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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誘? 56 60

五十六

不到十日,以陸遠秋爲首的數十名修真者便在東海之濱發現了打算逃到海外的碎羽。

與衆人設想的不同,圍捕碎羽的過程太過輕鬆。碎羽與衆人交手時展現出的實力甚至遠不如三年前迎仙台的時候。這樣的碎羽真的是近一段時間幾起截殺事件的罪魁禍首嗎?

少數幾個人心中產生這樣的疑惑。然而一切都結束於碎羽在陸遠秋面前的不敵束手。

碎羽被制伏後,當場由幾位修真界的耆老封了他的神識,押回靈嶽山臨時的仙魔兩議事堂。

在如何處置碎羽的問題上,幾個門派爭執不休。那些有囧囧門人受害的,多半主張即時引下九天雷罰,將碎羽形神滅去,不留任何後患。

靈嶽山及其他幾個較溫和的門派則勸同道感念天心,少造殺孽,廢去碎羽一身魔功,抽去一魂三魄,永久囚禁在封魔之地。

衆人爭論許久,也沒找到最好的方法,只得先將碎羽送入封魔陣,繼續商談。

議事堂中聚集了不下百位修真界的前輩高手,卻自始至終無人發覺多出一個不該在場的人。

踏雪站在陸遠秋身旁,無聊地打著哈欠。這羣修真之人做事的風格和效率,他算是領教過了。看起來很簡單的事,就是有辦法被他們搞到複雜無比。

按理說,碎羽做了那等兇殘之事,本應交給受害者所屬的門派處理,偏有那許多道貌岸然之輩出來橫加阻止,廢話連篇。

而這一切,是不是早就被那個人料到了呢?

彷彿感應到什麼,陸遠秋轉頭,向踏雪所在之處瞟了一眼。

踏雪身上寒毛豎起,嚇得不輕。這次他可是偷偷潛進來,沒跟陸遠秋事先打招呼的。從某方面來講,踏雪不得不去關心碎羽會被如何處置。

若說他心中沒有絲毫對碎羽的愧疚,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他雖然只是一隻狐狸,卻比某些人擁有更多的人xing。

或許這纔是他最大的弱點。

好在陸遠秋面上表情沒什麼改變,踏雪縮了縮脖子,躡手躡腳繞過幾個擋在他前面的靈嶽山囧囧,向關押著碎羽封魔陣潛去。

靈嶽山擁有幾大令修真界其他門派?羨的鎮山法寶,除了差點奪去踏雪xing命的鎮妖塔外,上古仙人留下的封魔陣也是其中之一。

百里修接任掌門之後,將封魔陣布在隔絕天地靈氣的通天峰崖洞之中,平日陣外並無人把守。以封魔陣那不屬人間的威力無人敢輕易以身試陣。此次事關重大,纔在將碎羽送入陣中後派了門人囧囧在陣外巡視,以防意外發生。

踏雪施展隱仙訣,瞞過守陣人的耳目進入崖洞。

";咦?";

在崖洞中不過走了十幾丈,踏雪就覺身子一沈,施在身上的仙術竟失了效用,顯出身形來。

崖洞深處傳來令人恐懼的威壓,大概是仙陣所蘊涵的仙力所致。

雖然此時已脫離了巡視囧囧的視線,踏雪還是小心地貓下腰,逐漸靠近崖洞最深處的封魔陣。

五十七

仙靈之力的影響令踏雪萌生退意,之前在鎮魂塔中的經歷已足夠他得到教訓,而天xing中的那份叛逆卻成爲此刻驅使他前進的動力。

但願這座仙陣不要像鎮魂塔那樣會主動攻擊侵入者。

踏雪忐忑不安地靠近了封魔陣的中心,碎羽的身影立刻出現在眼中。

不知進入陣眼的步法,踏雪只能站在陣外,伸長了脖子查看碎羽的情況。

被封了神識的碎羽雙目緊閉,眉峰深鎖,雙脣抿成一條線,顯出他心中的不甘。

與之前自己見到的那個人相比,此刻在自己面前的碎羽憔悴了太多。被陸遠秋逼到這個地步,大概再也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了吧。

";真可憐……被那個人愛上……";

踏雪蹲下身,邊仔細地打量著那張曾讓自己著迷不已的臉,邊哀嘆他的不幸。

陸遠秋接下來的行動,自己心中也猜到個七八分了。所以自己纔會主動的跑來這裡。總覺的與其等陸遠秋開口相求,不如讓一切看上去是自己決定的好。

";我似乎沒有什麼可憐你的資格呢,碎羽……最後能留在他身邊的,是你纔對……";

