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瑤聽到這一聲,纔回過了神來,將目光從那人臉上移開,機械地轉頭向四周看去。這時,她才猛然發現,滿殿朝臣,竟然鴉雀無聲,周圍,竟是靜得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對上古璟瑄擔憂的目光那一瞬,沈碧瑤稍稍感覺有些安心。再看向師傅,見他已經站直了身體,臉色卻依舊煞白,脣角的那一絲血跡,紅得觸目驚心。
看了一圈,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沈碧瑤再一次把目光轉回那人的身上時,只見那人依舊直直地看着自己,一瞬也不瞬,沒有半分偏移。
小心地擡起手,指向自己,沈碧瑤試探着問:“你,是在叫我?”
那人輕一點頭,道:“你的名字。”
沈碧瑤不自覺地朝唐師傅看了一眼,她直覺唐師傅應該是知道此人的。一看,唐師傅果然皺起了眉。
“我,我叫沈碧瑤……”沈碧瑤怯怯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再瞥一眼唐師傅,見他眉頭皺得更深,沈碧瑤心裡,便開始不安起來。
“哪三個字?”那人又問。
沈碧瑤本來不想再答,可一對上那人的目光,心裡就直發毛,彷彿心中的任何小心思都會被他一眼看透,無處可躲藏,只覺得莫名地害怕。
沈碧瑤把自己的名字一字一字地解釋清楚了,那人便伸出五指,開始掐算起來。沈碧瑤心頭一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她終於知道爲什麼她會感覺到害怕了。眼前這人與她對視時的感覺,有師叔的影子。那種淡漠無波,視人若草木,卻能一眼將人看透的眼神,與師叔一般無二,卻比師叔更加讓人覺得駭然。
那種看透,不是看透人的內心,而是看透一個人的命理。無論你自己知或不知,懂或不懂,迷茫或者不迷茫,他都能一眼看透。
只一眼,便能看透人的一生,是以,一個人,在他的眼裡,只是一條已然天定的命理線,生死,命數,都一清二楚。是以,在陸家玄者眼中,人與草木,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都是命數而已。
這話,是師叔親口對她說的。但是,在師叔面前,她並沒有感覺到這種害怕,因爲師叔曾說過,算不出她的命數來。
可這個人不一樣,沈碧瑤覺得,這個人,能算出她的命數來,也能算出,她的來歷。
恐懼,自心底襲擊來。這一瞬,沈碧瑤有一種被害怕被人識破的恐懼,一種對未來無法掌控的恐懼,讓她不知所措,也不知該到哪裡尋求庇護。
她眼巴巴地看向古璟瑄,看着他眼底的擔憂,心中惶惶不安地猜測着,若是古璟瑄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會怎麼想?會害怕她嗎?還是會把她當成妖怪,像殺了李君逸一樣殺了她?
一隻手拍了上她的肩膀。沈碧瑤驚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唐師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後。
“莫怕。”唐師傅道。
沈碧瑤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也不知道唐師傅是要她莫怕什麼。
那人掐算完後,又皺眉深思了好一陣,再望向沈碧瑤時,眼中神色似是不解。突然,他腳步一擡,踏着輕功閃身就要衝到沈碧瑤跟前。古璟瑄早就有所防備,見他一動,便立刻閃身橫劍擋到了沈碧瑤身前,不讓他靠近半步。
那人被輕鴻劍逼停腳步,將目光移到了古璟瑄身上,打量了古璟瑄一番,問道:“你喜歡她?”
“是。”古璟瑄坦然回道,語氣堅定,沒有半分猶豫。
那人仔細看了古璟瑄一眼,隨即輕哼一聲,道:“你乃天生孤命,六親緣薄,娶妻妻死,生子子亡,姻緣無果。就此罷手,或可少遭些罪過。”
言畢,一個錯影,便已然閃過古璟瑄,出現了在沈碧瑤的現前。移形換位,不過恍惚間。
古璟瑄一驚,只見眼前一花,身前人已只剩了一絲殘影,猛然轉身,就見那人已將握住了沈碧瑤的右手,正在查看她的掌紋。
沈碧瑤一動也不敢動,就這麼伸着手,任他抓着,不住地偷眼去瞟身後的唐師傅。
唐師傅只盯着那白衣人,對沈碧瑤的目光,恍若未見。
那白衣人看過沈碧瑤的掌紋,又掐算了一遍。再次擡眼瞥向她:“生辰八字。”
沈碧瑤張了張嘴,正待答話,忽然,瞥見城門外頭又有人飛了過來。仔細一看,頓時驚呼出聲:“師叔!”
來者正是陸璇璣。洛青一人擔着輪椅,直接把陸玄機連人帶椅一起扛進了宮裡。
陸玄機落地後,沒有看沈碧瑤,也沒有看唐師傅,而是直接朝那白衣人看了去。
“兄長,可已卜算出了結果?”
