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石和藤原麗香捧起茶杯,同道:“謝茶。”言罷,一飲而盡。
鬼冢神藏斟了第三杯,此刻小陶壺中茶湯已盡,鬼冢神藏沒有讓二人再喝,也沒有立時舀水來燒,只是以他那略微有些昏花的眼神凝視着顧小石,良久,開口道:“顧君用劍?”
顧小石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頭道:“是。”
“聽聞顧君有一柄特別的劍,”鬼冢神藏道:“能否借老朽一觀?”
顧小石依言從兜裡掏出“三戳”,打開底部扣件,彈出劍身,橫握着遞給鬼冢神藏。
鬼冢神藏伸出一隻如雞爪般乾枯的手輕輕接過,反覆端詳,又擡起另一隻手,中指彎曲,在劍脊上微微一彈。沒有清脆的鳴響,劍身絲毫不動,這柄“三戳”乃是由學院的“超聚合納米材質”製成,非金屬鑄造,並不具備金屬的一切特性。自成爲顧小石的獨門兵器以來,在劍下喪命的魔族已有好些,劍刃鋒銳異常,劍身堅固無比,又可伸縮,非常利於攜帶,扔在兜裡,過安檢時一點問題也沒有,完全探測不到。
鬼冢神藏看得仔細,拿在手中輕輕揮舞,問道:“可否一試?”
顧小石點點頭,道:“請便。”
鬼冢神藏倒握着“三戳”,也不回頭,手臂向後一伸,以劍尖直刺身後那塊寫着大字的山石,這一刺他並未使力,純粹想試一試“三戳”的鋒銳,只聽“嗤”的一聲輕響,劍尖刺入堅硬的山石,其勢未盡,一半劍身沒入石中。
“好劍!”鬼冢神藏鬆開劍柄,以食指中指夾住,輕輕一帶,“三戳”脫出山石,兩指順勢一扭,劍身劃了個半弧,劍柄落入他手掌之中,隨即遞還給顧小石。拔劍收劍,使力極巧,舉重若輕,顧小石暗自佩服,只有經年累月用劍之人,纔有此等水準。
顧小石接過“三戳”,收回劍身,放進兜裡,卻聽鬼冢神藏道:“只是輕了些,顧君可使得習慣?”
“還好,”顧小石點頭道:“晚輩練劍時間不長,沒有太多感覺。”
“曾聽麗香提及,顧君使的劍術,大開大闔,氣勢恢宏,卻又不失精巧,”鬼冢神藏看着顧小石,道:“不知可否告訴老朽,顧君學的是哪家哪門的劍術?”
這一年多以來,顧小石從東方小小處學得三招“山海劍訣”,分別是“望山劍”、“臨淵劍”和“斷嶽劍”,自知只能算作初窺門徑,萬不敢妄言精通。需知劍道一途便如駕駛一樣,學會開車並不難,在駕校裡呆上幾個月,通過考覈就可以領照上路;但要開好卻十分不易,那需要長時間積累駕駛經驗,由此延伸,這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正所謂熟能生巧,練劍練劍,其真意便在一個“練”字!
傳劍之初,東方小小叮囑過,未經允許,不得對他人提及“山海劍訣”四字。一直以來,顧小石信守承諾,他會東方家劍術這件事也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此刻鬼冢神藏問及,叫他有些爲難,如實回答不妥,不答又不敬,亂答更是不行,鬼冢神藏乃劍道大宗師,豈是胡言亂語幾句能夠搪塞過去的?
鬼冢神藏察言觀色,見顧小石有些猶豫,道:“老朽一生使劍,愛劍如命,對天下劍術略有研究,顧君不說,想是作過承諾,信守承諾,爲我輩武道中人本分,是老朽唐突了。”
“大師言重了,還望大師見諒,”顧小石道:“只因此刻我尚未拜師,故不便提及。”
“無妨,其實老朽大致能夠猜到。”鬼冢神藏道:“姜家的‘太公劍訣’、東方家的‘山海劍訣’和鬼谷派的‘縱橫七劍’,‘神州三大古劍術’實乃世間絕頂,在這三大劍術之中,能稱得上大開大闔,氣勢恢宏又不失精巧的,只能是東方家的‘山海劍訣’了。”
顧小石沒有說話,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老朽三十五歲出師,意氣風發,用了整整二十年,遍訪島國各大流派,與人比劍,未嘗一敗,竟生出一種可怕的念想,自認單以劍道而論已是舉世無雙,於是遠渡重洋,妄圖憑藉手中之劍,敗盡神州高人。”說到此處,鬼冢神藏那張蒼老的臉龐上泛起微微抽搐,又道:“起初卻也如此,所遇神州用劍之人竟無一對手,老朽心高氣傲,決定北上挑戰姜家家主姜萬山,其結果不言而喻,老朽終於敗了。”
