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你要客氣點哦,清姬媽媽很兇的……
夜色步步逼近。
高尾山山腰,燃起了連綿不斷的篝火。
在日本各處,都有許多古神社、古寺院,可以說每段時間都有大大小小的祭典輪番舉辦。不是這兒就是那兒,喜歡熱鬧的人,一年四季都有熱鬧可看。
鬆平唯穿着碎白箭翎狀花紋的和服,手提着燈籠,眼神發亮。
橘清雪身穿帶散菊花圖案的和服,罩着一件稍短些的香雲紗短外褂,脖頸隱隱地透出一股芳香。那裡的香水,是弟弟幫她噴上去的,還有手腕處也噴了點。
橘清顯走在身後,看着她光滑脖頸上似有若無的肌膚色的汗毛。
細微的香水水珠在汗毛尖上閃耀着珍珠色的光,其美無比,一種堪稱頂級奢侈品的既視感。
藥王寺前的廣場,篝火的光輕照下來,攤販擠得水泄不通,有些已經點亮了燈籠。
橘清顯纔剛走出大門,就已經看到了熱鬧的夜攤景象。
糖果鋪裡有現場卷的棉花糖機器、有風車檔,他們把風車柄插在稻草捆上叫賣;賣花紙傘旁邊的的雜貨鋪,有焰火、紙牌和氣球出售。
每逢祭祀季節,這些小商小販就用便宜的價錢從大城市的集貨市場進貨,然後運到各個偏遠地區寺廟的集會上販賣。
如果是在以前,這些人會挑着扁擔翻山越嶺。
現在可沒那麼艱難了。
不過也有例外。
比如說……某個胸前掛着小偈箱售賣辟邪符咒的御行大人。
橘清顯留意到他的時候,他恰好賣出了一副售價3000円的符咒,然後笑着和旁邊的一個男人說話。那男人穿着很騷氣的酒紅色西裝,胸前的口袋別了一塊白絲巾,髮型是油膩的大背頭。
“那個就是宮本英太。”橘清雪小聲說道。
她已經不太記得這人了。
從那年代久遠的記憶中挖掘了很久,才恍惚間想起是有這麼個人。
沒記錯的話,就是稻川會的大少爺,曾經是她的狂熱追求者。在學校中庭表白不成,試圖帶着一羣不良圍堵她,被她一腳踹斷了兩根肋骨後,才老實了下來。
高中畢業後,她去了東京上大學,就再也沒想起過有這麼個人。
“要不要我去揍他一頓?”橘清顯問道。
“算了吧,沒必要惹事。”橘清雪聳聳肩膀。
她身穿淡雅的和服,眉宇清冷,就算在人堆中也非常顯眼。如果不是揹着把竹刀,應該會有不少不開眼的上前搭訕吧。
“可萬一別人來找事呢?”橘清顯笑着問。
橘清雪一愣,轉頭看過去,眉心頓時皺了起來。
“清雪,真巧啊……”人模狗樣的宮本英太從人羣中擠出來,帶着油膩的笑容來到面前。
“我們走!”
橘清雪一手一個小朋友,轉身就要離開。
“誒,等等!”宮本英太一個閃身,張開手臂攔在身前,“老同學見面,寒暄一下都不行嗎?清雪,你未免也太冷淡了。”
橘清顯打量着這個極道公子哥,琢磨着從哪裡下手。
鬆平唯眨了眨眼睛。
只要阿清一發話,她馬上就動手。
面對着狗皮膏藥般煩人的貨色,橘清雪冷淡得不近人情:“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就是好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所以想過來聽聽。”宮本英太的眼神,像某種見到主人的狗一樣,“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高中的畢業典禮吧,一晃五年多過去,我們找個地方敘敘舊如何……”
“不好意思,我怕這次又把伱打進醫院。”橘清雪的聲音,冷得像從北海道吹下關東的寒流。
宮本英太沉默了一會,似乎覺得有些丟臉了。他轉動視線看向橘清顯,岔開話題說道:“聽說你們家收養了一個孩子,是他對嗎?”
