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市中心的廣場旁,一家法國餐館,靠窗的位置,遲御和秦肅相對而坐。
雖然是夜晚,但米蘭這個時尚之都反而顯露出它的光彩來。廣場上電子屏反射出的五顏六色的光映在透明的玻璃上,餐廳裡卻只有細碎的竊語聲與刀叉碰撞的聲音。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
秦肅轉頭便看到玻璃上倒影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
而自己的影子旁邊便是遲御的影子,男人的側面映在窗上,原本就蒼白的面色被水晶燈光一照,映在玻璃上時就顯得柔和了。從側面看竟還有些脆弱。
秦肅默默轉回頭,在他對面安靜地喝湯的男人不管從哪個角度,都能從俊秀溫雅的面貌下看出棱角。用餐的姿勢很漂亮,良好的教養曝露無疑,又顯得氣質非凡。
脆弱?
秦肅把這個想法丟棄一旁。他點的是蘑菇清湯,在餐前的法國麪包過後,熱騰騰的湯品讓人感覺很舒服。十一月的意大利已經天涼了,餐廳的空調卻很適宜。
從湯品的稍許霧氣中,可以看見遲御解開白襯衫最上邊那個釦子所露出來的鎖骨線條。
明明說過“不喜歡男人”,在被追求時也被那些指向性分明的手段弄得啼笑皆非,但是當這個男人真的再次出現在眼前,視線又不自覺黏在他身上了。沒掙扎就答應了晚餐邀約。
秦肅很少經歷這樣交出主動權的約會,有些新奇,又有些驚歎。
果然男人是視覺系生物。
他得承認遲御是他喜歡的款。
秦肅的視線直白而毫無掩飾,遲御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的職業讓他對視線很是敏感,於是當秦肅的眼神愈發熱烈時,他終於從海鮮湯中擡起了頭:“秦先生一直看我,是很滿意我的外表嗎?”
說話時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是緊張的,面前的海鮮湯喝了半碗也沒嚐出味。
畢竟是——第一次約會。
秦肅笑了:“你確實長得好看。”
遲御愣了一下,有些沒想到秦肅這樣直白。他握着長勺的左手頓了一下,勺子和碗壁碰撞發生輕微的清脆聲響。遲御被這聲音驚醒,也淡淡笑了笑:“謝謝誇獎。”
他不常笑,也很適合冷淡着臉的模樣,顯得清冷而溫潤,說是像冰山上的雪蓮就有些矯情了,但在秦肅看來,用蓮花青竹之類來比喻也很恰當。
秦肅和他也只是數面之緣,說到底沒怎麼打交道,也能分辨出遲御的冷淡並不是清高或是靦腆,只是習慣使然。
這句誇獎順利打開了兩個人的話匣子,先前有些尷尬的氣氛便消失無蹤了。
既然是從容貌開始的談話,兩人又身處米蘭這樣的時尚聖地,便以此爲突破口隨意攀談着,又延伸至其餘方面。秦肅是學音樂的,也涉及美術等其他藝術範疇。他雖擅長的很多,平日裡也看不出他和其餘一些神經質的藝術家的共同點,但談起音樂便兩眼放光。他本就是“被追求者”,也根本不把什麼社交禮儀放在眼裡,囂張慣了竟也絮絮叨叨說開。
遲御是接受的家庭教育,沒上過學,就是請的家教,主要學的還是家族裡那個老人傳授的奇奇怪怪的東西。雜七雜八學了很多,竟也能跟上秦肅的思路。
他話並不多,只跟着滔滔不絕的秦肅應和幾句,都在點子上。
