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側面的男子,年齡與我相仿,中等個頭,身形單薄,留着半長的分頭,臉型清瘦,濃眉小眼,闊嘴方鼻。他的樣貌很普通,穿着比較講究,濃重的口音讓人一聽就知道是來自衡陽的。粗看上去,他顯得有些憨厚木訥,不過,那雙熠熠閃動的小眼睛卻顯露出他的機靈。他,就是劉和。
根據警方公佈的消息,被害人身份已經證實,是青雲房產公司的總經理陳晨。陳晨是公司董事長陳建的弟弟,剛剛年滿四十。沒想到,盛壯之年正值意氣風發的時候,卻一命嗚呼。
我和小周得到消息冒雨趕到案發現場時,別墅外面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個個或穿雨衣或打雨傘伸長脖子堵在別墅圍牆大門前朝裡觀望。警方把整個別墅都封鎖了,根本進不去。我們看到別墅東側圍牆外有不少刑警和荷槍實彈的武警在冒雨勘查,警戒線一直拉到了後面的竹山。
劉和作爲發現血案現場的第一人,也受到了各類媒體的廣泛關注。劉和接受完警方的調查之後,在施工隊其他成員的幫助下,逃離了記者的圍追堵截,回到了自己的居所,閉門謝客。所幸,我的高中同學胡毅就是劉和所在裝飾公司的設計總監。我請胡毅出面與劉和取得聯繫,徵求了劉和的同意後,得到了這次單獨採訪的機會。
現在,已是下午三點多了,我們就在劉和家的客廳裡坐着。天氣已經放晴,夏天的陣雨,來得猛,去得也快。
劉和是衡陽人,從十四歲初中畢業開始就跟着老家的裝修施工隊在外闖蕩。憑着與生俱來的機敏和誠懇的爲人,經過十幾年的磨礪,已經從最早時的學徒,慢慢做到了現在帶領六十多號工人的施工隊伍的頭了。他前年就已經在長沙東區買了套三居室的房子,年前又添了臺比亞迪的小車,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整天在工地上摸爬滾打了。
劉和本不會睡在工地的,每天到工地轉轉就可以了。這些年來,他已經培養了幾個得力助手,每個工種都有專人負責,具體施工的事,他不必太操心。平時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各個裝飾公司的領導搞好關係,多承接施工業務。有了施工任務後,及時交接好設計方案,做好施工組織方案並安排下去,然後就是在施工過程中與甲方和監理方融洽好關係,便於工作開展和驗收結款。
這次公司給劉和佈置的任務是爲青雲房產公司總經理陳晨的別墅做裝修,而青雲公司是劉和目前所在的湘雅裝飾工程公司的大客戶。近幾年,公司每年從青雲公司承接的工程項目都上千萬。公司老總再三叮囑劉和要全力以赴做好這棟別墅的裝修。所以,他才親自守在了工地上,又睡到了久違的施工現場,沒想到,卻遭遇了這次的血案。
講完整個事情的經過,劉和顯得很疲倦,臉色蒼白,用手支着頭,不停地按揉太陽穴。講述的過程中,他有好幾次停下來調整情緒。這次的事件過於血腥恐怖,劉和幾乎與兇手面對面狹路相逢,受到的驚嚇不輕,到現在還餘悸未消。
聽劉和把事情的經過講完,在座的人都被當時的情景所震懾,個個木雕泥塑似的端坐不語,客廳裡靜得一片死寂。
“平時,陳總都住在老房子裡嗎?”過了一會,我開始問話。
“這個我不大清楚,我帶隊進場的時候他就在那裡了。但我們公司的都知道,他在市區有幾套房子,平時應該很少住在老房子裡吧,那裡又遠,而且房子也很舊了。”
“據我所知,他很少去那裡住,一般住在市區。”胡毅補充道。
“都有哪些隊伍在那棟別墅裡施工呢?”我繼續問劉和。
“也不多。”劉和直起身子,往後靠進沙發裡,“我們進場的時候,搞土建的還留有兩個工人在掃尾。另外還有空調、地熱、安防、園林綠化……還有,承建游泳池的……不過,建游泳池的工人還沒進場,說好是今天雨一停就進場的。與我們交叉施工的是空調和安防,總共有三個工人,他們都要在封板之前做好管道和線路預埋的施工。”
“那些工人也和你們一樣睡在別墅裡嗎?”
“睡在別墅裡的只有我們做裝修的六個工人,其他工人都睡在老房子裡。”
“哦。今天凌晨,你到外面查看情況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醒來?”
“是啊,我是被尿憋醒了,才聽到外面有動靜,其他人都在睡吧。”
“後來……你發現有人被殺,叫醒了大家,你有沒有注意,其他人都在嗎?”
“這個……我還真沒注意,我當時都被嚇暈了。不過……我能肯定的是,我們隊的工人都在的。”
“哦,這樣啊。陳晨……別墅老闆是叫陳晨吧?”見劉和點頭,我繼續說,“他還有哪些家人住在那裡呢?”
劉和搖搖頭:“應該沒有,除了工人,只有個姓陳的老人住在那裡,幫他看守房子。”
“當時你看到死者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了嗎?”
“認出來了,陳總剃了個光頭,很容易認的。”說到這事,劉和又搖着頭,往後縮了縮身子,還吸了口涼氣。
“你當時看到陳總身邊有個土坑?”