身後不遠處出現了那抹自己熟悉的氣息。踏雪慢慢轉頭,對那人說道:";來得真快。還以爲你們得繼續爭個幾天呢。怎麼,如何處置碎羽已經有了定論不成?";

陸遠秋沒有回答,緩步走到踏雪身邊站定,看向陣中碎羽的眼神摻雜無數情感。

踏雪拉住陸遠秋衣衫下襬扯了幾下,提醒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目光流連在碎羽身上,陸遠秋的手掌卻落在踏雪頭頂,溫柔地撫摩著柔順的髮絲。

";我們現在就救他出來,可好?";陸遠秋說出口的雖是問句,語氣中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

聽到陸遠秋用了";我們";這樣的字眼,踏雪心頭不禁一顫。

這一天還是來了……所以說欠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欠下人情……

踏雪拉住陸遠秋撫摩自己的手,借他的力道站起身來。

";‘我們‘要怎麼救他?";踏雪故意咬重";我們";二字,有些挑釁地盯住陸遠秋。

";現在開始,你就是碎羽。";陸遠秋不爲所動,平靜道,";要想定下對碎羽的處置,怕是如你說的那樣,還要幾天時間。趁這段日子我會先將碎羽救出安置好,然後再來救你。";

";真是好主意。";踏雪用力點點頭,";那還等什麼,我們開始吧。";

踏雪手掐靈訣,瞬間化做陣中碎羽的模樣,分毫不差。

";這樣你還滿意?";踏雪在陸遠秋眼前轉了幾圈,給他瞧個明白。

";踏雪……";

聽到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踏雪肩膀微微一震,眼眶紅了起來。

";你第一次這樣叫我。";背對著陸遠秋,踏雪強行止住欲流淚的衝動,故做輕鬆地說道。

讓自己思戀的手臂從後方將自己緊緊環住,耳邊響起無法兌現的承諾:";相信我,我會來救你。";

五十八

沒能關住的淚珠滴滴滾落,燙得身後的人縮回了雙臂。

";跟著我。";

陸遠秋到現在也沒有正眼看過踏雪,搶到他身前邁步走入陣中。

踏雪匆忙中用手背擦去眼淚,小心跟上,一步也不敢走錯。對於自己現在這種唯陸遠秋馬首是瞻的習慣,心中也很是鄙視了一番。奈何身體總是在頭腦的拒絕之前先對陸遠秋的話做出了反應。

目測只有不到兩、三丈的距離,跟著陸遠秋走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纔到了碎羽身邊。

默默站了半晌,陸遠秋長嘆一聲,單膝著地,伸手輕柔地擦掉碎羽臉頰上的污漬:";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踏雪不自覺地握緊雙拳,移開目光,不再看那兩人在一起的畫面。

如果當初就沒有看到過這兩個人的話,自己也不會再此處了吧……記憶中鬱鬱蔥蔥的山野老林,已經變得太過遙遠了……

";來,吃了它。";陸遠秋一隻手將不省人事的碎羽攬入懷中,另一隻手遞了一顆藥丸到踏雪面前。

";這是什麼?";

踏雪吸了吸鼻子,卻分辨不出這藥丸的藥xing。

";是專壓妖氣的丹藥。這幾天除了我之外還會有其他監察者來看碎羽的情況,若讓他們察覺到你身上的妖氣,事情就會敗露。";

踏雪這一次沒有反駁陸遠秋的話,順從地用手指夾起藥丸送入口中吞下。

親眼看著踏雪服下藥丸,陸遠秋明顯鬆了口氣,雙手抱著碎羽起身道:";不要讓別人看出你意識清醒,只要忍過幾天就好。在安置好碎羽後,我會馬上回來帶你走。";

踏雪望著陸遠秋神色平靜的臉,露出一個久違了的微笑:";我等你。";

簡單的一個微笑,重重在陸遠秋胸口撞了一記。陸遠秋選擇忽視那亂了節奏的心跳,躲開踏雪的注視,隱去懷中人的身形,轉身向陣外走去。

又是背影……一份孽緣從背影開始,也要由背影結束嗎?