橘清顯眨着天真單純的眼眸:“我是橘氏的童養婿。”
“?”
宮本英太表情一僵。
鬆平唯偏頭過來,衝着橘清顯嘟嘟嘴表達不滿。
橘清雪捂着嘴脣。
愉快動聽的笑聲,不斷從她的指縫間漏出來。
“……小鬼!”
宮本英太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作爲稻川會的少爺,他還是頭一次感到這麼憤怒過,表情稍稍有些扭曲了,他強忍着怒火,儘量用不那麼失態的語氣開口:“聽說他以前是德川家的小孩,現在來到橘氏,一定很不習慣吧?”
“與你何干?”橘清雪捂着小腹問。
沒辦法,剛纔笑得腰都軟了,腿都快要站不直了。
“他以前嬌生慣養,現在肯定不習慣的。橘氏都已經沒落幾百年了,現在更是隻能用艱難來形容,你不但要照顧母親,還要照顧這個累贅,這又是何苦呢?”宮本英太情真意切地說道。
“所以呢?”橘清顯用非常天真的聲音問。
“讓清雪嫁給我,我來讓橘氏重新偉大起來!”宮本英太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自信,“橘氏的欠款,我宮本家全部還上。橘夫人和清顯你的生活,由我來照顧,我會一直對你們不離不棄……”
他大聲說着,生怕橘清雪聽漏了一個字。
橘清顯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也配?”
這句話就像刀子一樣,能把人扎得鮮血直流。
宮本英太用力握緊了拳頭。
“小鬼,我勸你禮貌點!”他臉色鐵青地望着橘清顯,“你可不再是德川家的少爺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怕你!”
“小唯!”
“誒?”
“動手!”
“好!”
兩個小孩說了幾句話,宮本英太表情一愣。
動手?
動什麼手?
難道這倆小屁孩還想和自己動手?
真是不知天高地……啊,疼!
橘清顯說出“動手”的下一秒,鬆平唯手腕一轉,從橘清雪背後摘下竹刀。緊接着,連刀套都不摘,直接砸向宮本英太的腦袋。
“啊——”
悽慘的嚎叫頓時在人羣中爆發。
參加祭典的遊客嚇了一跳,紛紛散開,擰頭查看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乎,人們就看到,一個長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拿着根長長的棍子還是什麼的東西,把一個成年大人打得抱頭鼠竄。
“啊啊啊,混蛋……”
宮本英太硬捱了幾下,強忍着痛,正面撲過來。
就這水平還想給阿清找麻煩……鬆平唯內心鄙視了一下,握緊竹刀穩住下盤。
面對着撲過來的男人。
“面!”
少女大喝了一聲,然後舉着竹刀往前一拍!
“啪!”
她絲毫沒有留手,五點的力量全部用出,用一個劍道比賽中可以直接得分的姿勢,就像是拍黃瓜那樣,一刀砍在宮本英太的臉上。
諸位,可千萬別小看小唯的力量。
雖然被橘清顯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但十二歲就有5點力量的少女,又豈是泛泛之輩。她那和服底下藏起來的有些胖乎乎的小手臂,可別以爲是嬰兒肥,橘清顯用手和嘴脣都試過了,那絕對是結實的筋肉,打死一個成年男人一點問題都沒。
“砰!”
宮本英太應聲倒地。
他就像條死狗那樣,捂着臉,躺在地上哀嚎了起來。
鬆平唯本打算就此罷手的,但橘清顯卻努努嘴脣,示意她繼續。
你們都看到啦,是阿清讓我打的……少女環視了圈周圍看熱鬧的人,提着竹刀上前,劈頭蓋臉地對着宮本英太就是一頓亂棍打狗。
竹刀這玩意,其實和木棍差不多。
這玩意抽在腦袋上,那是真的能把人活活抽死的啊……宮本英太此時已經完全沒了耍嘴皮子的心思。他蜷縮着在地上,抱着腦袋翻滾慘叫:“饒命,饒命,我不敢了……”
人羣詫異躲閃,遠處的御行大人,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鬆平唯根本沒停手的意思。
就這程度?