“是啊。”
“那個坑有多大?”
劉和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大小……大概有一米五、六長,六、七十公分寬吧,深度不清楚。後來警察也讓我帶着去看了,但我沒敢靠太近,沒看到底,至少……也有七、八十公分吧。”
“你發現屍體後馬上就報案了嗎?警察是什麼時候趕到的?”
“是的,我跑回到別墅,叫醒大家就打電話報案了。警察大概是在五點多的時候趕到的。”
“陳家兄弟呢?是你通知的還是警察通知的?”
“當時大家都慌了,也沒想起要通知他們。我是等警察快到的時候纔想起要通知大老闆,我沒有他們的電話,找幫他們看老房子的老陳頭要了大老闆電話,電話中跟他講了情況。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也趕到了,應該是快六點半了,那時候下起了大雨,天還是很黑。”
“你是什麼時候給大老闆打的電話?”
劉和拿出手機看了看:“是5點10分打的。”
“兩位老闆是一起來的嗎?”
“不是,三老闆先到的,大老闆比三老闆晚到差不多二十分鐘。我記得當時大老闆還在罵娘,好像在罵司機跑出去了,害他自己開車,急急忙忙還差點走錯了路。”
“唔……你和陳總他們熟嗎?”
“我?不熟。我和二老闆陳晨倒是經常見面,他喜歡到工地查看,而且每次工程開工和主材進場的時候,他一般都會到場。”
“關於陳晨的情況,你還知道些什麼?”
劉和又搖了搖頭:“像他那種級別的甲方,一般只有我們公司的老總和項目經理纔會跟他打交道,我根本和他說不上話,我平時只和他公司工程部的人有交道。這次做他的別墅裝修,倒是多聊了幾句,不過他也只是簡單談了下施工工藝和進度方面的事。”
“我倒是和他有過多次的談話。”坐在劉和對面的單人沙發上的胡毅說道。
“哦?那你對他有些什麼瞭解沒?”
“瞭解談不上,我也只和他談工程設計上的事而已。”胡毅是湘雅裝飾工程公司的設計總監,一米八的個頭在南方人中顯得比較高大。眉目俊秀,皮膚白皙,喜歡蹙着眉,看上去像老是在思考問題。在我的同學當中,他是心思比較縝密的一位,業務能力也很強,在目前的工作崗位上幹得不錯,是位優秀的室內設計師。前年在我市的室內設計大賽上,他還拿了一等獎。
胡毅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接着說:“我和他每次見面都是談調整設計方案的事。本來這個事情嘛,他完全可以不出面的,他們有專門的工程部負責公司的項目建設,事後聽取工程部的報告就可以了。可我每次去他們公司商討設計方案時,他都到了場,還認真地參與了討論,對設計方案上每個細節的實施都很關注。從這件事情看得出來,他對項目的設計是很重視的,也看得出來,他是個做事非常細心有耐性的人。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他對工程造價與施工質量的要求也很嚴苛,幾乎對每種材料都要進行非常細緻的審覈,包括廠家、型號、規格、價位等等,反覆比對,最後都是由他親自拍板的。”
“設計單位不是另外組織招投標的嗎?按理應該由中標的設計公司專門負責設計方面的工作啊,怎麼會是你們公司去和他談設計呢?你們是裝修施工承包方啊。”
“設計方案確實都不是我們做的,我們去談的,也只是根據甲方意見要做方案調整的那些部分……按理,這也不是我們的工作內容,應該先由甲方與設計公司共同協商,做出最終的修改方案後,再向我們進行技術交底,對設計和施工方案進行變更。可我們是乙方,甲方這麼要求,我們也只能順從甲方的意思,沒辦法啊。”
“你們就沒提出過疑問嗎?”
“提過,當然提過。但甲方工程部的人說,請我們修改方案,是對我們公司的信任。既然甲方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到底,裝修工程纔是大頭。”
“有沒有可能,甲方這麼做是爲了節省設計費呢?”
“這個……這個可能性當然是有的,但我不知道他們的設計合同是怎麼籤的,也不太好說。”胡毅倒是挺謹慎。
“你對陳晨的整體感覺是怎麼樣的?”
“他給人的感覺……精力充沛,注重細節,比較有主見,不大聽取下屬的意見。只是……對錢還是比較計較的,這個,從討論造價的時候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每種材料的價格都是反覆比較,材料方面留給我們裝修公司的水份幾乎沒有,應該算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
“花錢設一個不管事的工程部,眼睛只知道盯着小錢看的人,算不得精明。”劉和輕聲嘀咕着。僅憑這句話,就看得出劉和能成爲幾十號工人的頭頭,絕不僅僅是靠運氣。
“陳晨還有哪些家人?你們清楚不?”
“他們有三兄弟,陳晨排行第二。大哥就是青雲房產的董事長,叫陳建。弟弟是青雲房產的財務老總,叫陳永。”胡毅說道。
“其他兩兄弟都沒住在老房子裡吧?”
“好像沒有,大老闆陳建爲人比較低調,這些年一直住在他們公司在長沙建的第一個樓盤裡,叫‘夢園’。老三陳永嘛,他管財務,很少露面,具體住哪我也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