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是一個此消彼長。
現在裴映雪的氣勢盛了，太后的氣勢便弱了下來。
老人家立馬身子一軟，無力靠在孔嬤嬤身上，好生可憐的抹着眼角：“這件事是哀家聽信讒言誤會了皇后。只是遇到這種事情，誰會不着急？哀家一時情急之下會信口說些不好聽的，那也都是氣話，皇后你應該明白纔是。”
果真是個能屈能伸的老人家。剛纔還氣勢洶洶的恨不能把她扒皮拆骨，現在搖身一變，她就成了個柔弱無助的老人家。自己這個皇后要是再不依不饒，那就是欺負人了！
裴映雪輕笑：“母后言重了。兒臣當然知道您是受人矇蔽，不然爲何兒臣會說如果事實證明兒臣是清白的，就拿那些信口雌黃的人問罪？母后您病了這些日子，肯定已經極難受了，對身邊這些人也都是信任居多。他們說的話，您不會怎麼懷疑。只是他們真真可恨，居然趁着您生病，拿這種話來挑撥我們婆媳之間的關係！其心之惡，罪可當誅！”
話說最後，她的氣勢又起來了，明擺着一定會將那些人問罪。而且是狠狠問罪！
“而且兒臣以爲，光憑一個芙蕖她想不出這麼陰損的法子，她背後一定有人撐腰！所以兒臣以爲，這件事必須嚴查！至於她爲何會第一時間就把兒臣往巫蠱之上牽扯，兒臣也覺得十分可疑。”說着，她又跪下了，“這件事，臣妾懇請皇上封了長樂宮，立即命人搜查！”
太后瞬時臉色大變。
“皇后，你這是要軟禁哀家嗎？”
“兒臣不敢！只是兒臣以爲，既然方纔兒臣都已經心甘情願同意讓母后的人去兒臣的椒房殿搜查了。如果母后心中沒鬼的話，讓人搜查一下也是沒問題的吧？”
太后脣瓣蠕動一下，居然說不出話了。
裴映雪啊裴映雪，她今天膽子居然變得這麼大，這是公然和她這個婆婆叫板！
只是事情是自己發起的，她現在不過是轉而將自己刺向她的矛頭轉刺向自己而已，太后不好反駁她，便轉而對皇帝喝道：“皇帝，你可聽到皇后的話了？她要搜哀家的地方呢！難道你也覺得哀家這裡藏了什麼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麼？”
太史令等人一看情況不對，早已經藉故退下了。
皇帝聽着太后的話，太陽穴不禁突突的抽疼起來。
人老了就是這麼麻煩。各種倚老賣老胡攪蠻纏，一個不高興就往你頭上扣不孝的帽子，你還不能往下摘，不然就真是不孝了！
他無奈看向裴映雪：“皇后，這個本來就是長樂宮裡的事情。既然已經證明你是清白的了，那便收手吧！剩下的交給母后處置便是，朕相信母后一定不會對膽敢詛咒她的人法外開恩的。”
“皇上！”裴映雪倏地拔高音調，“您忘了嗎，臣妾乃是皇后，後宮之主！”
皇帝一怔，裴映雪又道：“這件事既然發生在後宮，那就是在臣妾治下，臣妾必須將這件事負責到底，這本就是臣妾應該做的！尤其事情還是發生在母后身上，更有那等居心叵測的人妄圖將事情推到臣妾頭上，那臣妾就更不能忍受了！所以這件事必須查，好好查！不僅要徹底還臣妾一個清白，也要徹底肅清一下這後宮裡的渣滓。這一次，本宮要讓他們知道，母后雖然成了太后，早不如當初做皇后那般輝煌，但本宮和皇上對母后還是孝順的，本宮和皇上都不會坐視有人在後宮裡興風作浪而置之不理！”
此言一出，太后眼前一陣發黑，就連張瑩的嘴角也輕抽了幾下。
這皇后娘娘平時不說話還好，現在一開口就這麼狠，竟是直接把一支利箭給戳進了太后心口。
什麼叫做太后已經不如當初做皇后那般輝煌，那是在告誡太后——你已經退位讓賢了，這個後宮不是你能爲所欲爲的地方，你還是老實點守着你做太后的本分吧！至於皇帝和皇后對太后還是孝順的，也是提醒她——本來就不是親生的，大家之間全靠一點面子情維持，您老就別亂折騰了。要是折騰過了，將那唯一的一點感情也給折騰沒了，我們有的是法子讓你吃盡啞巴虧 還不敢聲張！什麼孝道？那就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們要真耍流氓不認，只要宮門一關，外頭的人誰又管得着？別忘了你孃家人現在都在夾着尾巴做人呢！
除此之外，皇后娘娘還把她也給罵了。
如今自己這個興風作浪的人少不得要站出來認領了。
張瑩想着，便一臉緊張的：“皇后娘娘請息怒，太后她只是太過激動，不敢相信自己手下的人居然會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情罷了。她對您是沒有惡意的！而且，不管怎麼說，您手裡這本書多少也是和巫蠱沾上一點邊了不少嗎？”
