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桑妮發誓,如果不是父親的要求,她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的。

看着鏡中的自己:一席紫色的薄紗洋裙,一雙黑色的圓頭高跟鞋,淡紫色的眼影,亮粉色的脣採,塗得長長的睫毛,白裡透紅的臉頰……得,就這樣,她非常成功的由一名少女變成了少婦,真是佩服她爸的欣賞水平。

輕輕的推開房門,看見丁藝珂睜大眼睛,驚呼着朝她吹着口哨,然後又賊眉鼠眼的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讓她有種無比想揍人的衝動。

“丁藝珂,你確定是我爸要我穿成這樣的嗎?”桑妮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帶着幾近哀求的口吻問到。

“嗯。”丁藝珂用力的點點頭,然後心虛的側過身去,假裝開門的樣子,不敢直視桑妮如炬般懷疑的目光。

沒錯,這是老老大的要求。可是,如果讓她知道老老大的原話其實只是要她好好打扮打扮而已,而現在她身上的這一切,則都是他自作主張的傑作的話,那他可以肯定,他一定會被她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千刀萬剮不可的。

唔~想到這裡,丁藝珂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那你知道我爸要我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幹嘛嗎?”桑妮腦袋裡充滿了無數個問號,一大早,丁藝珂就風風火火的提着這些大包小包的東西撞開她的房門,說是爸吩咐,讓她穿上這些東西后去找他,但具體什麼事情卻並未透露。究竟是什麼事情如此慎重,需要她打扮成這副模樣呢?

“唔,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要見什麼人吧!”

見什麼人?桑妮百思不得其解,什麼人啊?這麼重要?

看着丁藝珂興高采烈的走在前面,然後打開車門,學着門童的模樣,彎下腰,望着她傻笑道:“老大,請。”

“……”一滴冷汗從桑妮額角滲出來,單細胞動物就是好啊!

XXX五星級酒店。

從跨進酒店大堂的第一步起,桑妮的眼睛便幾乎沒有再眨過,嘴張得大大的,幾乎也沒有再合攏過;腦袋則左搖右晃的沒有片刻安寧的呆在她的脖子上。

拜託,雖然是第一次到這麼高檔的場所,但也用不着這樣啊!丁藝珂看着桑妮一副農民進城的模樣,全然不顧及自己一身淑女的裝扮,表情很是複雜。

“哇靠,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一旁的桑妮卻似乎並未在意到周圍異樣的眼光,繼續一副很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一邊張望,一邊感嘆,“他們可知道現在中國有多少人口還徘徊在貧窮線上?有多少人吃不飽飯?有多少小孩念不起書?”

“……”碩大一顆汗珠從丁藝珂額角滾落下來。

“爸爸怎麼會有錢到這種地方來?”桑妮繼續碎碎念着。

一旁的丁藝珂看着她誇張的表情變化,禁不住的笑了起來。

外表總是一副很酷很冷的模樣,彷彿看透一切,漠視一切般,將自己嚴嚴實實的保護起來,從不讓人看到她真正的情感,然而,卻常常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孩子氣般的單純可愛。其實,在她那個冷冰冰的外殼包裹下的,是一顆比誰都火熱,都敏感,都渴求真誠和愛的心啊!

還是第一次看她穿成這樣,雖然與她粗魯的舉止有些格格不入,但,還是——好美,真的好美!

丁藝珂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面前,怔怔的看着她。

“你幹嘛?”桑妮被他突如其來的這一舉動嚇了一跳。

“呆子,那邊是洗手間,往這邊走。”丁藝珂瞟了她一眼,然後拉着她的手朝酒店的餐廳方向走去。

“嗯?呆子!你在說誰呢?”桑妮乖乖跟在後面,斜着腦袋瞪着他超帥的側面,聲調高八度的問道。

“呵呵,是我啦!”知道不小心又捅了馬蜂窩,丁藝珂連忙使出他自認爲迷倒衆生、百試百靈的殺手澗——燦爛的微笑。

他目前正界於男人跟男孩之間的年齡,笑起來時,眼睛眯成月牙兒般彎彎的一條縫,嘴角微微的上仰,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像小孩子般陽光、可愛,同時還帶着點又拽又壞的、玩世不恭的味道,看上去超帥、超有型……

桑妮怔怔看着他,表情變得有些呆滯——爲什麼同樣是微笑,人家薛宇哲就能笑得那麼迷人,而這傢伙就笑得那麼白癡呢?

