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飛虎點點頭,許平編寫的教材很少提及如何強攻火器部隊堅守的要塞,從歷史上看他也特別喜歡用這種要塞來消磨對方,教材中也有大量如何用防禦來消耗對方進攻動量的描述,賀飛虎覺得許平既然喜歡這樣做,那麼他心底肯定會討厭去攻打別人的堡壘。一個指揮官在作出判斷的時候肯定會受到自己的感情因素影響,賀飛虎不禁想到以開封的危如累卵,許平仍下意識地避免攻城,雖然許平有合理的解釋,但是賀飛虎覺得裡面同樣有個人風格因素。
“但南京太大了。”陳偉不反對唐得生的判斷,但明軍事實上就是缺乏野戰的信心和勇氣,南京這麼大的城放一萬人連城牆都不能完全照顧過來,制定計劃肯定不能把寶完全壓在許平這次還是不會強攻上,那麼面對許平全軍時,可能要把整個第六軍都用來防守南京才能確保安全:“如果我們都蝟集在南京城裡,許將軍就會繞過我們,留下一隊兵馬監視,剩下的用來收取領土,那幫牆頭草看到我們被困在南京,許將軍大兵殺到,他們一樣還是會投降,南京很快就會內外斷絕成爲一座孤城。”陳偉在江面上點了幾個點:“許將軍在這些地方架上火炮,就能阻斷我們水師,南京人口百萬,沒有糧草我們能撐多久?是吃人還是投降?還是兩眼一抹黑衝出去和許將軍決戰?”
這次討論沒有結果,散會後唐德生私下拉住了陳偉:“爲什麼你會想不戰而退?”
“爲什麼你會堅持與許將軍一戰?第六軍比少帥的第一軍、第二軍經驗還不如。”
“因爲我沒有顯赫的家聲,我是靠拼命唸書,把別人睡覺的時間都花在操練場上纔有今天的地位的。”唐德生大聲說道:“我是靠每一次考覈都名列前茅,每一次演習都是佼佼者才落入卿院的視野的,難道你不是麼?我沒有一個好父親,我要小心地保護我的名字,我不想落得和許將軍還有他的長青營一個下場!拼命打仗、奮勇斷後最後還是被扣上叛逆的罪名。我不想背黑鍋,不想被陷害!而我知道如果又有這種戰敗黑鍋,一定是由我這種人來背的,難道你以爲你跑得掉麼?難道你有一個姓金、姓趙或者姓賀的老子嗎?”
陳偉聽得有些動容,片刻後嘆了口氣:“但我們得有能擊敗許將軍的辦法。”
“不錯,我們一定得把它找出來!”唐德生叫道。
“我的議會師堅守龍潭一帶,這樣可以靠江獲得水師的協助,而且還能避開許將軍佈置在江北的江防要塞。”陳偉向賀飛虎提出建議,第十一師將負責掩護右翼、江航通道,並屏蔽背後的鎮江府,不讓順軍有機會包抄明軍的後方:“唐兄的憲法師佈置在左翼,他將把師指揮部設在淳化。”
賀飛虎默默地看着地圖上的那個點,第六軍的兩個師形成犄角之勢,擋住許平向東進軍的路線:“而你們建議我把軍部設在句容?”
“更靠西的一邊更好,也更安全,如果軍部被包圍了,整個軍就失去指揮了。”陳偉答道,他覺得如果賀飛虎同意把軍部搬遷到丹陽去更安全,這樣兩個師就完全不用考慮軍部受到威脅需要出兵增援的問題了:“許將軍幾萬大軍每日需要大量的糧草輜重,他不可能無視我們的威脅就繞”
“淳化?”賀飛虎打斷了陳偉的敘述,敲着地圖上那個點問道:“是,沒錯,分兵讓許將軍難以用少量部隊就把我軍孤立起來,堵住江航和大路,威脅他的糧道他不能向東進兵,也不敢向南進攻,可是誰來守南京呢?”
“我們不守南京了,南京太大了,一個師沒法守,而且還有那麼多百姓,要是被圍了用不了幾天就該餓死了。”唐德生自告奮勇帶憲法師去淳化,如果把第六軍的輜重抓緊運去大半的話,他再提前把居民都疏散那就能堅持很長時間。
“只要我們大軍還在應天府,還擋着許將軍的前進道路,那後方的牆頭草們就還會觀望吧。”這也是陳偉盼望賀飛虎去鎮江府的原因之一,要是後方都造反了,那第六軍還是孤軍一支。
“丟掉南京,”賀飛虎拼命地搖頭:“那幫人還不知道得把許將軍的兵力吹成什麼樣子,我都能想得到謠言的內容。”
“但他們有可能繼續盼望,總比我們被圍在南京或者逃出應天府要強得多,如果我們再事先通知各府一下,他們觀望的可能性就更大了。”陳偉覺得壞消息與其讓後方從謠傳那裡得知,還不如主動告訴他們。
“那淳化被包圍怎麼辦?難道你就敢出去和許將軍打野戰了麼?”賀飛虎覺得陳偉的計劃是把全軍擺成一字長蛇陣捱打,所謂犄角之勢其實就是兩處分兵擋路,然後看誰倒黴,對順軍來說長江航運雖然重要,但是因爲有明軍的水師威脅所以可靠性下降,而內地的淳化則很容易被包圍。
“不敢。”陳偉斷然否認有這個念頭:“如果憲法師被圍,只能靠他們自求多福。”
“末將加固營寨,多挖長壕,一定能堅持很長時間。”唐德生請命道:“就算被圍,一個師被圍也比全軍被圍強吧。末將要是頂不住了,大人和議會師還能乘船脫困。就是那幫牆頭草還是倒戈了,末將也能爲第六軍拖延時日,讓大人能夠率領軍主力殺回福建。”
賀飛虎的目光在兩個部下臉上來回掃了幾眼,又沉思了一會兒道:“你們是仿效曹仁守樊城之故伎麼?”
