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映紅萬頃波濤,一人一劍,佇立原地,久久不曾動彈分毫。
劍名“念師”,人是梅少衝,只見他左手執劍,右手握鞘,立於山間一方平地,遙望大海,如此這般,已逾一個時辰。往日種種,齊上心頭,曾幾何時,也似今日,與師尊並立此處,極目遠眺,師尊的音容笑貌猶在腦海,難以忘懷。
“少衝,於劍道一途,你的天賦猶在我之上,假以時日,定能超越爲師。”梅千重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師父名號‘南千重’,位列‘神州五絕’,已是極厲害了,徒兒還差得遠呢。”梅少衝如是說道。
“傻徒兒,師父活了一大把年紀,你纔多大,不怕實話告訴你,師父在這個歲數時還不如你呢。”
“師父說過,我輩獵魔人較之普通百姓,歲數久長許多,師父還年輕,還有機會更進一步,登臨那‘巔峰之境’,師父一定可以的。”十六歲的梅少衝說道。
“古往今來,英雄豪傑輩出,又有幾人能一窺那‘巔峰之境’?”梅千重大笑,道:“我的師父,你的師公,上一代‘鬼谷傳人’,天資縱橫,卻也未能登頂,你說這難是不難?”
“自是極難的,”梅少衝應道:“不過徒兒篤定,師父定然可以登頂,徒兒會一直跟隨師父,見證那一刻。”
梅千重縱身長笑,道:“或許吧,爲師倒有一個心願,不知少衝可否替爲師完成?”
“師父?”梅少衝不解,看向梅千重,問道:“什麼心願呢?”
“爲師這一世,或不能登頂,”梅千重道:“爲師希望有朝一日,少衝能替爲師去看看那‘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風光,能答應師父嗎?”
梅少衝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少衝能答應師父,但少衝又不願答應師父。”
“哦?”梅千重奇道:“何意?”
“師父的心願,少衝自當竭力完成,所以答應師父;”梅少衝道:“但少衝不願答應師父,少衝希望師父能親自去看看那等風光。”
“哈哈……”梅千重大笑,道:“那好罷,你我師徒二人共勉,來日一同登頂!”
“嗯,徒兒好希望那一天能快些到來。”梅少衝握緊拳頭,道。
“少衝,你跟隨爲師練劍,已有幾年啦?”梅千重問道。
“回師父,少衝六歲跟師父學劍,至今已有十年了。”梅少衝道。
“人說‘十年磨一劍’,”梅千重轉過頭來,愛憐地看着自己的徒兒,道:“不知不覺中,已有十年了,這匆匆十載,你無法像其他少年那般嬉戲玩耍,也沒有聊天談心的夥伴,可苦了你了。”
“不,師父,少衝不苦。”梅少衝搖搖頭,道:“少衝有師父,有西禪大師和那些師兄,還有長劍爲伴。”
“好一句‘長劍爲伴’,劍乃用劍之人生死與共的夥伴,少衝自小習劍,終日與長劍爲伍,再加上你天賦奇佳,心無旁騖,”梅千重道:“你之劍術,進境神速,可謂一日千里,師父極是欣慰。”
“是師父教導得好,是師門劍術精絕。”梅少衝道。
“是嗎?”梅千重呵呵一笑,道:“以你今日之境界,對付尋常魔族已不在話下,但你臨敵經驗不夠,尚需磨練,以求來日大成。”
“是,少衝記住了。”梅少衝答道。
“少衝以爲咱們‘鬼谷派’的‘縱橫七劍’如何?”梅千重又問道。
“精深奧妙,迅捷無匹,無愧‘神州三大古劍術’之一。”梅少衝答道。
“呵呵,少衝可知道,‘縱橫七劍’之名由何而來?”梅千重再問。
“乃是祖師鬼谷子所創,以彼時‘七雄’命名,並冠以劍術一道的七種技法,”梅少衝答道:“再由我‘鬼谷派’歷代先輩不斷磨礪完善,終成這‘縱橫七劍’。”
“不錯,那少衝又是否知道何爲‘縱橫’呢?”梅千重繼續問道。
“縱橫者,橫一豎一,相互交錯,便如那棋盤上的線條,世間種種,囊括其中。”梅少衝道。
“遙想先賢,雄才偉略,以天地爲局,又以蒼生爲子,縱橫捭闔,奔放自如,那是何等暢快?”梅千重長嘆一聲,道:“我再問你,你可知爲何會有七劍呢?”