踏雪目送著陸遠秋一步步離自己遠去,終在他身影消失之前又喊了一遍:";我等你!";

陸遠秋身子一僵,卻不回頭,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你纔不會回來……";踏雪咬著牙說道,身體發出無法抑制的顫抖。

空蕩蕩的崖中只剩下踏雪一人,體內的力量正隨著藥xing的發揮逐漸被抽離,踏雪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了下去。

";騙人……說什麼壓制妖氣的丹藥……分明就是連逃走的機會也不給我……";

臉頰貼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覺自己的狐丹被某種力量封印了起來,提不起一絲靈力,更別說用什麼法訣變化了。

無法恢復成狐狸的自己,纔是僞裝成碎羽的最好的替身。

到底還是被算計了,而且是自己心甘情願。欠他三條命,只還一條,值得了。

那個人日後與碎羽朝夕相對的時候,可會想到他們的廝守是用一條狐狸的命換來的呢?

還是忘了的好。被人以這種方式紀念,倒不如被理所當然地犧牲掉。

踏雪忍不住勾起嘴角,放任意識沈浸到黑暗中。

在封魔陣中究竟過了幾天,踏雪早就已經分不清了。

期間有些沒見過的人來了又走,只爲確認“碎羽”是不是還在,有沒有逃走。

每次感應到有人進來,踏雪都會模仿碎羽被封印神識的狀態,欺騙來人的同時在心中喊著你們要的人早就被人救走了。

吃下的丹藥封住了踏雪的功力,不能從狐丹內攝取靈氣,在不斷對抗仙陣的壓力下竟又讓他體驗到了數百年來不曾有過的飢餓與疲累。

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那些人才會決定對碎羽的處置呢?再這樣下去,沒被他們處死,自己恐怕就先被餓死了。

算算時間,又有人要來了吧,不知這次來的會是誰。

隨著輕巧的腳步聲,有些熟悉的味道遠遠飄了過來。那是自己最喜歡的,屬於天地的自由的味道。

踏雪掙扎了一下,費力地睜開眼睛,柔和的目光落到來人身上。

“踏雪……你還好吧?”

聽到來人的問候,踏雪笑著動了動乾裂的嘴脣:“還活著呢。”

踏雪的回答令來人長嘆一口氣:“爲什麼……爲什麼要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我本來以爲你可以擺脫註定的命運的,爲什麼還是讓這一切發生了?”

“小道士……可以告訴我,你那雙眼中看到的我的結局,到底是什麼嗎?”

尉遲雲天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相告:“萬雷擊身,形神盡毀。”

“又是被雷劈啊……”踏雪難過地咧咧嘴,“我最討厭雷了。”

“就在今天,掌門師伯及其他門派的掌門已經做出了對碎羽的裁決……”尉遲雲天欲言又止。

“哦?總算商量好了嗎?說來聽聽。”踏雪多少有些期待。

“爲絕後患,也是爲了給損失了優秀囧囧的門派一個交代,碎羽將被處以九天雷刑,明日正午就是行刑之時。本來掌門師伯是想給碎羽留一分慈悲的,你可知勸掌門師伯不可枉縱魔頭的人是誰嗎?”尉遲雲天苦澀地說著。

踏雪眼珠慢慢地轉了兩圈,輕聲道:“是你陸師兄。”

“你明明都知道的!”尉遲雲天替踏雪鳴不平,“爲救碎羽,他不惜藉此機會除掉你,你就甘願被他利用嗎?無論是你還是碎羽,都沒有太大的過錯,爲什麼要將陸師兄的罪過承擔下來?踏雪,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求師父將掌門請來,你可以將一切前因後果說清楚,免得白白送了xing命!”

“小道士,你有喜歡過什麼人嗎?”踏雪打斷了尉遲雲天的話語,突然問道。

尉遲雲天臉上微熱,想了半天才搖了搖頭。

踏雪輕笑了幾聲:“小道士,你真是好人。要是我喜歡上你就好了。不過你不必替我擔心。狐狸可是世上最狡猾的動物,你那雙眼看到的,未必是唯一的結局。我雖有些癡,但並不傻啊……”

“踏雪……”尉遲雲天不懂踏雪話中的意思,只喃喃叫著他的名字。

“其實你是偷偷跑來的吧?以你的身份,應該還沒有做監察使者的資格。謝謝你爲了我的事擔憂牽掛……只可惜我不能報答你什麼了……快回去吧,要是被人發現你跑來私會魔頭碎羽,沒準會受到牽連的……”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踏雪反而勸起尉遲雲天來。

“我……我是跟今日負責監察的師兄說情纔過來的……”尉遲雲天頗爲害羞地解釋道。

“我會記得你爲我做的一切,小道士。有緣再見吧。”踏雪微笑著說出分別的話語。

尉遲雲天本想再說些什麼,踏雪卻在他面前緩緩閉上了眼睛。

最後殘留在踏雪耳中的,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離明日正午想必已經不遠了吧。那個人爲了不留後患,處心積慮的要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讓自己以碎羽的身份死去……

這原本都在預料之中。由他人口中證實之後,爲什麼心裡還是會涌起陣陣酸楚?那幾乎奪走自己呼吸的痛苦又來自哪裡?