就這樣,兩人一路打鬧着走進酒店富麗堂皇的餐廳。

桑妮一眼就看見坐在靠落地窗戶邊上的父親。

他正靜靜的品着茶,而在他對面,則坐着一位穿着打扮非常高雅的女士。

那個人是誰啊?

看着父親眉頭緊鎖,一臉嚴肅的表情,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玻璃杯裡冒着熱氣的茶水,桑妮心裡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那個女的好面熟啊~好像在哪裡見過。

桑妮放緩腳步,一步一步走向他們,兩眼則緊緊的盯着那個女人的臉,在腦海中不斷的搜索着……

腳步慢慢的向前邁進,一步,兩步,三步……

那個女人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突然,桑妮驀地停住了腳步,全身像被冰封了般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漸漸過去,桑妮依然像失了魂一樣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的嚇人。

“老大,你怎麼了?”丁藝珂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用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知是否是他的話起了作用,桑妮彷彿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了般,蒼白着臉擡起頭來,帶着有些迷惘的眼神看着丁藝珂。

然後,又迅速的別過臉,轉回身,朝着他們來時的方向奔去。

“老大!”

丁藝珂被桑妮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準備追上去,卻見她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到底出什麼事了?就在丁藝珂猶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之時,只見桑妮突然又轉過身來,表情異常堅毅的,大步的邁開步伐,徑直朝着前方不遠處坐着的一男一女走去。

在餐廳裡某個靠落地窗的位置,一男一女面對面的坐着。

男的面無表情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玻璃杯中已經被泡得沒什麼顏色的茶水,而女的則靜靜的坐在寬大的沙發裡,神情有些侷促、有些緊張。

她看上去應該有四十多歲的樣子,燙着微卷的長髮,化着淡淡的妝,一身米黃色的職業套裝搭配着一些鑲着鑽石的首飾,看上去高貴而又典雅。

“嗨,亞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就在氣氛尷尬得讓人感到有些窒息之時,突然一個嗲嗲的聲音從桑亞輝身後傳來。

桑亞輝心裡一怔,連忙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穿着紫色洋裙的女子正帶着一臉嫵媚的神情看着他。

“你……”可能是從未見過桑妮如此打扮的緣故,桑亞輝竟一時沒能認出她來。

看見爸爸很是茫然的表情,桑妮心裡閃過一絲得意的竊喜,一屁股坐到桑亞輝的身旁,用手摟着他的脖子,撒嬌道:“亞輝,這位是誰呀?”

“桑……”鎮定下來桑亞輝很快便認出她來,但依然對她的這一舉動震驚不已,以至於反應有些遲鈍。

“哦,我認出來了。”不等桑亞輝把“妮”字說出口,桑妮連忙打斷他的話,故意提高聲調的驚呼道:“這不是黎若思嗎?”

當黎若思這三個字清晰的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時,桑妮感到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沸騰了般,汩汩的從身體每一寸肌膚滲透出來。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的一切變得很模糊,嘴脣開始不停的顫抖,心臟像被撕裂了似的,疼得她幾乎快要支持不住。

“呵呵,不好意思,黎女士,讓你在這裡白等這麼久了,桑妮讓我轉告你一聲,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桑妮咧着煞白的雙脣呵呵的笑着,帶着一種藐視的神情望着她,腦海裡卻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對不起。”

終於,坐在對面的女人“嗖”的一聲站了起來,帶着極度尷尬與無措的神情怔怔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說着便轉身正欲離開。

然而,腳步剛邁出一步,又站住,彷彿在掙扎着什麼。

片刻之後,她又轉過身來,從包裡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我真的希望能見女兒一面。”

說完,便行色匆匆的朝着餐廳大門走去。

看着漸漸遠去的背影,剩下的三個人各自帶着複雜的表情呆在原地。

靜,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說一句話。

突然——

桑妮猛的站起身來,朝酒店外衝了出去,在大街上不顧一切的奔跑,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只是一直跑、一直跑……桑妮感覺胸腔中彷彿在熊熊燃燒着一團火,燒的她快要發瘋發狂,她只能以此方式才能讓火熄滅,讓自己冷卻,也只有這樣,才能將她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恨意徹底宣泄出來——

