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將鮮紅的果實捧着拿給他吃。
聽他講,他的故事。
上官連華是他的名字,很好聽,很像他這個人,似乎飄離在人世之外,但他不是鬼,也不是妖,我想,他可能是有仙風道骨的人。這樣的人修仙起來很容易就能得道的,這樣的人得道之後是很有功法的。
但他不過八歲而已,是汴京城中要官的子弟。
他的父親官居四品,八歲生日時,他家舉辦生辰會。同僚的官員都道:“上官兄,你家就這麼顆獨苗,八歲了,不帶他出去見見世面?不如這樣,明日我們便去扶桑國,你一併帶了他去吧。”
他實在是興奮,便拽着父親的袖子道:“爹,帶我去,爹,我要去。”
父親是有些許猶豫的,但又不好說什麼,便只能這樣帶着他去了。
路上風景自是好的,異國的一切都很新奇。而旅途的最終目地卻是黑暗的。父親的同僚謀反,只是找好了個藉口,拉着衆多官員一起下水。若成功,便加官進爵榮耀無限。若失敗,則聲敗名裂,骨枯人亡。
父親是無奈的,一路上默默不語,他已是四品官員了,即使謀反成了,又能怎樣?
而同僚不會放過他。有這麼一個大官員的支撐,對與謀反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扶桑國的海崖線特別美。連華吵着要來,父親的同僚又是一個順水推舟。好,那就去海邊看看吧。
一天的嬉戲玩水,沙灘下奔跑玩耍。夜幕降臨,便直接在海邊搭了個賬蓬草草就睡。
頭一沾地就睡了過去。睡至半夜,一天未喝水,自然渴水至極,便又醒了來。賬蓬裡空無一人,扒開縫隙望出去,只見大人們都圍着火焰討論着事情。
他仔細地聽,只聽得見謀反的具體安排情結。誰人負責下誘餌,誰帶着幾隊人馬,誰又要做接應,將來誰可以封幾品官,個個都神色凝重,如大敵當前。
他倒吸了口氣。雖說他不過八歲少年,若這些野心家人知道他聽了如此重要的消息去,自然是不饒他的。
便趕緊躺回去,裝得睡死去。
果然。那幫野心家們猛然想起來,帶着一個小油瓶。
便衝進賬蓬裡去,他佯裝睡得流口水,父親見了,便忙賠着臉道:“小孩子家的,什麼事都不懂,而且你們看看,都睡得這麼香,什麼都沒聽到的,就放過他吧。”
那同僚惡狠狠地盯着,但身邊幾個素來又與上官家同好,抵不過幾人相互勸解,也就算了。
他佯裝被吵醒,揉着眼睛木呆地問:“爹,你們怎麼了?怎麼這麼吵呢?”
那謀反帶頭的同僚盯着他看了一會,見看不出來破綻,便一甩袖子出了賬蓬。
原以爲這一劫就這麼過去了,次日起來,該玩還是玩,該鬧仍是鬧着。連華又是小孩子,乖巧天真,頗得大人喜愛。
除了那個謀反帶頭的同僚。
總是冷不丁地看着他,眼中俱是冷意。
連華便刻意地跟着爹,不與他靠近。
但他只是一個小孩子,玩性起了,也會不記得身邊有何事。他下了海去捕蝦撈蟹,玩得興起,只覺得從腳底下緊,頓時被人拉下海里去。
海水剎時間淹沒頭頂,海水從口鼻中灌了進來,他在水裡努力掙扎,睜開眼看見那謀反之人一臉猙獰之笑。
他是個謀反的人,心裡眼裡都容不下半粒沙砬,若是被人靠了密,走錯了一步,便是一個死,連帶着九族,一起死。
所以,只能除了這個小孩子,如果萬一這個孩子真的聽見了呢,又或則口無遮掩地往外說呢,他的性命便是不保的了。
一個大人與一個小孩之間的鬥爭鐵定的結局自然是小孩子輸得徹底。
只是連華來這世界時,便是出生在水裡的。
一生下來便會游泳,常常在池塘底裡一待便是數個時辰,這種異能,外人卻是不知的。
連華佯裝迷糊過去,鬆了手,佯裝死去。
那人看了仍不放心,竟找來一塊石頭,將連華壓在海底,這才游上岸去。
待那人一去,連華便藉着水的浮力將那巨石自身邊搬開,踩着水游上去,探出半個腦袋,看沙灘上,那人與爹爹正在糾纏着什麼,被人拉開了,爹爹望着那片海不語,手勢卻招了招,令連華速速離去。
他知道兒子在水裡不會出事,也知道此時兒子正看着他,但這場戲是必須得演下去。
一羣人鬧了半天,勸的勸,罵的罵,也折騰夠了,便收拾好物什,撤走離去。
待到夜幕降來,那羣人走了個乾淨,連華才至水裡游上岸來。此時已星光滿布夜空了,海上的風一天夜裡便是刮骨的冷,不遠處又有野獸的嚎叫聲,他此時冷透了心,也不知道怕了,呆呆地邁開步子,也不知道往哪去,只知道別停下來,一直往前走,再往前走,只要能遇見個人,便好了。
可他就這
麼遇見了我。
那時天都亮了,濛濛的亮,霧氣十足,將他的衣裳打溼,貼在了身上,看起來可憐十足。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能找到我們家族山谷的,通常,活人是進不到這兒來的。也許,他的運氣實在太低的原故吧。
我問他:“那你以後要怎麼辦?”
他搖搖頭不語,眼中皆是神傷憂鬱。
我陡然心疼起來,捉住他的手便狠狠地咬了口。
他也不叫痛,只是淡淡地回過頭來對我說:“你要吃了我嗎?那你就吃吧,反正,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麼意思。”
我笑了,咬他只是吸了他一點血,這樣好找到他那個帶着血緣關係的父親。
我說:“你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仍是不說話的,只擡着頭看天上的星空。
我突然覺得這個孩子長大了,要不然,就會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燦爛,要不然,便是如夜空一樣深遂,反正,不會是毫無趣味的人。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故事,是非常乏味的,他不會是那種人。
汴州城我第一次去,飛越整片海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而且,這塊土地相當陌生,對於異國來的靈體同樣是不受歡迎的,那些木地生靈見了我,即使不上來打鬧一番,也不時會冷眼相看的。
還好,上官府不難找,一點也不難找。
我找到那兒的時候,京城異動。
皇宮裡殺了幾個謀反的臣子,將頭砍下來,在城門處高高掛着,午時斬的首,掛在午門,意喻永世不得超生。
我藏在人羣裡面看,聽得旁邊的人說:“還好這次是上官大人深明大意,向皇上舉報了這個賊子,不然,天下又是一翻動亂了。”
另一人搭着話道:“只是苦了上官公子了,年紀輕輕的,就作了犧牲品。上官大人還不住地派人去找,我看啊,十有八九是被野鬼吞了。那片海哉,嘖嘖嘖,知道的人都明白,根本就是野鬼海啊。”
我扭着對那人說:“上官公子自然是活着的,你到時便知道了。”
那幾人就笑話我,說小丫頭對上官公子動了心思了。
我也不理他們,只尋着連華的氣味,進了上官府。
也不敲門,也不喊話,只直直地落在他們的廳堂裡,將在座的人嚇了個半死。幾個婦人家更是直直地暈了去。
上官老爺是見過世面的人,驚雖是驚,但也不至於大駭,定下神來問道:“你是何方妖鬼,來我府做什麼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