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屍地十四
至今都沒忘記謝驢子那刻的驚駭過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那話是對小邵說的,當時他整張臉都扭曲了,他用無比扭曲的神情和音調顫抖着問小邵:“剛……都拍下了沒??”
小邵自然是都拍下了,因爲他一路朝洞口攀爬的時候,那臺攝像機就架他肩膀上沒被放下去過。得到這答案後謝驢子登時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幾乎忘記了尿褲子上的窘迫,他立即朝洞外指了指,道:“撤,趕緊的。”
當時看着他臉上神情的變化,突然很想問問這個男,如果小邵沒能將那個怪物拍下來的話,他又將會做出什麼樣的指示。
是繼續留這裡直到再次碰見那東西,然後將它拍攝下來再撤麼?
當然,這念頭並不可能說出口,不想激怒謝驢子,沒有跟着他們安全離開這村子之前,完全沒必要跟這些鬧翻臉。想來林絹也抱着跟一樣的心態,所以儘管她一臉的怒氣和恐懼,但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固執地避開了譚哲的靠近,帶着種冰冷的顫抖緊緊抓着的手。
那之後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們才黑子的帶領下一一爬出了洞口。
也許是確定了周圍不再有剛纔那種可怕東西的存,黑子的話開始漸漸多了起來,他冷眼看着小邵護着攝像機出洞時對道,之前那種東西通常白天比較少見,因爲白天的光亮和自然界的聲音會干擾它們的聽覺和視覺,但是以們進村後所發出的那些嘈雜,以及一路而來所留下的痕跡,想必已經引到了它們的注意,所以連這麼深的地方它們也會尋過來。
這地方很深麼?
想起們一路找到那處停放棺材的宅子時,的確走了很多時間。但總覺得這村子不應該有那麼大,至少的印象裡便是如此。
但當正要就這問題問問黑子時,他卻已徑自帶頭朝前走去,走得一歪一扭的,受傷那條腿幾乎地上拖,但速度仍是很快。
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他像團黑色的影子似的,不過這樣灼烈的陽光並沒有令生出溫暖的感覺,聽見林絹牙齒不斷打架的聲音,她穿得單薄,而四周溫度着實很低,比洞裡的溫度低很多。這也難怪當剛纔當鑽出地洞,重新呼吸到充斥陽光下的那片空氣時,竟能莫名生出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真是無比糟糕的一種感覺。
彷彿一瞬間,這村子不再是原先的村子,太陽也不再是原先那個太陽,一切變得如此怪異,就像出洞那一剎陽光直接刺入眼睛時的那種感覺。於是一瞬間也都好像不再是原先那些,不再有說話,甚至不再相互間看上一眼,只低了頭一路跟着黑子朝前跑,卻也不知是否因了心理作用的關係,總覺着周圍農地裡吹來的風裡隱隱透着之前那怪物呼吸出的氣味,彷彿那些長滿了荒草,又荒涼得不見任何活物的地方,正無聲無息盤踞着那樣一隻似非的東西,用它那雙乾癟又蒼白的眼珠靜靜窺望着們。
那樣一聲不吭地帶着所有沿着一條崎嶇小路從幾處灰色宅子前經過,再穿過一大片濃密的槐樹林後,黑子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似乎腳傷的疼痛開始發作,他總得更加顛簸,卻也不敢就此停下休息,他一邊謹慎地四下環視着,一邊回頭看了看沉默的們,道:“剛纔那是白家祠堂,們的車停王寡婦家那裡,離那祠堂也就兩裡多點地。”
“兩裡?”何北北驚道:“兩裡多點地們能走幾小時??”
“別說兩裡,就是幾百米,運氣不好也能給繞得出不去。”黑子沒好氣咕噥了一句,低頭用力敲了下腿,再次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什麼意思,真是鬼打牆?”汪進賢幾步追到他身邊問。
黑子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屑同他走一起,便故意忙慢了腳步拖到身邊,隨後冷冷道:“鬼打牆,鬼打牆還不美死。當年民警都給困死這鬼地方好幾個,天知道這叫什麼玩意!”
一句話說得衆再度沉默下來,只聽着四周風嘩啦啦一陣從邊上的槐樹叢裡輕輕捲過,冷不丁地叫一陣悚然。
“……老鄉,”過了好一陣,才聽謝驢子乾巴巴地問了句:“這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初那撥也問過這個問題。”黑子頭也不回道。
“知道,他們都死了……”
“本來以爲那是說笑對麼。到這村子來拍這拍那的也是好玩是麼。”
謝驢子沒吭聲。
見狀黑子扭頭轉向,突兀對說了句:“記得那時,米婆帶回去的時候,爺爺送了米婆好些東西,但們一件也沒拿,後來爺爺一直很不高興。知道是爲什麼嗎。”
怔了怔。
明知是不收禮別自然不高興,卻也不知該怎樣用合適的話回答,只能沉默着搖了下頭。
他道:“爺爺說,米婆過來給問了米,無論怎樣都是要收點東西回去的,以往都是這樣,慣例。但姥姥卻什麼也沒收,所以他覺得一定有問題。”
“是麼……”含糊應了聲。
“米婆有跟說過不收的原因麼?”
