林瓏將茶壺裡剩下的冷茶,又倒了些出來,晃了晃抿了一口,“我說你存的那點兒錢,白羽家能看得上眼嗎?”話未說完,一支火箭嗖的一聲插在了林瓏面前的木桌上,林瓏一驚,居然喊出了聲來。隨後又是三支,從紙窗裡射了進來,屋子裡三五處全是火苗。致和抱着着那木盒子,隨手又拿了兩件衣物,拉着林瓏便往屋外跑。“你們這些大小姐們,就是不知道沒命是怎麼回事兒!”
街上擁擠着從屋子裡跑出來的人羣,火焰合着風勢在這城池上空舞蹈着,那已不是林瓏見過的溫柔優美的舞蹈,狂放的恣意的,似是在宣泄壓抑太久的平衡。風裡混着沙子,吹到嘴裡滋滋的變成了泥巴。人羣的喊叫聲不絕於耳,孩童的哭鬧,家人的呼喊,痛苦的哀嚎。那血色或是混着火光,看不出來。那街頭巷尾倒在地上,流着血的人和屍體,已然分不清楚。林瓏開始害怕,害怕在那些裡面,找到那副熟悉的面孔。
哐!又是一聲。
林瓏頓時停下腳步來,眼前的畫面瞬間變得模糊,致和在耳邊的聲音很遠,“林姐姐,你怎麼停下來了?快走啊!”林瓏眼前閃過很多幅畫面,西南初見那人時的,獵場那夜的,大婚那天的…混着眼前這場景,已然模糊成了一片,遙遠的看不清楚,忽地那雙笑眼出現在林瓏心間,心中一痛,林瓏已然壓不住自己的哭聲和淚水。
“哎呀,林姐姐,這個時候你哭什麼呀。快走啊。”
“你走吧,我有事情要去做。”
“什麼?”
林瓏沒理眼前這小人兒,轉身便往北城門跑去。沈墨,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