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答道:“脫身之事,我已有所安排,過幾天你與我師父先走。待賀澤大軍一到,我再趁亂把溫大牙與傻大幾個也送走。剩下的那些人,封君揚見我拋下他們不管,就知曉他們與我算不上親厚,依他的脾氣,反倒不會怎麼爲難他們。”
朝陽子思量片刻,卻是說道:“你這丫頭,平日裡看着精明,這會子卻說傻話。你當封君揚留下的那些暗衛都是傻的?我們這些人都走了,他們還能猜不到你的心思?到時把你看死了,你還如何脫身?不若我與你師父留下,也好迷惑他們,待你走了,我們再做打算。”
“這怎能行?”辰年立刻否定了這提議,她這次若逃走,必會徹底激怒封君揚,萬萬不能留朝陽子與靜宇軒兩人在此冒險。
朝陽子卻是嘿嘿一笑,道:“你放心,你師父武功高強,姓封的小子未必能抓得住她。至於我這裡,礙於我師門和喬羽那裡,他也不能把我怎樣。”
“不行,”辰年斷然拒絕,“你們不知那人的脾氣。他表面上看着溫和懂禮,像是個冷靜剋制之人。可他若真惱了,絕對會不管不顧。你和師父必須先離開這裡,我才能走。”
朝陽子耐性耗盡,忍不住低聲罵道:“哪這麼多婆婆媽媽,我說不走就是不走,你愛怎樣,隨你便是。”
辰年瞧一時無法說通他,只得暫時作罷,笑了笑,“那就先等等再說。”
她從朝陽子處告辭出來,親自把那療傷藥膏給宋琰送了去,面帶歉疚地說道:“宋將軍,我性子急躁,行事魯莽。今日只當你是故意爲難我,這才一時衝動,罰了你那二十鞭。待回去一想,才明白宋將軍當時確有難處,是我冤枉了你,也多虧宋將軍有肚量,不與我一般計較。”
她語氣誠懇,說話實在,倒像是真心實意地給他賠禮道歉。若是一般人,或許就真信了,可宋琰卻知這女子能叫封君揚束手無策,絕不是好相與之人,今日又見她在校場上的一番表現,更看出她心機口才皆都了得,不是尋常人物。
宋琰不動聲色,只恭聲說道:“將軍此言差矣,確是末將辦事不利,辜負了將軍的信任。受這二十鞭笞,一點不冤。若是換做王爺還是鄭將軍,怕是都要罰得更重。”
辰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什麼將軍不將軍的,我哪裡是能做將軍的人。不在軍中,你還是叫我謝寨主,謝姑娘,或是就叫我辰年也好。”
宋琰暗道快些算了,別看你現在說得好聽,待你哪日翻臉,這就是我落在你手上的一個把柄。那“辰年”二字更不能叫,叫了,王爺那裡如何交代?他便就只淡淡一笑,並未應聲。
辰年又好言安撫他幾句,這才離去。宋琰將她送至軍營之外,瞧着她走遠了,這才轉身回來。待到無人處,身邊心腹親兵忍不住低聲說道:“將軍,這謝姑娘可真是個奇女子,白日在校場上那般狠厲剛強,巾幗不讓鬚眉,剛纔卻又溫柔和氣,叫人可親。”
宋琰掃那親兵一眼,輕聲斥道:“少說閒話,她不是你我能談論之人。”
那親兵忙就閉了嘴,再不敢多言。
辰年這邊回到城守府,卻忍不住與溫大牙私下裡說道:“可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你看那宋琰不言不語的,卻不是個簡單人物。”
溫大牙只瞧着那宋琰像個讀書人,脾氣也好,倒也沒看出別的來。現聽辰年這樣一說,不禁有些緊張,問道:“那咱們怎麼辦?”
辰年笑笑,“還能怎麼辦,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後兩日,她俱都按時去軍中點卯,與宋琰等人商議軍務,探討敵情,在軍中直待到天黑方纔回去。這樣一來,城中安置流民之事她便沒多少精力去管,只得交給了溫大牙等人。可溫大牙等人能力有限,又管着諸多雜務,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很快,城中流民便鬧出了相爭打鬥之事。
這一日夜間辰年回到城守府,溫大牙在飯桌上向她請示城中流民事務,辰年在軍中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此刻已是疲憊睏乏,聽了兩句便有些煩躁,道:“你自己看着處理就是,怎麼什麼都來問我。”
溫大牙聽出她語氣不耐,略有些尷尬地住了口,桌上正靜默間,一直沒有說話的靈雀卻是猛地站起身來,問辰年道:“這也不用問你,那也不用問你,那什麼事才能來問你?”