當初曹仁覺得以手頭兵力守襄陽沒有把握,就跑去堅守樊城,只要樊城不下襄陽關羽就是拿到手也不踏實,而如果樊城落成襄陽就是死城一座。所以關羽的決定就是以少量兵力監視襄陽的少量留守,主力來圍樊城的曹軍主力。
“大人明鑑。”陳偉和唐德生一夜不睡,就是打算效法曹仁,像牛皮癬一樣地賴在應天府不走,如此南京和許平的糧道後路都在明軍三萬大軍的眼皮底下,許平就是心理狀態再好也不能對他們置之不理:“不過我們兵力太少了,南京太大了,連留守也無法留了。”
“聽天由命吧。”唐德生說道:“如果我們留在應天府和許將軍主力對峙他們還要反,那真是沒有辦法了。”
賀飛虎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或許我們可以做得更好一點。”
兩個師長都精神一振,雖然不知道賀飛虎還能從哪裡變出兵力來不過聽起來長官是同意了他們的意見,而且若是能保住南京當然最好不過。制憲會議剛剛沉浸在收復南京的喜悅中,這也是他們用來消除安慶大敗影響的唯一藉口,若是南京纔拿到手就拱手相讓那無疑於給制憲會議和六省卿院迎頭一棒——無論如何,夥計用棍子把東家打得頭破血流都是不明智的,尤其是你還打算繼續替東家打工的時候。
“我們雖然兵力不足,不過我們糧草頗足,而且船隻也不缺。”之前經過一番努力,南京戰場的運輸能力已經大大增強,現在北伐軍主力逃回江西去了,不問可知南方的運輸力量還可以繼續向南京戰場傾斜,賀飛虎說道:“可許將軍的糧草多半不會很足。”
整個江南都在明軍掌握中,許平的補給要靠山東大力支援,而陸地運輸的成本是水運的幾十倍,賀飛虎判斷許平肯定養不起上百萬人:“我給許將軍去封信,宣佈爲了避免南京古都毀於戰火,我軍主動棄守,絕不會在南京駐紮軍隊,不會從南京派遣細作,也不會從南京發起進攻或是用來儲備軍資。可是如果許將軍不接管南京的話,我們就會負責南京糧食的運輸:不封鎖邊境、不關閉航運,保證南京的百萬生靈衣食無憂。”
一口氣說完後賀飛虎看着兩個部下:“你們覺得怎麼樣?”
陳偉琢磨了一會兒,點頭道:“從開封一戰看,許將軍很可能會答應,反正南京不留一兵一卒,他想拿隨手能拿走。”
“從安慶一戰看,許將軍也很可能答應,”唐德生比陳偉多想了一會兒,最後也贊同賀飛虎的提議。從宋襄公開始,大家都以心狠手辣爲榮、以講信用仁愛爲恥,雖然大家都明知宋襄公就是不講道義也不是楚國的對手,但是既然傳統是讚揚卑鄙無恥那沒人願意約束自己不去爲非作歹,這次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講道義的許平不利用下就太可惜了:“他連俘虜都不願意殺,當然更不會願意把百姓捲入戰火。”
“要是許將軍同意了,這事就太有趣了,南京這麼堅固的城牆,許將軍扔完我們扔,歷代打死打活的城市,現在居然可以在戰場中間保持中立。”不管大家怎麼罵許平不坑殺俘虜、不禍害百姓是違反軍人之間默契的,但打不贏他都是白搭——就好比如果宋襄公不是宋國而是楚國國君的話,那他就是講道義敵人也只能乾瞪眼,陳偉有些不自信地笑道:“只要卿院同意。”
“卿院一定會同意的,南京不駐軍總比丟掉強。”賀飛虎決定馬上去給泉州去信,他的計劃需要後方的支持,沒有齊國公府、制憲會議和六省卿院的批准,糧商顯然不會得到運糧到南京的許可:“還有一件事。”
賀飛虎看向唐德生:“如果許將軍答應開放航道的話,那就更會去打你了,就算打不下來,被圍的日子久了士氣也會低落,尤其是現在大家都知道許將軍不殺俘。看到病號傷兵在包圍圈裡一天天增多,不斷死去,士兵遲早會起投降的念頭。要是那個時候我還沒辦法給你解圍,你打算怎麼辦?你有什麼提高士氣的打算嗎?”
“沒有,”唐德生坦率地答道:“大人一定得儘快讓卿院給我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