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揹着你產生感情了,我的孩子……”凌老爺子的口吻聽上去與其說是在遺憾,倒不如說是在幸災樂禍,“吃飯也不能總吃一個菜,原來不止你需要時刻保持新鮮,就連你呵護多年的女人,同樣如此。”
擡起頭,凌少宸平靜的對上老爺子看失敗者一樣的眼神,“還有呢,除了她的劈腿外,還有什麼是我非知不可的事嗎?”
凌老爺子施施然的攤手,“當然有,順着你手上的照片再往下多翻兩張,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於是,凌少宸真翻了。
接着,他的神情一時間複雜到難以形容。
照片中,是凌少宸這一生急於弄清楚,但又害怕會與他認定中不一樣的真相!
他無法逃避的一張接一張地翻過去,心裡苦笑不已。
不得不說,老爺子請來的技術師恢復水平做得真好,場景還是那條凌少宸每到午夜夢迴常常驚醒的街道,那是簡語曾發生車禍的地方。
連貫的靜態圖中,第一幕是簡寧和簡語拉扯的情景。
從簡語指手畫腳和簡寧凝神顰眉的神態中,凌少宸不難猜測她們倆正在爭執些什麼。
第二幕,是簡語扯住簡寧胳膊的場面,從簡語手背上爆出的青筋來看,很顯然,她用的力氣很大。
第三幕,簡語和簡寧這個時候已經互換了位置,變成了簡寧在護欄外邊,簡寧單手死揪住簡語的衣領,身形危險得像是隨時會被衝進不停往來的車流裡。
第四幕,神色扭曲的簡語一手掰開簡寧抓護欄的手,邊不忘用胳膊肘撞簡寧。
第五幕,情況驟然一變,迎面駛來的大貨車,撞倒的人不是簡寧,而是被簡寧借力甩出去的簡語!開着大貨車的人,面容驚怖,抱着頭一副倉皇失措的荒唐,透過那張過分年輕乾淨的臉,凌少宸沒兩眼就認出了他是誰……路明遠!
“看完了?都看清楚了?”凌老爺子眯着眼等他的反應。
下一秒,照片和資料泄憤似的被摔散了一地,凌少宸徑自踐踏而過,捱到老爺子跟前質問,“爲什麼到現在才捨得把它們拿出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份答案來得太遲了!”
心底的劇痛早已扭曲成了驚天的怒火,憤恨和倔強讓凌少宸想把一切令人不痛快的人和事徹底摧毀!
“答案,不是你自己一直不想知道的嗎?”凌老爺子並不把他的懊惱放在眼底,“孩子……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自欺欺人啊?”
彷彿深受打擊般踉蹌一步,片刻後,凌少宸捂住眼,阻隔老爺子洞悉一切的視線,有些癡有些愣的大笑出聲,“是!你說的沒錯,一切都是我凌少宸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他一直認定簡寧就是罪魁禍首,但真相一定就是這樣的嗎?當然不是。
凌少宸曾經在跟簡寧的相處中動搖過這個想法,到了後來甚至可
笑的生出“要不,就大方慈悲原諒她這次好了”。
但是,這個簡單又美好的決定,卻在簡寧和路單傳出緋聞後頃刻破滅,砒霜代替了蜜糖,他用路單的命!用簡語的仇!一次次把她拉進悲苦的深淵,全世界都替她難過又如何?只要成全他一個人的幸福就好!
可是,事實證明,簡寧不是一條栓得住困得牢的狗,她是一匹伺機而動的狼!而他,現在連套上枷鎖的名正言順都不再了。
空氣裡的壓迫感,越來越濃,讓凌老爺子都到了不得不深呼吸的地步,他靜了一會兒才說,“其實這份真相早在以前我就在努力籌備了,可惜時機一直不成熟,我抓不到簡語有力的把柄,何況,你寵愛簡語幾乎到了盲目的地步,想想吧,就算我早早把證據交到你手裡又如何?爲了簡語你都對簡寧做了些什麼?除了我不久前才得知的鞭刑和流產外,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我在荒郊野外扔她下車,騙她去包廂讓人看笑話,害她在公司受盡排擠,還差點淹死在寒江裡……”太多太多了,多到單是想想,都足以讓凌少宸的腦漿迸裂。
面對凌少宸首次坦白從寬,老爺子難得的沒再多加譏諷,“你還打算挽回嗎?”
凌少宸飛快地點點頭,隨後又有些遲疑地搖搖頭。
“你他孃的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你帕金森啊!”老爺子剛好看點的臉色,立刻又沉了下去。
“我找不到人,我把國內各個城市都翻遍了,最後甚至動用人脈查到國外去,可人海茫茫,簡寧要是有心躲我,我能上哪找去?”