“沒變成碎羽的模樣就好了……不,不好。”

那樣肯定不會再遇到那個人了。不會遇到也就不會心動。不會心動也就不會受傷。不會受傷也就不會明白自己有多愛那個人。

踏雪自嘲般地苦笑起來。

死不悔改說的就是像自己這樣的人吧。

在對自己說那個人不可能再回來的同時,心底一直還保留著小小的希望。希望那個人真的會如他所言回來救自己。

果然還是不該抱任何希望的好。

不要就這樣死去。活著的話,總還會有相見的那天。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九天雷刑啊……那可是數萬道仙界天雷同時擊落,不給受刑者留一絲活路的刑罰。

“我還是做不到啊……爲你去死這種事……狐狸什麼都不怕,最怕死了……”

踏雪自言自語,艱難地把手探到懷中,握住一塊貼身藏著的玉符。

自打經歷鎮妖塔一險後,踏雪再也不敢讓這塊救命玉符離身,現在想起來,也許是本能中對危機的預見才讓自己決定隨身帶著這寶貝了吧。

掏出帶著自己體溫的玉符,踏雪才覺眼前有了一線生機。

當初沒把玉符帶在身上的話,自己還會那麼痛快地跟著那個人走到這死地中來嗎?

踏雪無法肯定地做出回答。

“師父……最後踏雪能相信和依靠的人,還是隻有你嗎?”

將玉符湊到脣邊親了幾下,紅九那仙人一樣的風姿不斷在腦海中浮現。

“這仙陣應該奈何不了師父你吧……你可是有大神通的上古狐狸仙人,區區仙陣難不倒你的對不對……千萬別擺徒兒一道,徒兒這次是生是死,就看師父法力的高低了……”

踏雪所剩的力氣已不夠把玉符捏碎,只好將之放到地上,手握成拳,用盡渾身的力氣狠狠砸下。

玉符應聲而碎,化做點點光華飄散於空中。

踏雪緊張得不能呼吸,只盼這玉符真的可以召喚紅九。

當光華散盡,而踏雪眼前沒有出現任何人的時候,冰冷而絕望的恐懼吞噬了踏雪的身心。

“不會的……不會的……連師父也騙我?”踏雪咬住自己的指尖,以鑽心的疼痛來辨別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在踏雪怔怔不知所措時,彷彿來自九幽之地的奇香飄然而至,一個從未聽過的酥媚入骨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封魔陣中。

“小家夥……你說誰騙你?連自己的師父都不相信,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面前的虛空逐漸撕裂,現出一個裹著雪白輕紗的嬌小身影,那曼妙的身材在白紗的掩映下若隱若現,引人無限遐思。

如瀑的黑髮漂舞在她身後的空中,形如狐之九尾。比月亮更皎潔的面容足以承載君王的百般癡戀,即使爲她傾覆天下也在所不惜。

她是誰?即使不問,天下狐族也無人不知她的來歷。

“妲己……”

踏雪叫出她的名字,帶著近乎憧憬的敬畏。

傳說中封神一役後被女媧氏斬殺於封神臺的九尾妖狐,除了自己的師父紅九外天下唯一一隻九尾妖狐。

爲何召喚紅九的玉符會招來這個傳說中已伏誅的邪惡妖物?

“傻徒兒,不過是變了副模樣,就認不出爲師了?天地所生之九尾從來都只有一隻。哪來的另外一個?”

妲己掩嘴淺笑,眉眼之間溢滿勾魂的柔媚。

“這就是師父從來不肯在夜裡見我的原因嗎……?日爲陽,月爲yin,一旦入夜,紅九就不再是紅九,而是……妲己?”踏雪仰頭望著那漂浮在空中的身影,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愧是紅九調教出的徒兒,幾乎都猜中了呢。”妲己纖手輕搖,輕易解了踏雪體內的藥xing,催動他體內的狐丹吐出靈氣。

久未得到靈氣滋潤的筋脈瞬間被填滿,踏雪舒服得發出一連串細小的呻吟,就連之前的狼狽也一掃而光,同時解了幻化之術。

妲己緩緩落到踏雪身邊,冰涼的指頭滑過踏雪耳後,就像紅九習慣做出的愛撫一樣:“傻徒兒,真教爲師心疼……”

踏雪終於接受了面前的人就是自己師父的事實,鼻頭一酸,哭著撲到妲己懷中嚎啕起來。

“師父啊……徒兒真的以爲這次死定了,再也不能孝順你老人家啦!師父啊……徒兒這次摔得很慘,好像再也爬不起來了呀!師父啊……徒兒怎麼就看上那麼一個禽獸不如的男人呢?就算心裡罵他怨他無數遍,徒兒還是喜歡他……師父你打我吧,把我打死,要不打到失憶也成,我不想這麼難受啦!我想跟師父走,再也不來人間啦!”

