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連翻牆都會被發現,蘇紫染今日出門的時候索性省了所有遮遮掩掩的行爲,直接光明正大地從睿王府的大門口走了出去。
看他們誰敢跟蹤她!
不過這麼一來,她又多了一項任務,得找個地方去換衣裳——總不能用鳳蘭公子的裝扮從睿王府走出來吧?若是叫齊山發現,指不定還以爲她是和君洛寒聯合起來對付他的呢!
未時日頭正盛,鋪滿金光的大地反射着悶熱刺眼的光芒,甚至有那麼幾縷透過門縫灑進了客棧二樓的一間廂房之中,將那整間房都照成亮堂堂的一片。
薰香迷繞,馥郁的梨花香說不清是清新還是繁兀,給人一種如置夢境的幻覺,偏生又是在這般金光閃耀的白晝之中,竟恍惚地生出幾分令人無所遁形的壓迫感。
“傅大人在裡面嗎?”傅大人是她昨日見的那位巡撫,全名傅良。
“進來。”
蘇紫染噙着一抹優雅淡笑,緩緩朝房中踏了進去,眼波流轉,狀似不經意地將整個房間掃了個遍,心中計較頓生。
這個地方,只有昨夜與她談話的傅良一人,根本沒有什麼齊山。
這麼高的利潤都不動心?
印象中,齊山並不是什麼聰明的人啊……
“傅大人,怎不見齊大人?難道……傅大人昨夜的去訪失敗了?”
聽蘇紫染這麼一說,傅良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長嘆了一口氣:“齊大人他,不願參與啊……”
蘇紫染皺了皺眉:“這是爲何?”
真的有錢都不賺?
那就不是齊家的人了!
“齊大人說了,他是朝廷命官,怎可做出如此混賬之事?齊大人還說,他不將本官帶到皇上面前去負荊請罪已是看在我與他相識多年的份上,要本官趁早脫離這些交易,否則他遲早會參本官一本啊!”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蘇紫染心底冷笑不斷,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他是個爲國爲民、清正廉明的好官呢!
“難道傅大人是打算告訴鳳某,大人往後也要退出?”
“這……”傅良爲難地猶豫着。
注意到他偷偷打量的視線,蘇紫染眼波一轉,頓時換上一臉正義凜然的肅穆,蹙眉而嘆:“恕鳳某無法理解齊大人的想法!雖說身爲朝廷命官不該做那些觸犯律法之事,可朝廷壟斷白鹽,讓百姓只能以高價購鹽,這難道不是對百姓的變相剝削嗎?身爲朝廷命官,最重要的還是心懷天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讓百姓用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報,這纔是真正的爲官之道啊!”
“哈哈哈,好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鳳公子好口才,本官佩服!”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隨後,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緩緩走進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
不出所料,果然是試探!
蘇紫染貌似詫異地蹙了蹙眉,詢問的視線朝傅良看了過去:“這位是……”
“這就是當今兵部侍郎,齊山齊大人!”傅良中氣十足地介紹道。
她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齊大人?傅大人剛剛不是說……”
“誒,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齊山搖頭打斷,擺明是不願多說,細長的眸子顯得奸猾又陰險,卻對她露出一種頗爲滿意的神色,“從今往後,生意就由鳳公子來做,朝中的事兒就由本官來兜着。”
蘇紫染裝出一副剛剛反應過來的樣子,受寵若驚地呼道:“那可真是多謝齊大人了!爲了表示鳳某的誠意,屆時的利潤,鳳某願意再讓兩成出來!”
“哈哈哈哈,鳳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本官就喜歡與鳳公子這樣的人做生意、交朋友!”
廢話!
蘇紫染撇了撇嘴,她出錢又出力,這人只管擔個名兒拿錢,傻子纔會不喜歡呢!
面上卻還是得伏低做小:“鳳某對齊大人的威名也是仰慕已久,深感佩服!”
接下來都是些客套話,兩人相談甚歡,看的出來,齊山對她很是滿意。
回到睿王府,夕陽被雲層一點一點地遮擋,直至再也不見,天際染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暗色。
她早早睡下,輾轉反側,一夜都不踏實。
翌日清晨,太陽再度升起,金色的日光一絲絲地遍灑大地,晨風拂、綠意濃,似乎在爲這特殊的一天刻下輝煌的印記。
這一日,良王大婚。
京城中處處皆是嗩吶鑼鼓之聲,百里紅妝,鞭炮綵帶,閆家門前的道賀之人排了整整一條街,鋪張華貴的喜慶程度令人不禁咂舌。
如果說睿王成婚那日是聲勢浩大,那麼良王今日的排場絕對可以用“驕奢淫逸”四個字來形容!