還沒鬆平家懲罰下人時的場面血腥呢。
宮本英太翻滾哀嚎着,很快就滿臉是血,橘清雪冷冷地看着,表情沒有一絲不忍。如果不是怕警察來找麻煩,她自己下起手來,只會更狠。
“這次先讓小唯幫我們出出氣。”橘清顯牽着姐姐的手,漫不經心地說道,“等我處理好立花家的事,騰出精力來了,再把這稻川會拆了……”
橘清雪深深吸了口氣。
空氣中充斥着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的焦香味,她轉過身來,一把抱住弟弟,小聲說道:“你讓姐姐去當警察就是爲了這個?”
“混黑的,手腳總是不乾淨的……只要做過的事,必定就會留下痕跡,只要有痕跡,就能扳倒他們……”橘清顯自信滿滿地說着。
他現在的身高比小雪矮兩個頭,她這一摟,對他來說是具有碾壓性的。
“……小雪是想把弟弟悶死嗎?”
“……情不自禁!”
橘清雪說着,但沒鬆手。
她緊緊抱着弟弟,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開心,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
“……可惡!”
橘清顯憋得小臉通紅。
這些仗着年齡和身材都大的女人都這麼欺負他,等他長大後,一定要以牙還牙,十倍奉還!
鬆平唯全神貫注地揍着人。高高在上,比皇室公主還尊貴的她,毫無憐憫地揮刀揍人,直到附近維持秩序的警察趕了過來才停手。
“住手!”
一個年輕的警察走過來。
他的身後,跟着長了一張刑警臉但是卻愁眉苦臉的岸本警部。
年輕警察走過來後,出示了下自己的日本警察的櫻花紋章,然後看看躺在滿臉是血的宮本英太……真狠啊,他倒吸了口涼氣,看向手拿竹刀的少女:“你打的?”
“啊,我是不小心的……”
鬆平唯脆生生地答道。
穿着雪白襪子的小腳趾,在木屐裡蜷縮了起來,金髮馬尾搭配着天使般的面容,咋一看三分嬌俏,三分可愛……剩下的部分是橘清顯最喜歡的高貴。
年輕警察細看了她一眼,內心頓時覺得她可愛,神情不由緩和了下來。
但傷者都那麼慘了,不過出於什麼原因,畢竟是她把人揍成這樣的,多多少少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周圍還有那麼多遊客,處於維護秩序的考慮,他掏出手銬,神情溫和地朝着鬆平唯說道:“先跟我走一趟吧。具體經過,等會再說,另外通知一下你的父母或者監護人。”
“哦。”
鬆平唯把竹刀還給橘清雪,雙手乖乖伸出來。
這位大小姐身上有腹黑屬性嗎……岸本警部眼角抽了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年輕警察拿着手銬,來到鬆平唯身前,剛要銬住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便問了句:“對了,你今年多大?”
少女脆生生地答道:“小唯今年十二了。”
“?”
年輕警察的臉,瞬間就像被水泥給糊住了那樣僵硬。
圍觀的人羣,發出一陣驚歎的吸氣聲,一雙雙視線宛如見到了什麼怪物那樣。年輕警察感到無比的棘手,在日本,超過十四歲了才需要負相應的刑事責任。
十二歲的年紀,就算是天皇來了都沒法制裁她。
“你的父母或者聯繫人呢?”年輕警察無奈地把手銬別回腰間。
鬆平唯乖乖地說道:“她們在東京。”
橘清顯注意到,少女此時的眼神,非常的狡黠靈動。
……她或許認爲戲耍一個年輕警察很有趣吧。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她以前的生活太無聊了,纔會覺得這樣無聊的事情有趣。
“有聯繫方式嗎,麻煩給我一下。”年輕警察耐心地說道。
“哦,有的,這是我媽媽的名片……”鬆平唯從口袋中掏出鏽着白鶴的小布袋,從裡面摸出一張名片,小手遞給年輕警察:“你要客氣點哦,清姬媽媽很兇的……”
我還會怕她不成……年輕警察不以爲意地想着,接過名片,那到眼前看過去。
一枚金色的三葉葵紋章映入眼簾。
“嗯?”