踏雪把臉埋在妲己胸前,在那最柔軟的部位上來回蹭著,把鼻涕眼淚都抹到了妲己的胸襟上。

妲己溫柔地抱住踏雪,包容著他肆意撒嬌的行爲:“有什麼好哭的,這是你必遭的劫數,你命中註定是要葬身於九天雷刑的,爲師又怎能眼睜睜看你應劫?所以留了救命玉符給你,用或不用就在你一念之間了。還好我的徒兒沒有那麼愚笨,在最後關頭招了爲師來……只是千算萬算,算漏了被你召喚的時辰……”

“師父……這纔是你本來的面目嗎?”踏雪哭夠之後,帶著哽咽問道。

妲己想了一會兒才道:“是,也不是。爲師的事你別問太多,妲己已經死了。這世上的九尾只有紅九。”

踏雪沒有忽略妲己眼中一閃而逝的哀傷,卻並未追問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不足百歲的陸遠秋尚且經歷過那麼多,何況是被天下人憎恨不齒的妖狐妲己?妖族之間口口相傳,九尾噬妲己而代之亂天下。自己是因吃了碎羽的精元才化成了他的模樣,莫非師父他也是……

“別胡思亂想了。先跟爲師出了這半吊子的封魔陣再說。”妲己面露不屑,拉起踏雪命他站到自己身邊。

“半吊子?”踏雪不由打了個哆嗦。在師父眼中半吊子的封魔陣,可是差點要了自己小命的。

“仙界那座真正的封魔陣,可是曾經困住過魔界之王的。”妲己不動聲色間,就將踏雪帶出了封魔陣。只一眨眼,踏雪就發覺已經離了那崖洞,跟妲己站到了通天峰頂。

“好了,既已救你脫險,爲師也該走了。別說什麼你想跟著我的話,你我師徒緣分早就盡了。以後該如何選擇,都在你的心中。踏雪,你要記得,這世上會牽掛你的人,不止爲師一個。”

東方天際泛起青白之光,妲己的身影漸漸模糊,一點點化做紅九的模樣。

“師父……”重又見到陪伴自己六百年的人,踏雪眼淚又涌了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傻徒兒……”

紅九帶著寵愛的笑罵聲與他高大的身影一同在踏雪眼前消失,連回應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唯一的徒弟。

踏雪用力地擦乾眼淚,雙膝著地,對著紅九站過的地方重重拜了幾拜才起身。

清晨稍帶凜冽的山風吹過踏雪身邊,提醒著他時間的緊迫。

下方不遠處依舊有靈嶽山的囧囧在崖洞外巡視,尚不知自己守著的只是一座空陣。

自己真的夠聰明的話,就應該趁現在悄悄逃下靈嶽山,回到過去與師父居住的山林從此避世不出。管他修真界會因爲碎羽的脫逃而亂成什麼樣子。那兩個人最後能不能在一起,也與自己無關了。

然後呢?行屍走肉一般永遠地活下去嗎?忘了愛,也忘了恨,就像那隻過去什麼都不懂的狐狸一樣……

“太無聊了……”踏雪一字一字道,“實在……太無聊了。” Wшw●ttκan●c○

心中有了決定,踏雪不再遲疑,隱去身形向穿雲峰飛去。

又望了一眼牀塌上神識被封的碎羽,陸遠秋繼續不安地在房內走動著。

解了碎羽身上的封印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要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行。

離降下九天雷刑的時辰已經不遠了。等過了今日正午,碎羽就會完全屬於自己了。廢了他的魔功,助他改修仙道也好,乾脆爲他兵解轉世重修也好,總之不能任他繼續修煉化魔囧囧。

一切都按照自己預想的進行著,那在心底折磨著自己的**和不安究竟是什麼?現在碎羽就在身邊,自己應該別無所求了纔對,爲什麼每一次呼吸都會引起胸口的疼痛?就像目睹自己的親族死亡時的感受一般……

爲了趕走那惱人的情緒,陸遠秋走到牀邊,凝視著碎羽的面容,不停地說服自己,自己想要的就在這裡了。

傾身去吻碎羽緊抿的雙脣,無比渴望他能夠迴應自己。就像過去那樣,開心地笑著撲上來,扭動身子索求自己的愛憐。

不對!那不是碎羽!

