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
皇后幾番叫喚,君昊天的目光始終在無憂身上流連,不禁令她也起了疑心。
順着皇帝的目光,她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起無憂。
目光觸及她臉上的刺字時,幾乎與皇帝是一樣的反應,只是她的臉色更白,失態的時間也更短。
她飛快地收拾情緒,清咳兩聲道:“秦姑娘,倒是有幾分眼熟。”
無憂擡起頭,禮貌地回以一笑,然而眸子裡,全是懾人的寒芒。
皇后情不自禁地又打了個冷顫,抓緊了皇帝的袖子:“這條蛇死在這怪嚇人的,趕快叫人弄走吧。時辰差不多,也該開宴了。”
三言兩語就把神色失常的原因轉到了毒蛇身上。自然而然地,讓人尋不到一絲僞裝的痕跡。
無憂再次擡眼,仔細打量起這個穿着雍容華貴的女人。
一身鏤金牡丹紗,襯得她美豔奪目。高綰飛天髻,頭上金步搖隨着步伐顫動,熠熠生輝。腰若纏素,臉若銀盤,耳著明月,額飾淚滴。好一個美豔大方又雍容得體的佳人!
心中漸漸生出比較,王府的姬妾,甚至蘭夫人,無一可與之媲美。
而這時,皇帝的注意力全放在無憂身上,只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腳下卻沒有動彈。
皇帝不走,自然沒一個人敢先行。
於是皇后巧妙地建議:“秦姑娘勇猛果敢,作爲賞賜,就請一同入席吧。”
一句話,等於將無憂推到了風口浪尖。而她,毫無迴旋餘地。只能躬身謝恩。
皇帝這才如夢方醒,讚賞地點頭:“如此甚好,甚好。這就入席吧。”
衆人便跟隨在聖駕之後,紛紛入席。
*
絲竹悅耳,歌舞昇平,宴席上觥籌交錯,祝酒的滿口歌功頌德。
無憂難以融入其中,酒至半酣,尋了個藉口先行離席了。
這時宴席已至尾聲,粗獷點的武將早已醉成一灘,放浪形骸,文官們也臉色酡紅,酒後胡言亂語起來。
滿堂狼藉,唯獨君寰宸的眸子還清明,像一潭古井沉靜得不起波瀾。
月白色的袍子上染了酒香,濃郁得就像他的笑眼,看一眼,就醉了三分。
主座高位之上,帝后同桌。君昊天手持金樽,還在接受各級臣子的敬酒,而皇后的神思早已不知飄往了何處。
灩漣水眸,脈脈此情誰識得?良久地凝視着某處,只願換來不經意地一個回眸。
終於,她得償所願地與某人對視了,那人卻拱起手,向她身邊的皇帝歉意道:“皇兄,臣弟不勝酒量,有些頭暈,想先去院中走走,散散酒氣。”
他白皙從容的面孔哪有一絲醉態?然而當他勾起脣角,笑意微漾,兩頰立刻就沾染了薄醉的風情,彷彿空氣裡都漂浮着杜康的醉人香氣。
“準。”皇帝酒興正酣,大手一揮。身邊的皇后不禁流露出一絲失落和不捨。
*
王府庭院,迴廊曲折,無憂憑欄遠望,花樹從翠枝裡落下芬芳,鼓翅的騭雀,飛過波瀾不驚的湖面。
“這麼早離席,不回房裡歇着,反而來這裡吹風?”一道密不透風的身軀替她擋住了迎面而來的習習涼風。
無憂擡頭,大大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彷彿在時光中迷途的孩子,才一睹失落的風華?
“怎麼,本王的相貌有如此大吸引力?”見她不回話,君寰宸又戲謔地加了一句。
無憂這才驚覺自己的目光有多麼放肆直接,在古代,女子與男子說話都是低着頭不敢直視的,她這行爲可以被批駁爲輕浮放蕩了。
但聞他笑聲輕快,暈染的雙頰似乎沾了醉意,於是無憂也放開膽子反駁:“王爺的相貌自然是極好的。但比之皇上則欠一分威嚴與冷情。況且王爺的心藏得太深,僅從外表,又能看得出什麼呢?”
他退後幾步,臉上的醉意消去,眸子裡生出精明的幽光。眉心微斂,似有一絲不快。
莫非自己的話觸到了他的禁忌?言多必失,果然是真理。
正思量着如何打破氣氛,忽聽他大喝一聲:“小心,有蛇!”