數十分鐘過去後,秦肅就忍不住道:“你懂得挺多的嘛。”他從遲御第一次自報家門時就知道這個男人做的是危險的職業,沒想到聊起藝術來也造詣頗深。
遲御剛纔一邊聽着秦肅說話一邊應聲,還顧得上面前的海鮮湯,這會兒喝下最後一口,舌頭一卷咬了一下勺子邊,才道:“你聊起這些時的姿態,真好看。”
秦肅一哽。
偏偏遲御說這話時纔剛剛放開長勺,微勾起嘴角的小模樣讓他發不出火來。
況且秦肅確實滿意自己的外表。
他當然長得帥氣。
於是也只能澀澀道:“多謝誇獎。”
冷場了幾秒,剛巧服務生上來了主菜,白瓷盤裡鮮嫩多汁的小羊排看着喜人,用刀尖一戳能滲出肉汁。白葡萄酒是05年的波爾多幹白,雖比不上82年,90年這樣的年份,也算是質量上乘的酒了。
兩個男人沉默着碰了杯,氣氛就又緩和起來。
有酒的時候,男人熟悉起來就特別快——即使是這種配菜用的酒。
兩人吃飽喝足走出餐廳不過九點,遲御度量着時間還早,就開口約秦肅去兜風。秦肅欣然應了。他還記得先前上甜點時遲御看着黑森林蛋糕眼睛都亮了的樣子,覺得這男人挺可愛的。
但這風還是沒兜成,因爲秦肅不喜歡兜風。
他指了路,讓遲御開着車到了臨海公路。路邊的便利店和民居的星星點點的燈光亮着,路燈也開着,都白晃晃的。公路邊還有行人在散步,除了老年夫婦手牽手慢慢走着,還有幾對年輕的戀人,男男女女都有。海風吹着,潮溼鹹腥。海浪聲沙沙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年輕的戀人也退去了喧鬧而靜靜緩步走着,偶爾相視一笑。
遲御在路邊停了車,看着秦肅進了便利店買了幾瓶啤酒。
他少有對着瓶吹酒的時候,接過秦肅遞來的酒時還有些好奇。
但他酒量好,兩瓶下去臉色都不變一個,只因爲啤酒中的麥香和微苦的口感而皺了皺眉。秦肅在旁邊看着他喝,見人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多少有些可惜。
海邊的公路有白色的欄杆,兩人原先是站着,喝到後面就手撐着欄杆吹風。
喝完第三瓶後遲御停了手,也攔了秦肅:“別喝了,肚子脹。”
啤酒度數低,也不容易醉人,但畢竟還是酒。而這樣豪邁地喝酒,下酒的話題就不能多優雅了。秦肅開了幾個隱晦的葷段子玩笑,遲御也面不改色地接了。到後面更露骨的也說了幾句。
男人無非就是這樣。
海風略微刺骨,酒卻是暖身的。兩人都裹着大風衣,也不覺得冷。
又過了十來分鐘,酒勁兒也上來了。
秦肅順口問道:“今天的法國餐館……是你的主意?”
遲御也大方,答道:“資料上說,你喜歡法國菜。”
“資料?”
“你不高興?”
秦肅笑着搖了搖頭:“那倒沒有,只是想知道你從哪裡來的資料。”
都是男人,男人怎麼追人的他還不瞭解嗎?投其所好不過是最普通的方式。他第一次見面就知道遲御問過他的資料,也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就是那麼不靠譜的資料,這男人一看就精明,居然也信的好好的。
遲御順嘴就道:“不喜歡法國菜嗎?那你喜歡吃什麼?”
秦肅一愣,就想明白了,這男人壓根就沒信過那些資料,不過是藉着個臺階來了解他的喜好罷了。
他沒回答,遲御便接着往下說:“我聽着那些傳言,也知道是假的,但能傳出來就有根據。比如送花,你還挺喜歡玫瑰的吧?”