陸遠秋猛地離開碎羽的脣,臉色染上難看的灰白。

突然,房內多出來的強烈的存在感令陸遠秋反射xing地抖出飛劍,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決絕,攻向站在門口的人。

來人沒有躲,之前陸遠秋與碎羽親熱的畫面已讓他無從反應,呆滯地站在那裡,連泄露了自己的行藏都不知道。

電光火石間看清來人是誰,陸遠秋拼著自損筋脈強行改變了飛劍的攻擊路線,從那人頸邊險險劃過,削落一綹髮絲。

脖子上的刺痛和血腥的味道喚醒了怔忪的踏雪。

“見我逃出來你不高興,打算親自動手殺我了嗎?”

手指沾了些從脖子上流下的鮮血,踏雪的表情充滿悲傷。

腳步不自覺地退卻了,對於回來見這個人的事,踏雪開始後悔了。

就這樣逃了吧……與其被殺死,不如留著條命麻木地活下去吧……

踏雪轉身便跑,忘了駕起飛劍逃才比較快,結果沒跑幾步,身子就被從後面追過來的人抱得死緊。

“放開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替碎羽死了,我要活下去,不再愛你不再想你,你就當從沒遇到過我好了,反正碎羽就在你身邊,把他藏起來吧,別讓任何人找到他,他是你的了,你們已經在一起了,所以放過我吧,求求你,我不要就這樣死去……求求你……”

踏雪失去理智,大喊大叫,拼命掙扎,直到陸遠秋用手捂上他的嘴。

“我沒有要殺你。我……剛剛不知道來的是你,所以……”陸遠秋的嗓子帶著疲憊的沙啞,在踏雪耳邊解釋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騙我,一直都在騙我……你說會回來救我,可你實際卻是把我往死路上推,你太狠毒了,太無情了,我是被鬼迷了心竅纔會看上你……

踏雪默默在心中控訴著,掙扎的力度弱了下來。

這個人的懷抱一如既往地可以讓自己沈醉,即使是在明白自己被欺騙了之後……還是貪戀著那份特別的溫度……

阻止自己說話的手掌已經滑落,踏雪深深吸了一口氣,掙開陸遠秋的環抱,轉身與他四目相對。

“爲什麼騙我?你不是說會回來救我?”

面對踏雪的質問,陸遠秋無言可對。

“其實我本來就沒想過你會去救我的……只是……只是在知道你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去送死後,還是難過得無法忍受……所以我逃出來了……我曉得欠你的不僅僅是一條命,爲你去死本也應該,但我做不到……”

踏雪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只是一隻狐狸而已,讓我明白做人的道理太難了。我能理解的事情都很簡單。我對人類的情事著迷,我認爲那是人類能得到的最大的快樂,是你和碎羽讓我這樣以爲的。於是我陷進去了,不僅僅是身體的結合,我連心都陷進去了,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陸遠秋沈默不語,避開踏雪火熱的目光。

陸遠秋的逃避如同在踏雪火熱的心上澆下一盆冷水,產生絲絲裂痕。

“你就那麼想要碎羽嗎?想要到讓我去替他死嗎?如果是的話,那麼我告訴你,我也一樣。我想要你,想要到讓碎羽死去也無所謂。你說自己愛碎羽是嗎?那麼我……我……也愛上你了。”

陸遠秋瞳孔收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踏雪悽慘一笑:“你不相信?說得也是,就連我也是不願相信的……人間的所謂愛恨,我怎麼會明白?可身體在說愛你,連心也這麼說……我沒辦法……”

兩人的對話最終變成了踏雪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我只想問你一句……在決定送我去死後,你的心裡就沒有過一絲的猶豫和不捨嗎?”

陸遠秋不點頭也不搖頭,在踏雪看來,如同默認。

“是這樣嗎……是啊,這樣纔像你。”踏雪無力地垂下頭,放棄了對陸遠秋的期望。

話已說盡,該放開了吧……放開他也放開自己。

誰又知道,這一次的放開,是不是能夠得到下一次的獲取?