那白衣人沒有答話,依舊看着沈碧瑤,再說了一遍:“生辰八字。”
沈碧瑤聽陸璇璣叫那人兄長時,就已經驚着了,轉頭向陸璇璣看去,見她朝自己點了下頭,這才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報給了那人聽。
那白衣人再次掐算一遍,輕嘆一聲,收了手,道:“或許,真是天意。”
陸璇璣擡頭看來:“兄長,結果如何?”
白衣人瞥了沈碧瑤一眼,吐出了四個字來:“天絕,死命。”
死命?沈碧瑤嚇白了小臉,瞪着眼睛向陸璇璣看去。死命是什麼意思?是說她必死無疑嗎?
陸璇璣聽罷,也跟着嘆了一聲,道:“竟然是天絕之命。只不過,她既然有名有姓,身世清白,又如何會成爲天絕之命?”
那白衣人道:“算不過三,我連卜三算,皆算出死命。沈碧瑤此人,五年之前,命理線便斷了。五年之前,她便應當已經死了。可如今,她還活着,是以,現在已是天絕死命。”
“五,五年前……”沈碧瑤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五年前,不正好是她穿過來的時候嗎?難道說,那個時候,真正的沈碧瑤,是真的淹死了,她是借屍還魂而生的?
正驚訝着,忽而又聽那白衣人冷聲道:“既是天絕之命,便不容於這世間,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說着,就舉起掌來,欲將沈碧瑤劈於掌下。
古璟瑄自然不肯,揮劍而上要去阻攔,卻在近那人身之前,就被內勁給震翻在地。
就在那一掌正劈到沈碧瑤面前時,陸璇璣突然開口道:“兄長,住手!”
掌風戛然而止,手掌也停在了沈碧瑤眼前。沈碧瑤連心跳都停住了,待聽到掌風停了,便睜前去看,結果卻驚訝地發現,停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手掌上,竟然沒有掌紋。
陸璇璣一招手,讓洛青將她推到沈碧瑤身邊,對那白衣人道:“兄長,此人雖是天絕之命,卻並非奸細之徒。即使天絕死命,便是命不該絕,還望兄長放她一回,饒她一命。”
白衣人皺緊了眉頭,不滿道:“璇璣,天絕之命能逆天改命,本就不該存於這世上。此女涉足朝政,已經讓逆星移位,改了國運。若再放任下去,怕是天道不容。”
陸璇璣道:“兄長,天絕之命,千年難見。沈碧瑤的出現,爲何不能是天意所爲?”
白衣人眉頭皺得更深,盯着沈碧瑤,沉默不語,似是在思量陸璇璣此話中的玄機。
陸璇璣又道:“師兄乃是天絕無命,無名無姓,無親無故,亦無命理,多年來無依無靠,甚至無人知曉,卻偏偏收了這天絕死命之人爲徒。兄長,若非這不是天意,爲何又會同時出現兩位天絕命之人,爲何又偏瞧他們會成爲師徒?”
良久,那白衣人嘆了一聲,道:“罷了,李君逸已死,國運已改,多說無益,終究還是遲了一步。璇璣,你既一心護此二人,爲兄也不強求。只是你需知道,你亦是天絕之命,命不可妄改,不然,天道有變,天地不容。舊事莫忘,切記!”
陸璇璣點頭,道:“玄機明白,謝過兄長。”
那白衣人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離開前,還看了沈碧瑤一眼,意味不明,看得沈碧瑤心頭一顫。
恍若白影一閃,那人便不見了蹤影,就如同來時憑空而現,離開時,也是須臾便消失了。
沈碧瑤愣了好一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滿朝文武也都不明白以,像是看了一場看不懂的大戲般,只感覺來了個不知所謂的人,說了番不知所謂的話,就又忽然消失了。
唐師傅突然咳嗽了一聲,讓沈碧瑤從呆愣了驚醒,回頭見唐師傅掏出藥瓶吃了顆藥,又閃身離開了,這才轉頭問陸玄機:“師叔,方纔那位,到底是什麼人啊?”
陸璇璣道:“那位是我兄長,陸玄明。”
“那他說的那個什麼天絕之命,到底是……”
沈碧瑤還沒問完,陸璇璣就咳嗽起來,神情虛弱不已。洛青給她遞了張帕子,對沈碧瑤道:“稍後再問吧,姑娘出來久了,該回去歇息了。”
說完,又如同來時那般扛起了輪椅,直接越過城牆,飛出了皇宮。
陸玄明走了,唐師傅走了,現在連師叔和洛青也走了,大殿外頭就只剩下當初的那些朝臣,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方纔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一樣。若不是地上還殘留着李君逸身死時的血跡,沈碧瑤幾乎當真以爲,那不過是自己臆想出的一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