“啊——蛇!在哪裡,在哪裡!”無憂本能地跳起來,四處亂竄,卻根本沒看見蛇的影子。
卻見她面前的君寰宸忽然矮下身子,面色蒼白痛苦,雙手緊緊捂住腳踝內側。
“你被蛇咬了?”無憂趕忙過去拉他的手,要看他傷口。
“你別過來!”他大手一揮,將無憂隔至身後。側臉上冷汗涔涔,傷勢似乎不輕。
“我學過一些急救常識,可以幫你看看。萬一是毒蛇就不好了。”無憂站在他背後乾着急。
“不用。扶本王回府,傳太醫來看。”他堅持得讓人牙癢癢。
這男人,莫非怕自己的狼狽樣被她瞧了去,失了王爺的身份?看他毒發身亡了還怎麼嘴硬!
於是乖乖上前伸出一隻手臂:“喏,過來,我扶你。不過我可要提醒你,萬一是毒蛇的話,毒液進入血液,你一行走,就會加快毒液的擴散。萬一死在回房的路上,可不關我的事。”
無憂好整以暇地看他,就等着看他服軟。
誰知他手指一勾,冷冷命令:“過來,蹲下。”
“幹嘛?”無憂納悶地走過去。
“背本王回去。”
“什麼?”
“難道你想本王毒發身亡,死在這裡,然後被官府以謀害王爺的罪名抓去砍頭?”他的語氣又加重了一分。
他臉上明明是痛苦流汗的表情,可無憂怎麼就覺得他的眼睛在偷笑呢?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無憂忿忿地蹲下身子,悶聲道:“上來!”
那廝竟真的整個身子壓了上來!無憂覺得背上一沉,身體前傾差點趴在了地上。
靠!真重!這男人在現代也有一米八五的身高了,而她現在只是個面黃肌瘦年僅十五的小姑娘,這人說不定有她兩倍重了。
咬着牙,如同蹣跚老人,艱難地邁出一步,再下一步。每一步都要醞釀半天,幾乎抽光全身的力氣才能達到。
這時,迴廊的末尾,一身織金繡鳳衣的皇后隱在樑柱後。她美豔的臉龐有些扭曲,雙眼充血般通紅,閃爍着嫉妒與憤恨的目光。
“皇后,原來你在這裡。朕派人找了好久都不見你。”
來自背後的聲音讓皇后吃了一驚,心虛地回過頭,眸子裡水光灩漣,楚楚可憐,又變成那個美豔無雙的溫婉皇后了。
“怎麼了?眼睛怎麼紅紅的,進了沙子嗎?”君昊天疑惑地問。
皇后嬌柔地倚在皇帝懷裡,哭訴道:“臣妾適才在花園裡漫步,沒注意到這有個臺階,一不小心崴了腳,走不動啦。”
“那怎麼辦?朕這就叫人擡轎子進來。”
皇帝正要轉身,卻被皇后拉住了衣角。半垂着顏面,含羞帶怯地小聲道:“皇上,您與臣妾七年夫妻,卻甚少有機會像普通百姓那樣執手恩愛。回想幼時,我們一起在花間撲蝶,臣妾摔傷了腿,皇上親自背臣妾去找太醫,那時的回憶多麼美好。如今,卻很少這樣溫柔地對臣妾了……”
皇后的話說到一半,悽悽哀哀說不下去了。
君昊天被她提及往事,思緒似乎也回到了多年前的御花園。
那時他帶着駱雲兒在御花園裡撲蝶,還是少女的蔡皇后看到了,硬是要加入。結果和雲兒撞在一起,摔傷了腿。她哭着指責雲兒故意推倒她,要去太后那裡告狀。君昊天怕多生事端,便急急背了蔡皇后去找太醫。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駱雲兒也摔得不清,膝蓋都流出了血。他走後,她是否一個人在御花園裡哭鼻子呢?
皇后見君昊天不語,小聲地喚了句:“皇上?”
君昊天回神,冷酷的面龐上浮現一絲溫軟笑意:“既然皇后有此情調,那朕就背皇后出去吧。”說完背對着皇后矮下了身幹。
皇后欣喜非常,趴在君昊天背上,指縫間抓着龍袍,早已不見了梨花帶雨的悽哀表情。眉眼間勾起一絲得意。
駱雲兒,七年前你不是我的對手,七年後還妄想翻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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