百姓之間皆有流傳,良王大婚乃是爲淮揚縣的百姓沖喜之用,所以纔會如此過分的奢靡,可議論之中,仍是罵聲居多,甚至有些人認爲沖喜一說只是統治者在爲自己不顧底層百姓、兀自享受的行爲找的一個藉口。
蘇紫染站在良王府喜堂之中,心中深感太子陰險。
只希望過兩天淮揚縣那邊能傳來好消息,否則的話,良王的名聲也算毀之殆盡了。
新王妃的家世在京城這座繁華帝都之中並不算最好,只是據悉,這位閆若雪閆小姐嫺靜溫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加之宮宴之時蘇紫染見過她一回,單從面相來看應該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子,所以對她的整體印象還算不錯。
今日這場婚禮有一點很奇怪,景帝並未親臨,只是派了太子前來代君觀禮。
名爲沖喜,又奢靡至此,卻不見帝王現身?
聯想到前不久睿王大婚時,景帝親自主持,衆人心中難免生出幾分疑惑,又或者說,看出了一些端倪。
可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在蘇紫染的眼中,景帝此舉分明就是爲了推脫百姓的遷怒。
良王大婚,雖說如此鋪張浪費是爲了給淮揚縣沖喜之用,可總會有很多人對此不滿詬病。景帝身爲天闕君王,可以做出“沖喜”這種決議,可以讓他的兒子來揹負世人指摘,卻不能毀了自己賢德的名聲,因而他是絕不會在這種日子裡露面的。
她安靜地站在君洛寒身旁,聽着司儀主持唱諾的聲音,看着新人攜手的身影,心中竟生出幾分恍然來。
一轉眼,她自己也嫁人這麼久了。
“王妃似乎深有感觸。”
身旁的男人忽然開口,還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她微微一怔,狐疑地朝他看了過去,卻見他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對新人身上,根本沒有看她,就好像剛纔那句話也只是她的錯覺一樣。
深有感觸麼?
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哪裡像他,娶了一個又一個,當然不會再有什麼感覺。
她彎了彎脣,笑得意味不明:“確實有些恍惚,哪像王爺見慣了此等婚嫁場面,自然是無動於衷的。”
男人清俊的面龐一僵。
什麼叫見慣了此等婚嫁場面?
總覺得她似乎話裡有話。
終於到了吉時,司儀臉上染上了更欣喜的笑意。
“一拜天地……”
蘇紫染總覺得有一道陰毒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徘徊不去,擡頭循望,卻根本沒有人在看她,只有太子正襟危坐的身影映入眼簾。
難道是他?
輪到第二拜時,司儀頗感爲難地停頓了一會兒,本該是拜帝妃,可景帝又沒有出席,太子雖說是代景帝觀禮,可總不能讓良王拜太子作高堂吧?
“二拜……代帝親臨者……”
於是這一拜,還是讓太子受了。
“夫妻對拜……”
蘇紫染斂了斂眸,也許真的是她看錯了吧,淡淡地收回視線,卻恰好看到良王僵直的身體,緊抿脣角的樣子讓人覺得今日的婚禮並非他所情願。
想起賜婚當日,良王就百般推拒不願娶這位閆小姐,只是最後迫於帝威纔不得不接受。
原來,時至今日,他的心裡還是過不去。
“爲何父皇會將閆小姐賜予良王爲妃呢?”她幾不可聞地嘀咕了一聲。
原本也沒指望身旁的男人會回答她,可他卻驀地湊近她耳邊,輕聲一笑:“那爲何父皇會將你賜予本王爲妃呢?”
溫熱的呼吸盡數撲灑在她的脖頸與耳畔交界處,滲入敏感的肌膚。
頰上一熱,她的身體瞬間就僵了僵,不自在地想要往後退一步,卻被他看出心思,邁了一步擋住她的退路,叫她動彈不得。
她一惱,索性就隨他去,低聲怒道:“不是母妃提議的嗎?”
“那母妃呢,母妃又是爲何看中了你?”
這她怎麼會知道!
剛想嚷他一句,就聽見旁邊有人竊竊私語:“睿王與王妃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如若良王婚後也能像睿王夫婦那般就好了……”
要是像他們就完了!
蘇紫染攥了攥手心,狠狠一眼朝身後的男人剜了去,他卻突然揚起袖袍,掰過她的腦袋,幾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輕聲道:“一會兒你自己小心。”
小心?
她愣住,小心什麼?
只是下一秒,耳邊有大片的驚呼聲響起。
“大家小心……”
“有刺客……”
“保護衆人……”
她瞬間從男人的話裡反應過來。
一回頭,發現他已加入打鬥之中,那廂良王也護在新王妃的周圍,還有陸續趕來的侍衛,刀劍碰撞的聲音紛繁刺耳地鑽入耳膜,賓客們慌張逃竄,而那些黑衣蒙面人似乎並不針對賓客,任其逃脫。
不消片刻,喜堂中已是一片凌亂,紅燭倒、賓客散、零零落落散了一地的瓜果紅綢。
蘇紫染粗粗掠了一眼喜堂中的形勢,發現太子周圍只有兩個刺客,還有種邊打鬥邊朝外移動的趨勢,心中驀地起了一絲懷疑。
只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要良王死?
不至於吧……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着步伐,趁着衆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身形一閃,跟在那三人後面,出了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