他轉過頭看了秦肅一眼,笑的燦爛了些,帶了些狡黠。
秦肅想着他這是醉了?又瞥見這人眼神清亮亮冷淡淡,還是沒變。果真是聰明。可聰明的不討人厭。秦肅便笑着點頭:“我喜歡玫瑰。也不討厭法國菜。”
遲御看了他一眼:“聽起來對吃沒什麼講究。”
秦肅晃了晃手裡的空酒瓶,忍不住笑出聲,笑了一陣纔開口道:“你其實可以別這麼拐彎抹角的。”
遲御便也晃了晃手裡的酒瓶:“喜歡啤酒?”
“不算喜歡,喝的順口,紅酒不好這樣喝。”
那就是喜歡紅酒了。遲御繼續問道:“喜歡什麼運動?”
“不喜歡運動。”
“足球也不喜歡?”
“我是一個有愛國主義精神的人。”秦肅笑道。
遲御愣了一下,被他哽的頓了一會兒才道:“說得好。所以你對繪畫也有研究?”
秦肅一時間沒明白他的邏輯,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在大多數人看來,中國的藝術家中,畫家比音樂家來的多,也更有名聲。
被這樣擠兌他也還是生不起氣來,只是點頭道:“我是藝術家。”
可沒有哪個人這樣說自己的。說是自誇吧……也不太對勁。說是玩笑……也不像。
夜漸漸深了,公路邊的行人也稀了。眼見連居民區的燈都暗了大半,遲御蹲下身把酒瓶收在一起:“我送你回去?”
秦肅背靠着欄杆,把手上的酒瓶遞給他,道:“你打算酒駕?”
“叫司機來吧。”
秦肅想了一會兒,才道:“我還挺想見見幫你查資料的人的。”
遲御看了他一會兒,才掏出手機打電話。
掛了電話,遲御纔看着秦肅笑道:“你真心寬。”
喝了酒後,他便放鬆許多了,秦肅總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影,只是不深。然而這樣更叫人記在心裡。秦肅也有了酒意,便不由覺得這個男人挺撩人的。
想完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慢悠悠的問道:“你喜歡我什麼呢?”
第一次見面,這個男人就直接上來表白了。他當時完全沒反應過來,也沒問一句就把人送走了。卻還記着這人的風姿,被那樣誇張的追求也不生氣,第二次見面就被勾的答應了約會。可等到這個約會結束吧,他纔想起來,他還不知道這人是爲什麼喜歡他呢。
一見鍾情這樣的說法,他是相信的。就是不知道見的,是哪一面了。
“在琴行那次,應該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吧?”
遲御點頭道:“我之前在音樂廳旁的廣場見過你一次。”
秦肅回想了半晌,才驚歎道:“你之前在餐廳說的原來不是玩笑話啊。”
他定期在音樂廳表演,表演結束後會在廣場上散散步,是爲了紓解深入音樂而帶入的各種情緒。他也不太清楚遲御是哪一回見過的他,只知道自己那時的氣場會比較微妙。
遲御卻說:“我很認真。”
秦肅看着他一貫清亮卻冷淡的眼睛,感覺心中情緒難辨。
公路遠處傳來引擎的聲音,由遠至近。
秦肅不再開口,轉過頭看着一輛跑車開近,銀灰色,敞篷,顯眼無比。
不一會兒,這輛囂張的跑車就在他們面前停下了。竟然是瑪莎拉蒂。秦肅不由得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遲御。
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金髮娃娃臉的青年,幾步走過來,邊走邊打招呼:“嘿,老大,這個點兒喊我來做司機,可是要付加班費的。”
遲御根本沒理他。
他看了眼他的身後:“你沒再叫人?”
“啊?”
遲御淡淡道:“你是要我坐你的寶貝跑車回去,還是打算把這車停這兒開我的車走?”
金髮青年,也就是柯米里爾呆住了。
他苦着個臉:“您沒說是開着車來的啊。”
遲御簡直要被他蠢哭:“親愛的柯米里爾,你是覺得我是走着來這兒的嗎?”
秦肅突然就明白,爲什麼自己那樣假的可以的資料也能被遲御拿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