裴映雪立馬冷眼掃向她：“那張小姐的意思，是本宮寢宮裡還藏着上冊沒讓你們搜出來？那本宮就再讓你帶人去搜一搜？”
“小女不是這個意思！”張瑩趕緊搖頭。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本宮孃家人將上冊扣下了？”
張瑩垂下眼簾。“事關巫蠱，娘娘孃家人自然也是知道那本書不宜帶進宮的。”
裴映雪聞言，突然發出一聲譏笑。
“張小姐，人傻就要多讀書，尤其是你馬上都要嫁入徐家的人，趁着有空就更要多看看書纔對！徐家的書房比起裴家的只大不小，你嫁進去後要是還是這般孤陋寡聞，被妯娌嘲笑不說，更是會丟了你夫君的臉！”
張瑩眼神瞬時變得幽深起來。“皇后娘娘此話何意？”
“你難道不知道，當初本宮孃家書房裡的確是有這套書的上下兩冊，只是建國之初，太祖下令舉國廢除巫祝之術，民間也不許收藏任何和巫祝有關的書籍。本宮的高高祖父率先響應太祖號召，將家中和巫祝有關的書籍全都拿出來交給太史局，當衆銷燬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這本《先秦巫醫秘術》上冊，本宮高高祖父因此還深得太祖皇帝稱讚，《起居注》、《太祖遺風》上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還有一些相關史冊上也有記載。你若是不信的話，太史令就在外頭，你將他召進來問問便是！”
張瑩身形一頓。“竟有這事？我以前在鄂州時候接觸的書本不多，並沒有看過這些東西。”
“《太祖遺風》這樣的著作，當初太祖過世後文帝特地命人刊印成冊廣發民間，就是爲了讓普通百姓也能領受太祖教化，你身爲顧氏女，怎會沒看過？就算你常年在庵堂裡住着，庵堂裡也肯定會有這本書纔對！”
“皇后！”眼看她越說越激動，皇帝連忙打斷她，“《太祖遺風》雖然家家戶戶各有一本，卻也不定人人都看。張小姐成長環境特殊，這事也怨不得她。她能奮發圖強，自己學會讀書習字就很不錯了。”
“但這也不少她隨口污衊臣妾孃家的理由！”裴映雪冷聲道，“張小姐，你自己讀書少，就不要用你的那點小心思來污衊別人。我裴家世代忠烈，祖祖輩輩爲人清正，從不會玩這些暗地裡禍害人的小把戲。我們就算是要罵人，那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你那句話是對我裴氏一族的侮辱，你必須向本宮賠禮認錯！”
張瑩心中大凜，沒想到她居然又將事情給昇華到了家族的高度。
她趕緊向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豈料太后立馬扭開頭去。再看看皇帝，皇帝陛下也低嘆口氣：“張小姐這話的確說得不對。只是她年紀還小，皇后你何必和她一般見識？”
“事關家族名譽，臣妾不能不捍衛到底！”裴映雪朗聲道。
瘋了，她真的是瘋了！
張瑩心裡大叫。上次就因爲她的家族，她手撕麗妃。現在又爲了她的家族，她居然和自己都撕起來了！不過一堆亂七八糟的人而已，真正和她親熱的又沒幾個，她幹嘛這樣百般維護他們？她就不累嗎？
身爲現代小家庭里長大的人，自然是不會懂得現在這種世家大族裡沁入骨髓的家族榮譽感。所以說張瑩聰明是聰明，但是大局觀卻遠不及裴映雪。簡言之——她本土化的還遠遠不夠。
聽她這麼說，皇帝也無語了。
裴映雪再上前一步。“張小姐，這句話是你親口所說，難道你還不肯認嗎？”
張瑩咬牙，悄悄又看了眼跪在前方不遠處的芙蕖。
芙蕖接受到她的目光，猛然擡起頭來：“太后，奴婢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您！”
“你還有什麼事？”太后不耐煩的道。
“奴婢聽說，皇后娘娘曾經委派張神醫去衢州採藥。奴婢就是衢州人，奴婢知道在衢州深山之中住着一個部族，他們世代都行巫蠱之術，到處招搖撞騙勒索錢財。而那位張神醫他便和那個部族的一個後人來往十分密切！”
此言一出，裴映雪當即面色一沉。
她看了張瑩一眼，兩個女人目光交匯，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挑釁。