恨嗎?是的,她恨她,真的好恨好恨她……

恨她當初狠心的拋棄了她;恨她走了這麼多年重來沒有回來找過她;恨她在她已經完全死心,徹底放棄的時候,卻又突然的、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面前……

這麼多年了,她早已習慣了沒有媽媽的日子。

當她捱餓的時候,她沒有出現……

當她生病的時候,她沒有出現……

當她寂寞的時候,她沒有出現……

當她傷心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出現……

然而,當她終於從佈滿荊棘的童年陰影中,滿身是血的爬了出來,當她自認爲已經把自己武裝的足夠堅強,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時候,她卻出現了……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她了,真的,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曾經多少次在夢裡夢見那張熟悉的臉,夢見她回到她的身邊,溫柔的望着她微笑;多少次,在夢裡夢見那張熟悉的臉,將她摟在懷裡,輕撫她的頭,親吻她的臉……多少次……多少次……

然而,當這一天終於成爲現實,當那張曾經那麼熟悉的臉終於如此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卻覺得那張臉,竟是那樣的陌生,那麼的虛幻,那麼的不真實……

……

桑妮就這樣拼了命般不停的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只是依稀聽到身邊不時響起尖銳的剎車聲和路人咒罵的聲音,寒風呼嘯着,朝她的臉頰撲面而來,如刀子般,割的她生疼生疼的,終於,桑妮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身體重的像灌了鉛似的,再也跑不動了,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桑妮雙手撐住一棵大樹,劇烈的喘息。

“你……你終於肯停下來了!”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迅速從身後閃現出來,跟着桑妮一起,扶着同一棵大樹,大口大口的喘氣。

桑妮略微怔愕了片刻,偏頭望着身旁的丁藝珂,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的腳沒事吧?”

丁藝珂滿頭是汗,面色也因劇烈的運動而變得有些潮紅。他張着嘴,一邊喘氣,一邊用手指了指桑妮的腳。

桑妮順着丁藝珂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己的腳——然後纔想起,她腳上穿着的可是一雙至少6公分高的高跟鞋……頓時,一股鑽心的刺痛沿着腳部神經迅速蔓延至大腦,連桑妮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真的這麼疼。

桑妮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脫下高跟鞋,發現腳後跟和腳趾全都已經磨破了皮,還在涔涔的滲着血……

“哈,果然!”丁藝珂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饒有興致的盯着桑妮的雙腳,笑的沒心沒肺。

桑妮瞥了一眼丁藝珂,沒有說話,待體力稍適恢復後,又站了起來,赤腳踩在黃白相間的磚石路上,一瘸一拐的朝着前方走去。

身後沒有動靜,桑妮也懶得去在意丁藝珂的反應,徑自向前走着。突然,身體一輕,一雙手驀地從後面將她身體橫着抱了起來——

桑妮狠狠一驚,有些惶恐的盯着丁藝珂。記憶中,他應該還是那個整日跟在她屁股後面轉悠的小屁孩,矮矮小小的,一臉稚嫩……曾幾何時起,這個小男生居然已經長成這麼高大健壯的男子漢了?他……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將自己抱了起來,而且,他的手,好溫暖好有力,這樣抱着她行走,腳步還能如此輕盈,四平八穩,讓她覺得好舒服……

片刻的驚愕之後,桑妮這才意識到他們現在是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當即如臨大敵般驚恐的大呼起來,“你這是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喂,你聽到沒有?”

“不要亂動!”丁藝珂面無表情的瞥了桑妮一眼,“你很沉耶。”

“我又沒叫你這麼做,快放我下來。”看着路人紛紛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桑妮感覺自己的臉像是火燒般的紅。

丁藝珂卻仍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不管不顧的抱着她,怎麼也不肯鬆手。

“說吧,想去哪裡玩,我陪你!”

“……”

桑妮愣住,愕然了很久,終於閉上眼,不再掙扎。丁藝珂的固執,她不是不清楚,別看他平日裡總是一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樣子,彷彿什麼事都不在乎的模樣,可是,一旦他要想做一件事時,是沒有人能阻止他的。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便是自認爲早已修煉到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處變不驚的她,亦無法突破他的死纏爛打,每次跟他交手,敗下陣來的,永遠都是她。

“去喝酒吧!”

桑妮安靜下來,舒服的躺在丁藝珂的懷裡,喃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