衆人被她驚的一愣,看看她,又看辰年,都停下了筷子,不敢出聲。辰年卻只撩起眼皮看了眼靈雀,並未說話。靈雀身旁的魯嶸峰反應過來,忙低聲喝罵女兒道:“坐下吃飯,休得對大當家無禮。”
靈雀甩開父親的手,冷笑道:“還叫什麼大當家,該是叫謝將軍,或是鄭夫人才是。”
魯嶸峰聽她言詞這般放肆,氣急之下伸手便要去打,不想靈雀早有防備,閃身躲開,只盯着辰年問道:“謝將軍,我想請問你一句,咱們來這宜平的目的是什麼?是爲了給那些流民爭條活路,還是來爲你那夫君奪天下的?”
衆人誰也料不到靈雀會這樣咄咄逼人,一時皆都反應不及,只驚愕地看着兩女。唯有魯嶸峰起身來拽女兒,想要把她扯出屋去。靈雀哪裡肯隨他出去,一面掙扎,一面倔強地盯着辰年,追問道:“謝將軍怎地不肯答我?”
“放開她,”辰年忽地冷聲喝道,她看向魯嶸峰,“放開她,叫她把話說完。”
“她腦子不清楚,大當家莫要和她一般見識……”魯嶸峰急於替女兒解釋,可說不得兩句,就被辰年冷峻的目光看得說不下去,只好鬆開了女兒。
辰年神色淡漠,看靈雀片刻,方纔說道:“把你的話說完。”
“好,”靈雀回過身來,走至辰年身前,質問道:“我且問你,你爲何要把咱們的寨兵併入軍中?大夥信任你,追隨你,你卻爲着狗屁軍紀殺了那些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對得起大夥?”
“我當初說過,你們不願從軍,可以走。”辰年淡淡答道。
“我是沒想再留在這裡,”靈雀怒斥辰年,句句如刀似箭,“謝辰年,你無情無義,陸大哥待你那樣好,你卻轉頭嫁了鄭綸。你背信棄義,說着要帶大夥爭條活路,卻利用大夥爲你那夫君爭權奪勢。謝辰年,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你。”
“閉嘴,”魯嶸峰再按捺不住,上前扇了女兒一個耳光,衆人忙上前去拉他,靈雀那裡卻只是捂頰冷笑,問辰年道:“我可把你說得錯了?”
辰年擡眼看向靈雀,道:“我守宜平,不是爲鄭綸爭天下,而是形勢迫得我不得不這樣做。宜平不在,大夥只能再退回山中,如何求活?至於陸驍那裡,你說得沒錯,可那是我與他的事情,與你何干?”
靈雀被她問的一愣,臉上閃過些許慌亂,隨即卻又揚頭答道:“我替陸大哥抱不平。”
“你是喜歡他,”辰年說道,她不急不怒,只從容地看着靈雀,“你喜歡他,所以纔會爲他抱不平,我可說錯?”
早在寨子裡時,衆人便知靈雀與陸驍關係好,後來辰年要嫁鄭綸,靈雀又曾激烈反對,便就有明眼人瞧出她待陸驍不同,現在忽地被辰年揭破此事,靈雀呆愣了片刻,索性豁出去了,坦然承認道:“不錯,我喜歡陸大哥,我替他報不平。”
魯嶸峰其實早就看出女兒對陸驍暗生情愫,卻不想她竟這樣不知羞恥,當衆承認。他極爲惱怒,正欲打罵女兒,卻被辰年喝住,辰年淡淡一笑,與靈雀說道:“那你還說那許多閒話做什麼?你不過是因着喜歡陸驍,才這般來尋我的不是,既然這樣,你去尋他,求你的姻緣,不用留在這宜平。”
靈雀僵立片刻,咬牙道:“走就走。”
“魯大叔,”辰年轉向魯嶸峰,問道:“你可要隨靈雀一同走?”
魯嶸峰臉色鐵青,答道:“我不走,我留在這裡與大當家一同守宜平。”他說着看向女兒,恨聲說道:“你也不許走,老實給我留在這裡,求大當家原諒你。”
辰年聞言卻是笑了笑,道:“魯大叔,兒大不由爹,她既已有去意,強留下來,未必會是好事,而且今日鬧了這樣一場,我這裡也容不下她了。”
屋中衆人瞧兩人竟鬧到這個地步,忙上前來勸,辰年卻擡手止住了衆人,只吩咐溫大牙道:“拿我的令牌去找宋琰,叫他打開城門,送魯姑娘出城。”
溫大牙瞧瞧這個,又瞅瞅那個,卻沒動地方。
辰年冷笑,問他道:“怎麼,連你也要抗命了?”
溫大牙哪裡還敢再說別的,只得低着頭走向門口,與靈雀小聲說道:“魯姑娘,你隨我去吧。”
靈雀站了一站,走到魯嶸峰面前跪下,叫道:“爹爹。”
魯嶸峰又氣又怒,別過頭去,冷聲道:“我不是你爹爹,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靈雀卻是含淚說道:“女兒不孝。”說完便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