“我答應過你要救碎羽的,可惜不能兌現了。”踏雪拉過陸遠秋的手,塞了什麼東西進他的掌心,“這就當是我食言的補償吧。”

手中的珠子溫暖柔潤,散發著濃厚的靈氣。即使不看也知道,那是踏雪的狐丹。

“我欠你三條命,你騙了我,就當抵了一條。我不能把命陪給你,剩下的只能用狐丹還債了。”

不等陸遠秋說什麼,踏雪就自行切斷了與狐丹之間的聯繫,失去主人的狐丹在陸遠秋手中慢慢失去光華和溫暖,形同一顆尋常的圓石。

沒了狐丹,踏雪已不可能再繼續修煉。甚至這六百年的修爲也要就此散盡。

他是以這種方式,向自己訣別嗎?

陸遠秋緊緊握住狐丹,心臟也像被捏住了一樣。

爲什麼還不開口?開口對狐狸說……

說什麼?

踏雪雙臂攬上陸遠秋的頸項,湊上去親吻了思念已久的嘴脣。

“要是在碎羽之前遇到你,你會愛上我嗎?”

沒打算聽陸遠秋回答,踏雪收回手臂,向後退了兩步,臉上浮現出陸遠秋最渴望見到的微笑。

“我不做人也不做仙了,還是做回一隻狐狸吧。我會回北顧山去,看看我六百年前的家還在不在……因爲我本來就是北顧山腳下一隻沒爹沒孃的小狐狸……”

“踏雪……”

再一次聽到面前的人叫自己的名字,踏雪的笑意更深。

“我在北顧山等你。”

踏雪眼中蘊著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會忘了作爲踏雪的一切,重新從一隻狐狸做起。忘了愛著你和恨著你的事,只做一隻無憂無慮的狐狸。”

陸遠秋的喉嚨被一團苦澀堵住,說不出半個字來。

“要是有哪天想我了,就去北顧山找我吧。只是那時能不能讓我想起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踏雪瀟灑地放開一切,轉身就走。

那與碎羽毫無區別的身體開始在陸遠秋眼中變得模糊,再仔細看去,卻只看得到一隻青背白肚,四腳踏雪的狐狸。跟之前見過的不同,這隻狐狸只剩下了一條尾巴。

狐狸踏著輕快的腳步跑了幾下,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身後的人。

那雙藏著狡黠的狐眼似乎在說:“我等你。”

之後狐狸又跑了起來,身影漸漸消失在濃密的山林裡,再也沒有回頭。

從骨肉中蔓延而出的痛楚侵襲著碎羽的神經,讓他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醒了?”

聽到那個讓自己陷入必死境地的人的聲音,碎羽雙目驟睜,強迫自己坐起身來。

“果然是你!”

看清了身邊的人,碎羽咬牙切齒地說道。

陸遠秋坦然承受了碎羽的恨意,淡淡道:“讓你受苦了。”

“你倒清楚!”碎羽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尷尬的沈默。

過了很久,還是陸遠秋先行對碎羽說道:“對不起……碎羽,我做了那麼多自以爲是的事,本想保護你,結果卻害了你。抱歉。”

“你……又想怎麼整我了?你的xing子我清楚得很,一向認爲自己做的就是絕對正確的你,竟然會跟我認錯?”碎羽滿身防備,不肯再付出一點信任。

陸遠秋少見地苦笑道:“人是會變的,不是嗎?”

“在把我逼到絕路後,才知道自己錯了嗎?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又怎麼會在你這裡?能找人陷害我,逼你師父發出‘屠魔令’,又帶著別人滿天下的追捕我,這些你都忘了嗎?”對陸遠秋的話全然不信,碎羽只記得自己最後就是被這個人給制服的。至於之後發生了什麼,自己根本無從知道。

“不,我自己做的事絕不會忘記。正因爲如此,我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陸遠秋立刻反駁,隨後又考慮了許久,才繼續說了下去,“碎羽……知道我爲什麼會愛上你嗎?你身上有太多我曾失去的東西……你的驕傲,你的尊嚴,你的自信,你的年少輕狂……我多希望那就是過去的我……”

見碎羽的表情稍見柔和,陸遠秋接著道:“我想抓住曾經失去的東西。那是我過去人生中最大的遺憾。見到你,總覺得失去的部分又回來了……原來自始至終,我就沒從昔日的yin影中走出來過……我還是習慣地去奪取我想要的,用盡各種手段,卑鄙的,骯髒的……只要最後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過程怎樣完全不值得考慮。

“這種想法纔是一切錯誤的根源。爲什麼我沒意識到,其實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份拋棄前塵繼續活著的勇氣,和對單純心靈的渴望……爲什麼在經過這麼多波折,也失去了本來唾手可得的東西後,才領悟這些?”