“老朽心有不甘,返回宗門,閉關研習,十年之後出關,自問頗有進境,欲再次挑戰姜家,卻不想,剛剛踏上神州土地,又迎來一敗。”鬼冢神藏道:“那時的神州正處戰亂之中,先有軍閥割據,又遇外敵入侵,國之將傾,民不聊生,老朽搭乘本國一艘軍艦來到滬上。‘神州五絕’之名威震東方獵魔界,‘南千重,北萬山,東雲西禪中無天。’老朽心想,東方家久居滬上,這‘東雲’又和‘北萬山’齊名,不如順道先挑戰於他,再行北上。於是老朽來到東方家,道明來意,不料卻被拒絕,先後共計三次,均是挑戰未果。老朽大怒,趁‘東雲’出門之時,帶兵衝開東方家大門,擄走他的妻子,並留下一封戰書。”
鬼冢神藏端起矮几上的茶杯,輕輕撫摸着,回想起當年的往事,慢慢道:“其實老朽並不願出此下策,只是彼時求戰心切,不得已而爲之,更不會加害於東方家任何人。數日之後,‘東雲’返家,得知消息,便應承下來,武道中人一諾千金,老朽當即便讓人將他夫人送回,又過三日,終於迎來此戰。”
“老朽便是在那個時候見識到了‘神州三大古劍術’之一的‘山海劍訣’,與姜家的‘太公劍訣’不同,東方家的‘山海劍訣’招式更爲霸道,氣勢更爲磅礴,但卻並非一味硬打強攻,其間變化多端,蘊含着劍道至理。其時,老朽業已繼任掌門,數十年的苦修,‘四象真一流’劍術早已爛熟於胸,與‘東雲’激戰百招,卻漸漸落入下風,眼看不敵,老朽震怒,終於使出了宗門的最終奧義‘四象禁魔斬’,意圖挽回頹勢。未曾料到,老朽還是敗了,敗在了東方家‘山海劍訣’的最後一劍‘仙山隔雲海’之下。”
“老朽失魂落魄回到宗門,便在這塊山石邊上靜坐數年,終於有了一絲明悟。劍道一途,講求一個心境,一味好勇鬥狠,一味爭強好勝,終是落了下乘,老朽的確敗了,敗在境界不夠,同時也敗在了招式之上。神州文明,源遠流長,先人以大智慧創造,又經歷代傳承改良,卻非島國劍術所能比擬。老朽又用了三十年時間修身養性,鑽研本門劍術,但收效卻不甚理想。老朽明白,劍術可以練習,境界可以提升,招式也可以完善,但終非一人之力能夠做到。於是老朽放下了一切,爲宗門也爲自己,足跡踏遍每一寸國土,四處尋找良才美玉,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覓得了三位弟子,便是阿忠、秀人和麗香。”
“三人之中,阿忠爲人忠厚誠懇,最是勤勉;秀人頭腦靈活,善於思考;但論及劍道天賦,還是麗香最高。”鬼冢神藏看向藤原麗香,淡淡道:“麗香心有執念,雖爲女身,但卻不懼苦累,於劍術一途大有進境,老朽在她這個年紀之時,自愧不如。”
“老師言重了。”藤原麗香恭敬鞠躬道。
“非也,”鬼冢神藏輕輕搖頭,道:“爲師並未誇大其詞,但是麗香你要記住,能有今日之境界,須得感謝顧君。”
“是,老師。”藤原麗香道,又對顧小石鞠了一躬。
顧小石趕忙回禮,道:“學姐不要客氣,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啊。”
“劍道一途艱難,想要突破桎梏,便須大機緣,戰鬥,就是最好的途徑。”鬼冢神藏道:“老朽所說的戰鬥,並非師徒之間的考覈,也不是同門之間的切磋,而是真正的戰鬥。越是遊走在生死邊緣,越是有助於那一刻的明悟,麗香是老朽的學生,很多東西老朽可以傳授於她,但卻無法爲她找到真正的對手。阿古拉斯魔族聖殿一戰,麗香遭遇大敵,貫通‘四象真一流’劍訣,創出了自己的絕技‘四元殺’,這些都要拜顧君所賜。”
“大師客氣了,都是學姐自己的努力,跟我沒多大關係的。”顧小石趕緊道。
“一如老朽之前所言,麗香的機緣便是顧君你。”鬼冢神藏道。
“我……”顧小石真不知該如何接話纔好。
“聽聞顧君曾於數月前遭遇了魔羅加洛斯魔將?”鬼冢神藏問道。
“是,風雪堡,伊萬洛夫家族。”顧小石老老實實答道。
“對手實力如何?”鬼冢神藏又問道。
“很強,不亞於一位A級獵魔人。”顧小石答道。
“果然,魔族勢大,魔羅加洛斯三大魔首,九大魔將,這還只是單獨一支魔族。”鬼冢神藏道:“阿古拉斯一族,三位祭司和十位護殿統領悉數隕落,整支魔族已然處於消亡邊緣。獵魔界素有傳言,三大魔族之中,魔羅加洛斯最強,其實不然。殊不知東方魔族百年來隱忍不發,暗自潛伏,神秘的長老會以及麾下的十顆天星,只怕未見得會弱於魔羅加洛斯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