搖搖頭。
也不知他信還是不信,他擼了擼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又朝望了眼,似嘆了口氣般道:“不管怎樣,爺爺那會兒的預感還是靈驗的,因爲就那之後不到兩個月,墓姑子阿姨就****了。而們聽到那消息,趕緊把她骨灰給請回來安葬後不到一年的時間,村裡也跟着出事了……”
事情出墓姑子死後的第二年冬天。
黑子說,之前謝驢子帶們進的那個停放了很多棺材的宅子,叫白家祠堂。
兩三百年前,它原是一戶姓白的大戶家祭拜祖宗的地方,後來那戶家遷走了,房子空着空着,則漸漸成了村裡逢年過節做大事時所用的公共場所,類似於禮堂。
原先裡頭是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的,但就墓姑子死後的第二年冬天,記得很清楚,是冬至剛過,有一批外鄉進了村,跟村長也就是黑子他爺爺商量說,想要出錢買下西邊的那片墳地,用來蓋房子搞建設。
起初無論是村長也好還是村裡也好,聽後大多都不怎麼樂意。
因爲自從那個黃順家——也就是汪進賢所說的那個網友X,他家裡遷墳遷出了具完全沒有腐爛的屍體後,村裡所有都認爲那墳地一定是塊風水寶地。所以最初村長是一口回絕了的,但後來那些開的價錢漸漸高出了村裡的想象,所以也就有不少開始動心了,尤其是村長他兒子。黑子的爸爸挺遊手好閒的,別的沒什麼長處,偏就喜歡賭,那陣外頭欠了一屁股賭債要還,正愁沒錢,所以面對這突然而來的誘惑不能不感到動心。
但另一些則反對得依然很兇,爲首的是王寡婦,她家四五代都那墳地裡葬着,日子一直又過得很好,所以覺得遷墓這種行爲會破壞了自家的風水,因此怎麼也不肯。
於是兩派間就那麼天天吵吵鬧鬧地僵持着,一度王寡婦還宣稱要將這事鬧到省裡去,說村長以權某私,想用大家的地去謀取他私的利益。
可就她那麼宣稱過後沒幾天,可怕的事發生了,王寡婦被她回來過年的兒子發現死了家中的樓梯下。當時狀況很慘,斷裂的頸椎刺穿了她的脖子,整張臉朝地,臉皮都跟地面給粘成了一塊兒,看上去應是死了好幾天,但無法判斷是意外身亡還是他殺。王寡婦兒子一口咬定是村長和他兒子乾的,因爲他們最有犯罪動機,但片兒警過來查了幾遭,始終查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依據她的傷勢和她屍體所處的位置,給出結論說她是下樓時不慎摔死。
那之後不久他們就將王寡婦草草埋葬了,而王寡婦兒子同村長家也正式結下了樑子,天天守村長家門外罵,朝他們家門上潑髒水……這樣鬧騰了大約有半個來月吧,突然有一天他沒出現。而之後也沒再出現,因爲他也死了,被發現死他家牆角邊。
死的樣子很可怕,頭牆上被砸開花了,肚子剖開,裡面的內臟和血肉都沒了,只有薄薄一層皮貼着骨頭,好像當初村裡死得很詭異的那些牲口,以及被墓姑子殺死的男屍體一樣。
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寡婦剛死不久,村長家鬧事的王寡婦的兒子竟然也死了,還死得那麼兇,於是村長一家不被懷疑都不成,甚至警察也都開始對他們家進行起了縝密的調查,一瞬間,這個家庭陷進了一個衆矢之的般的困境。
但就所有都懷疑那一切究竟是不是村長跟他兒子乾的時候,沒過多久,村裡彷彿中了邪一樣接二連三開始再次有暴斃。之所以說是暴斃,因爲那些的死狀竟然都跟墓姑子殺死的那個男以及王寡婦兒子一模一樣。短短兩三個月,竟連着死了三四個,有的是田裡,有的自家院子裡,有的乾脆是自家牀上……就彷彿突然間死神盯上了這整個村子裡的,一時心惶惶,誰都怕睡一覺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屍體被吸空了的乾屍,誰都擔心早上天一亮推開門,門口躺着具乾巴巴的屍體瞪着自己看。
但是警察來了好幾撥,挨家挨戶地調查,可就是調查不出那些被害原因,更不要說找出兇手。於是只能將這案子一直擱調查的狀態,而村裡則都惶恐極了,有幾家乾脆一搬了之,同時又有個傳言風似的村裡不脛而走,說是村西那塊墓地早已被墓姑子詛咒了,誰讓村裡過去都對不起她,總是整她,還吊死了那隻被她視作兒子的貓。所以,現死的那些,都是墓姑子死去的冤魂回來作祟來的,不然怎麼死的死狀都跟她那個老公一模一樣呢,連兇手也找不到。
於是就聚攏了開會一合計,說乾脆就把那片地賣給那些外鄉算了,興許平了墳蓋了新房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於是當即就委託村長聯繫上了那些,沒過多久,便同他們把地契轉讓的手續都給辦了。
說到這裡,黑子的話音突然頓了頓。
見狀,聽得入神的汪進賢忙推了推眼鏡追問了句:“後來怎麼樣了?”