狐狸的身影又在腦海中出現。那個帶著自然氣息的精靈是那麼的簡單透明,在他面前根本不必顧慮太多,只要享受他的一切就好。沒有保留的付出,渴望被自己佔有全部……

爲什麼沒有早一點明白呢?從最初,自己就是可以分開狐狸和碎羽的。

爲什麼總是隻看得到過去的重要,而忽視了眼前的珍貴?

“是誰?”望著失神的陸遠秋,碎羽的聲音沈了下去,“那個改變了你的人……是誰?”

“他……甚至不能說是一個人。”想到狐狸生動的表情,陸遠秋的目光不由溫柔起來。

碎羽胸口一悶,煩躁地擺擺手:“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原本以爲你我會糾纏到死的那一天,卻沒想到先抽身的那個,居然是你。”

無法抑制地對那個改變了陸遠秋的人生出嫉妒之心,碎羽討厭起這樣的自己來。

“我今生註定要欠兩個人了。”陸遠秋難得露出羞愧的表情,倒教碎羽頗爲意外。

雖然是這個人先勾引自己的,但自己也曾真正動心過。既然兩個人的快樂已經無法繼續,又何必執著於增加痛苦?想到這裡,碎羽心中釋然道:“算了,別說這些迂腐之辭。你我合則來,不合則散,我從不認爲你我欠彼此什麼。情愛之事不過你情我願,如今情都沒了,又哪來的虧欠?”

“碎羽……”曾經的情人遠比自己所想的瀟灑。陸遠秋倒成了最無法開懷的那個。

“是男人就別做這等小兒女姿態,有時間在我面前磨蹭,不如快去追回你真正需要的人。”碎羽恢復了自己的驕傲,對陸遠秋說話也不假辭色起來。

看到這樣的碎羽,陸遠秋反而放心起來。

“我會去。但還不是時候。”

“哦?”碎羽挑著眉毛表示疑問。

“也許要等到我與他都忘卻前塵過往,纔是再次相見之時。”狐狸那走得決絕的身影成爲心頭永遠的牽掛,自己今生大概就要與這份牽掛爲伴了。狐狸被自己傷得太重,重到無法承受,只能選擇遺忘。

碎羽輕嘆一聲:“你果真變了。”

陸遠秋淡然一笑,語帶關切道:“趁著還沒有人發現你不見,趕緊逃吧。別再逗留於海內十洲,去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吧。”

“不用你說我也會。若不是被你帶人追上,現在我早就逍yao於海外了。”碎羽拿出幾顆丹藥吞下,適當地調息了一會兒,翻身下了牀榻,快步向門口走去。

“碎羽……”叫住就要走出門口的人,陸遠秋鄭重地點點頭,“保重。”

碎羽不應,而是回首留下一個絢目的笑容。

那是與踏雪沒有絲毫相似的笑容。

被封印在封魔陣中的傲魔碎羽竟然在受刑前無聲無息憑空消失!此事不僅爲修真界帶來了數年的亂局,更令神州仙道之首的靈嶽山顏面掃地,威嚴受損。

在諸多修真同道的質疑下,最後見到碎羽的靈嶽山囧囧尉遲雲天被罰面壁百年,負責巡視的囧囧也各自受了不輕的責罰。

臨時組成的聯盟也因碎羽的失蹤而分崩離析,再也沒能形成共同的陣線。

同時修真界也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傲魔碎羽人人得而誅之。

三年時光轉瞬即逝,引魔入體失敗的碎羽被魔頭奪了意識,從海外回到神州,上岸不久便被滄海仙閣的囧囧發現。

在追蹤了十餘日後,上百名得到消息的修真界耆老趕至碎羽所在的千幻門附近,合圍將之誅殺,毀去入魔的元神,至此傲魔碎羽徹底從修真界消失,形神皆散。

得知此消息,陸遠秋只說了四個字:求仁得仁,便回穿雲峰閉了死關。修真界關於陸遠秋其人的傳言越來越少,他的存在最終也被人們遺忘。

千年之後,陸遠秋以化仙期修爲渡劫失敗,被萬道天雷擊碎肉身,未能昇仙。

仙魔兩道皆以爲陸遠秋連一絲神識都沒能逃脫,只有靈嶽山的囧囧看到在雲開雷停後,陸遠秋虛弱的元神被一個發出柔和光芒的圓潤珠子裹住,遙遙向北方飛去。

幾名長老御劍去追,卻無功而返,只盼陸遠秋的元神能安全地轉世重生,待若干年後再重結因緣,引其迴歸靈嶽山。

而衆人所期盼的那一日,再也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