說到這,凌少宸的語氣一下子挫敗到了極點,派去搜查簡寧下落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可通通都是廢物!廢物!連個影子都揪不出來!
當得知簡寧出逃的瞬間,他立刻讓人監視了A市所有機場,只要出現跟簡寧長得有一分相似或者出現“簡寧”這個購票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先給他扣在機場!
可凌少宸能想到的事,在他身邊待了兩年的簡寧又豈會不知?她和路單約好去西郊碼頭碰面的目的,就是爲了避開凌少宸的耳目。
他們兩人坐船漂泊了數十個小時,最後選擇在S市登陸。
之後,簡寧拿着唐心專門給他們辦的假身份證購買了火車票,從地圖版面的南端一直北上,爲了保險起見,他們在國內蟄伏了將近半個月纔敢乘飛機消失在境內。
阿爾勒。
這是個不缺少懷舊氣息的城市,尤其是在成列着衆多不同時期經典代表作的美術館。
“你的意思是,當初跟簡語約定好的路明遠,本來要加害的那個人,是我?”
簡寧的聲音飄忽,她望着水彩畫中那個笑容肆意,穿着一身得體學士服,懷抱一條用學士帽裝起來的小奶狗的男子,終於反應過來當初在凌老爺子房內,爲何看到相應照片時,會冒出
一股子熟悉感。
因爲這個男人笑起來,眉宇跟路單有三分相像,再加上對方撞倒簡語後,曾駭然不定的跟她對視了眼,但由於路明遠當時很快竄逃,簡寧根本來不及瞧個仔細,瞬間淹沒在路人的圍觀和議論中。
面對簡寧的疑問,這時的路單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明遠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呵,我真應該把他的日記整理出來給你瞧瞧,裡面滿滿的都是對簡語的愛慕癡迷。他談戀愛時,我偷翻過一次,當時還覺得很可笑,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還說什麼‘只要她需要,我願掏出心臟,獻出自己的忠誠’。”
聽着路單唏噓的感慨,簡寧不可置信地,“結果,他真掏了?”
“差不多吧,不僅掏心,還掏肺,他選擇跟簡語相同的方式懲罰了自己,我去認屍的時候,他的半截身體還被卷在大貨車的車輪下,這個傢伙,連死後都吝嗇給自己留個全屍。”
路單回顧往事的口吻,輕柔得像是在跟你講個睡前故事,可簡寧卻聽得頭皮發麻,“但他深愛的女人,並沒有死不是嗎?”
“沒錯!所以說路明遠他就是個懦夫!第一時間發現撞錯人後,居然不是把人送去醫院而是慌不擇路的逃跑,一回到家還莫名其妙的把自己鎖進房間裡,據我推測,他當時應該是在瘋狂的寫日記,不……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遺筆,來來回回就只有那麼潦草的一句‘她死了,她死了’……這個蠢貨,在他的認知裡,恐怕簡語的血已經流乾了,他甚至連去醫院弄清楚自己愛人的死活的勇氣都沒有,他就是個懦夫!”
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路單噙着悲哀的嘴角,簡寧莫名的感到心痛,“我不知道該如何讓你釋懷,但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弟弟,正因爲如此,我纔沒有立場勸你忘記,有時候,忘記等於這個人從沒有存在過……”那樣只會讓我們變得迷惘。
“就像凌少宸之於你的意義?”
路單的問題,讓簡寧不禁一愣,片刻後,她低低地笑,“在逃出來之前,我的喜怒哀樂一直受他擺佈,他的好他的壞,已是漫進了我的血液,刻進了我的骨頭,除非粉身碎骨,否則很難忘記。”
對於簡寧的坦然,路單訝異極了,“真難想象,提到他,你的情緒居然沒有絲毫波動,簡寧,是你演技太好還是我眼睛進沙了。”說着,還作勢摸了摸因爲緬懷路明遠而微微泛紅的眼周。
“沒波動不是好事嗎?賤骨頭終於撒起腳丫自己跑了,這是生物進化史上的一大步。”簡寧得意。
“對對,賤骨頭現在換了個飼主了,算你有眼光。”
路單跟着笑,卻笑得簡寧心中生出點不確定來,她忐忑了下,最終還是把疑問脫出口,“路單,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單純爲了彌補路明遠犯下的過錯?”
笑意消失在眼角眉梢,路單漆黑的眼睛裡滿是深暗的慾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