“芙蕖。”裴映雪低聲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本宮利用張神醫去衢州學了一點小伎倆，然後用在了太后身上？”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告訴太后一聲，讓太后做好準備！畢竟那位張神醫現在在爲長公主治病，如果他暗地裡對長公主做點什麼，誰又攔得住？太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人必須嚴加防範，最好讓他離長公主遠點！”芙蕖大叫，早已是淚流滿面。
裴映雪冷笑不止。
張瑩你真厲害！先是讓人攀咬我，眼看咬不動了，就想拖我孃家下水。眼看我孃家被我保護了起來，你就直接對張神醫下手！
現在整個洛陽城誰不知道張神醫是我的人？張神醫要是因爲這件事被趕出長公主府，那便是他的恥辱，洛陽上下還有誰會願意找他看病？而我堂堂皇后，居然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住，這又說明了什麼？說明我的威信遠遠不及太后，這對洛陽城裡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信號！
所以，不能搞臭我在皇宮裡的名聲，你就想切斷我和宮外的來往。切不斷我和宮外的來往，你就想搞臭我在宮外的名聲？
這一步一步的，你倒是設計得不錯。而且張神醫在衢州的行蹤都是有據可查的，他和那個人的來往也都是光明正大的。在這一點上，她的確無法隱瞞。
不過……
裴映雪將目光轉向太后：“如果母后也覺得張神醫不妥的話，您大可再叫人去長公主府上搜查一番。如果不想用張神醫了，您也只管開口，兒臣將人請出來就是了。正好臣妾的奶孃年紀大了，身邊缺一個時時看顧的大夫，他正好合適。”
就算張神醫身上有點什麼事，別的人家不敢收留他，難道裴家還會怕了？這丫頭難道不知道，越是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裴家族人才會越發的團結，大家萬衆一心，一起渡過難關！
這，便是家族的力量。只可惜，她這輩子都是無法體嚐到的，因爲她自己本身就沒有任何家族歸屬感！
太后也聽出了裴映雪話語中的威脅。
她不蠢。雖然知道順和長公主現在離不開張瑩的花露，可她也一樣離不開張神醫啊！到底是保命要緊還是治好病要緊，這個貪婪的老人家現在還是想把兩個都抓在手心裡。
所以老人家低嘆口氣：“那什麼巫蠱不巫蠱的，哀家不知道。現在哀家只知道給張神醫看了這麼久，順和的病情已經有所起色了，說明他的醫術還是真好的。至於他和衢州巫族後人來往……那就讓人好好盯着他好了！除了治病的時候，不允許他在順和身邊久留，他來去時候身邊的東西也細細檢查，確定他幹不出這樣的事情，那就醒了。”
張瑩聽了，眼中明顯浮現一抹失望。
裴映雪卻還沒放過她。她再度轉向張瑩：“張小姐，現在你是否可以就污衊本宮家人的事情向本宮認錯了？”
張瑩咬咬牙：“我讀書少，冤枉了你的家人，是我的錯，對不起。”
裴映雪這才滿意點頭。“張小姐你人其實很聰明，一筆字也寫得極漂亮，那說明你是下了苦功的。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多看看書纔對。本宮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那些書你多看上幾遍就會牢記在心，以後也就不會再犯這等錯誤了。”
“多謝皇后娘娘指點，小女回頭就把書都找出來好好看看！”張瑩咬牙切齒的道。
看，她當然要看！她以前也是博覽羣書的人，還精通兩門外語，和誰不能侃侃而談？在今天之前，從沒有一個人說過她人蠢、不讀書！結果今天，她居然被一個這裡的土著鄙視了！這是她身上的一大污點，她必須洗刷掉！
裴映雪點點頭。“那本宮就等着看張小姐你一鳴驚人了！”
說罷，她又轉向太后，衝她微微一笑。
太后眼前又一黑。“皇后你還想說什麼？”
“母后，兒臣覺得現在咱們可以商議商議怎麼查您宮裡這個巫蠱之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