“徒兒不知,還請師父解惑。”梅少衝道。
“既名‘縱橫’,自然又分‘縱劍’和‘橫劍’。”梅千重道:“‘縱橫七劍’,由一至七,乃是‘燕刺’、‘韓掃’、‘魏劈’、‘楚挑’、‘趙崩’、‘齊撩’和‘秦斬’,其中,刺爲縱,掃爲橫,劈爲縱,挑爲縱,崩爲橫,撩爲縱,斬爲橫,合在一起,便是‘縱橫縱縱橫縱橫’。”
“‘縱橫縱縱橫縱橫’?”梅少衝重複道:“四縱三橫,師父,徒兒不明,既是縱橫交錯,自然縱與橫的數目須得對等,卻爲何會少上一橫呢?”
“這也是爲師此刻想要告知你的,”梅千重凝視着梅少衝,道:“適才少衝曾說過,來日欲登臨那‘巔峰之境’,要想得償所願,就須先窺破此節。”
梅少衝見師父神情凝重,當下沉思片刻,道:“師父說的是,如何補上那最後的一橫?”
“不錯,劍來!”梅千重從梅少衝手中接過長劍,猛然揮出,在地面上“唰唰”劃了數劍,道:“你看!”
梅少衝朝腳下看去,那裡一副圖案,簡簡單單,七條直線,橫豎相交,赫然是……
兩條豎線爲邊,一條橫線爲頂,形成一個未封底的大框,其中又有兩豎兩橫交錯,梅少衝凝視片刻,道:“這像是一個……只差最後一筆的……九宮格?”
“正是!四縱四橫,八根線條,便可畫出一個九宮格。”梅千重道:“九,爲數之極,又以九爲尊,這九宮格包羅萬象,諸般變化,盡在其中。”
“唔……”梅少衝越看越驚,喃喃道:“師父……”
“可惜,尚差這最後一橫,未能圓滿!”梅千重道:“你師公臨終時對爲師說過:‘欲登巔峰,須先補足這最後一橫。’”
“師父補上了嗎?”梅少衝問道。
“談何容易,爲師仍在不斷探索中。”梅千重道:“不過,總算有了些頭緒。”
梅少衝聞言,不再說話,自顧看着那差上一橫的九宮格,卻聽梅千重道:“也罷,你且先自行觀看,爲師回屋去了。”
正午直至傍晚,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梅少衝就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凝視着地上的圖案。
身後響起師父的聲音:“劍道一途,首重悟性,但仍講求循序漸進,切莫操之過急,少衝此時境界不夠,太過深陷,於你並無助益,反而會誤入歧途,切記!待有朝一日,七劍皆成,再來參悟不遲,吃晚餐吧。”
……
明月當空,已近中夜,梅少衝思緒萬千,這一站,竟又過了數個時辰,回首望去,不遠處的木屋還似往年那般破舊,但此刻卻並無燈火照明,亦無炊煙升騰,低頭看向腳下地面,那幅差一筆的九宮格仍在,只是飽受日曬雨淋,早已變得模糊不堪,是啊,日月如梭,數年光陰匆匆而過,人已去,樓已空。
“師父……您究竟身在何處?徒兒……想念您……”
念及此處,梅少衝一聲長嘯,陡然動了,如一抹輕煙,又似鬼魅般留下一道殘影,下一刻,劍光四溢,劍氣縱橫,在月華清輝的映射下,竟有一絲淡淡的藍色光芒自劍身上透射而出,那是……劍芒?
自去年暑假與顧小石和藏珠喇嘛分別後,梅少衝遍尋師蹤未果,便找了個去處,潛心練劍,不知不覺中,已有十個月時間。阿古拉斯聖殿一行,梅少衝歷經生死大戰,有所明悟,同時也見識到了這世間的至強之力,魔羅加洛斯第二魔首和阿古拉斯大祭司,這等魔族強者,縱然師尊親臨,只怕也難以抗衡,更勿論自己。梅少衝隱隱感覺到,雖說一切仍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但實則暗流洶涌,魔族蠢蠢欲動,背地裡不知在謀劃着什麼,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浮出水面,待到那時,必然烽煙四起,連場大戰終不可免,最後決定勝負的,還是實力!
這十個月裡,梅少衝先是重新梳理了一遍已會的前六劍,查漏補缺,溫故知新,於自身境界有所增益。繼而將心思放到研習最後一劍“秦斬”之上,還有那自顧小石處學來的“雙手分使之術”。梅少衝有種感覺,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顧小石於無意間的突發奇想,卻成了自己的一大助力,雙手共使,左右開弓,着實防不勝防,往往會收到出其不意的神效。
此地偏僻,數年前跟隨師父來過,甚是清靜。山腳下有一小小漁村,上山之前,找了戶人家,留下一些現金,每週送來些蔬果魚糧。梅少衝天賦奇佳,又心無旁騖,一心練劍,這匆匆十月,於劍道一途大有精進。
正值初夏,此處位於南方,毗鄰大海,雖然溫暖,但時晴時雨,變幻無常。
這一日風雨如晦,梅少衝練劍已畢,心有所感,當下收拾一番,一人一劍,飄然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