年輕警察眨了眨眼。
那枚金色三葉葵紋章沒有消失。
驚慌的心,顫抖的手,他使勁揉了揉眼睛,視線往下看……
【鬆平清姬】
這個名字上籠罩着光輝,有着特殊的印記,在當今的日本代表着一個至高無上女人。稍微對時政新聞或者經濟大事有些瞭解的人,都聽過或者瞭解過這個女人的事蹟。
她是一致公認的“華族第一美人”,貴族的氣質在她身上表露得相當明顯。
關於她的流言和議論頗多,不算壞,但相當奇特。
人們談到她的名字時,都懷着好奇、尊敬和妒忌,彷彿她可以與歷史上任何一個偉大的女性相提並論。
年輕警察最終還是沒敢撥通這個電話。
“不管怎麼說,都是把人打傷了,麻煩你們和我走一趟吧……”他的腰微微彎了下來,額頭冒着冷汗,近乎是用祈求的語氣,最後這句小聲到不能再小聲了,“就只是走個流程……”
“我們走吧。”
橘清顯趕在鬆平唯說話前開口。
少女略有些沒玩夠似的看他一眼,才意興闌珊地哼道:“快點吧,別浪費時間……”
“好,感謝配合!”年輕警察鬆了口氣,聯繫了附近的警察過來把受傷的宮本英太擡走,才帶着幾人往執勤帳篷走去。進到帳篷裡面後,他真就只是走了個流程,簡單記錄了下經過後,就客氣客氣地把人從後面送了出來。
“阿清,快點!……小唯要吃蘋果糖和好多好多的爆米花。”
“以後不要再刁難普通人了。”
“……知道啦,阿清好囉嗦。”
鬆平唯嘻嘻地笑着,拽着橘清顯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朝着人多的地方衝去。
這不就是所謂的高人一等嗎……橘清雪心情有些複雜,默默提着燈籠跟在兩人後邊。
夜色更深沉了,月亮靜靜懸浮在樹梢上,祭典燈火的映照,讓夜空顯得一片白茫茫的。迷霧漸起,整個高尾山山腰都籠罩了一片霧氣。
華燈初上,視線所到之處,人間一片輝煌。
就連陳列在水果攤位上的果實,都個個肥碩光潤。
鬆平唯兩隻手都拿着一串咬開了一個缺口的棉花糖,仰臉望着光閃閃的天空:“哇,好浪漫!阿清,你不覺得,這些霧氣好像是在歡迎我們嗎?”
“嗯嗯嗯……”
橘清顯敷衍地答道。
他的手上,拿着烤玉米、燒鰻魚、章魚小丸子、炒麪、烤花枝……每樣東西都只是吃了一小口,就被少女塞到給了他。
小孩子總是無憂無慮的,好棒哦,不過天氣變得有點冷耶……橘清雪感覺自己又變成了局外人。
隨着距離渡火祭主會場越近,身穿世襲的僧侶服,頭纏五條袈裟的遊客就越多。還有不少腳登武士草鞋,腰間插着兩把棍子的武士打扮的遊客。
在開路人的引領下,遊人排成長龍向高處的會場移動。
鼻子上塗着白粉的孩子們,在會場中間的戲臺上輪番敲打大鼓。
這聲音很稚嫩,且斷斷續續。
一場“天狗現世”的大戲,即將開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