黑子沒有搭腔,只伸手朝左側方向指了指,道:“那鐵皮房子就是們的車麼?”
這一說,所有立即擡頭朝那方向望去。
果然見到譚哲的那輛黑色悍馬左前方一塊空地上靜靜停着,遠看過去真跟棟矮房子似的。離它不遠處便是王寡婦家那棟樓房,它背對着們孤零零同墓姑子那間小屋那片空地上矗着,但們早晨離開時,記得是從它左前方向離開的,此時卻是從它由後方回來,似乎由始至終們以它爲終點繞了一個圈。
當然關於這一點,沒去想更多,雖然覺得似乎們這一路始終是直去直回的。
當時只是立刻跟着衆一起朝着王寡婦家快速奔去,見狀黑子不由一邊瘸着腿追後面,一邊驚問:“們去那屋做什麼??不是要回車上去麼??”
“老鄉,謝謝帶路,不過們還有裡面,行李也都那裡面。”謝驢子邊跑邊答。說着話便已頭一個奔進了王寡婦的屋裡,自然是沒能望見黑子聽到他這話後一下子停了腳步,臉色變了變。
“怎麼了?黑子?”見狀不由也停下腳步,問他。
他沒回答,只睜大了一雙被亂髮覆蓋的眼閃閃爍爍望着那棟屋子。不出片刻,屋子裡突然驟地爆發出一聲尖叫,隨即便見謝驢子踉踉蹌蹌從屋子裡退了出來,蒼白着一張臉對們顫聲道:“…………她……她……”
連說了好幾聲都無法聽明白他到底要說些什麼,但看這表情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當即所有一起朝屋裡衝了進去。而進門的一瞬間立刻就知道不對勁了,整間客堂裡充斥着一股酸腥的味道,就跟之前地洞遇到那怪物時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張晶?!”羅小喬條件反射似的對着那空蕩蕩的空間叫了聲,被邊上的汪進賢立即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見狀一旁的何北北正要過去把汪進賢拉開,突然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兩眼睜得老大迅速往客堂正中間那張桌子前走了過去,幾步到它邊上定睛看了一眼,復又倒抽了口氣急急退了回來。
而這時也看清了,那桌子上分明是兩截手指,細長白皙的女的手指!
沿着邊上的血跡一路往下,就桌腳邊有幾塊鮮紅的肉團粘角落裡,連同上面零星的布料,彷彿被什麼東西從身體上一扯落間便不經意地就丟棄了那兒。而周圍的地上,桌子後面那片貼着油紙的牆上,到處都是血,鮮紅的還未凝固起來的血。
它們同牆壁和地面斑駁的顏色混一起,所以乍一眼幾乎沒讓任何發現,直至目光適應了屋裡昏暗的光線,又被那手指和肉塊一刺激,那些顏色便猛地脫離了層層干擾觸目驚心地視野內清晰起來。登時看得場所有都僵立原地,直至羅小喬突地一聲尖叫推開汪進賢朝外狂奔了出去,猛地聽見頭頂上方有什麼東西發出輕輕一聲類似悶哼般的聲響:
“嗬……啊……”
緊跟着聽見外頭黑子變了調般一聲大叫:“快出來!!”
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便被林絹和譚哲一前一後朝外拖了出去,與此同時依稀見到有道白糊糊的東西從剛纔所站位置上方縱了下來,落地嘭的聲悶響,隨後一種無比奇特又緩慢的腳步聲響起,似是一路追隨着們徑直跟了出來。
此時們已全都跑到了房車邊上,沒有一個敢回頭看追來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只一心急着等譚哲****放們進去,卻這當口突然見譚哲抽回手一聲咒罵,並朝車下猛地踢了一腳:“操!油全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