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快淋漓地彈過幾曲後,趙小姐雙手奉上一杯茶:“許公子請。”
接過茶後一飲而盡,許平也沒有多想,張口便念道:“相識不相見,心惟互繫念。舉杯共把盞,談吐三千年。”
這詩是許平以前在心裡默默爲趙小姐做的,他彈琴後一時心情激盪,脫口而出。姑娘垂下眼睛略略沉吟,問道:“聽說許公子新近認了一門乾親。”
“啊,是,是。”許平想起趙小姐可能是趙府的同宗,他爲此還曾秘密打探過,卻一直不得要領。
“趙家妹妹是小女子的好友,”趙小姐把杯子輕輕放下,微笑着對許平道:“聽說趙老夫人有意招許公子做個半子,小女子也覺得趙家妹妹和許公子是天作之合。”
“這個許平出身貧寒,若無尺寸之功本也配不上趙府。”
“聽說前兩日新軍大演,以許公子之才,定是已經博取世職了?”
許平一愣,眼前這位小姐竟然對新軍的事這麼清楚!不過他隨即想到趙小姐是將門出身,她父親可能也是新軍將領,當即回答道:“讓趙小娘子見笑了,在下沒能獲得世職。”
“啊,這是爲何?”
“軍中自有法度。”許平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說,此外他認爲世職不過是自己的囊中物,只是早晚問題罷了。
“難道許公子現在還是白身嗎?”
“當然不是白身,”對方眼中的惋惜深深地刺激到了許平,他脫口而出:“在下已經被任命爲新軍長青營指揮同知,加遊擊銜。”
“啊,原來是許將軍了,失敬。”趙小姐滿臉笑容,雙手合十,興奮地說道:“小女子早知道許公子不是池中之物。如此也不算辱沒趙府了吧,如蒙不棄,小女子願意替將軍去和趙老夫人重提舊事。”
許平驚詫道:“趙小娘子你在說什麼啊?”
“許將軍剛纔不是說,以前之所以對趙府的好意婉言謝絕,就是覺得門戶不當麼?以許將軍現在的身份,當然沒問題了。”
“可是”許平急忙爭辯道:“在下已經拜趙老夫人爲義母,趙府小姐和在下是義兄妹啊,這於禮不合。”
“許將軍姓許不姓趙,既然沒有改宗,怎麼會於禮不合?”見許平啞口無言,趙小姐微笑道:“看來許公子的顧慮都已經打消了,那小女子”
“我並無此意!”許平斷然地大聲說道。
許平立刻意識到自己失禮,連忙低頭道:“許平唐突,請趙小娘子千萬恕罪。”
話被打斷後趙小姐默默地看着許平,秋月抿着嘴似乎有些不高興。許平長嘆一聲,站起身向着姑娘深深一禮:“在下敢問趙小娘子府上如何稱呼?”
秋月咬着嘴脣,眼睛在許平身上上下打量。趙小姐沒有回答而是輕聲吩咐道:“秋月,去喚店家來結帳。”
“許平莽撞無禮,趙小娘子海涵。”許平聞言又是一聲嘆息,再次抱拳道:“不知府上如何稱呼,敢請小娘子千萬賜教。”
隨着秋月的招呼,一個店小二應聲而來,站在門外和秋月說話。趙小姐還是沒有回答,只是說道:“許公子請坐。”
許平緩緩坐回椅子上。
不久秋月就回到屋裡,對小姐道:“小姐,帳已經算好了。”
許平聞言再次起身,趙小姐不等他開口便道:“許公子,小女子要回去了,不知許公子可願可願護送一程?”
許平聞言大喜,忙不迭地答道:“敢不從命?”
三個人緩步下樓,店中人只當作是一個軍官帶着家中女眷出來,也沒有人多在意,走出店門外,趙小姐道:“許公子不妨再說說那個戰棋,小女子才聽了個開頭。”
許平正要開口,卻猛地倒抽一口涼氣,迎面走過來幾個大漢,不是曹雲他們一夥又是何人?這幾個人愣愣地目視前方,大步流星地走來,一個個裝着不認識許平,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
看到許平奇怪的表情,趙小姐問:“許公子,何事?”
許平急忙笑道:“無事,無事。只是剛巧想起軍中一件要務,不過也不急,是明天要做的。”
這幾個人定然是好奇心大發,非要見見許平的意中人是什麼樣子。不過見他們做派,許平估計也不會和自己打招呼,所以許平也打算裝着不認識他們,等回軍營後再和這幾個傢伙算賬。
許平剛覺得心下稍安,卻聽見趙小姐發出一聲驚呼。定睛看去,趙小姐已經用袖子掩住下半截面孔,停了下來。
那羣人中領頭的金神通已頓住腳步,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失聲叫道:“小妹!”
趙小姐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了一聲:“金家哥哥。”
本打算和許平擦肩而過的曹雲等人隨即站住腳,看看金求德,又看看趙小姐。在所有人裡只有秋月還是一臉無辜,先看看許平、再看看金神通,最後看着自己茫然失措的小姐,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是金神通最早恢復常態,他勉強把目光從趙姑娘身上拉開,幾步走到許平面前,道:“許兄,這位是”
姑娘早已經羞得把頭垂下,但當她聽到金神通開口後,急叫道:“金家哥哥!”
金神通聞言一愣,看看趙小姐,又看看許平:“這位這位小妹是是”
“金家哥哥,”姑娘又叫了一聲:“令尊可好,令堂可好?”
金神通一聲苦笑,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對許平說道:“是家嚴的一位一位故交的千金。”
許平覺察到他們正在隱瞞什麼,而自己正是他們要隱瞞的人,此時許平臉孔已經繃得如同石頭一般。
見狀金神通忙辯解道:“許兄不要誤會,這位姑娘和我乃是竹馬之交”
眼見許平臉色鐵青,金神通張口結舌再也解釋不下去,突然朗聲說道:“實屬意外莽撞了就此告辭。”他揮一揮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金神通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街邊,林光義在許平身邊道聲:“得罪。”拔腿就跑去追趕金神通。曹雲他們也灰溜溜地一通小跑,追着林光義的背影而去。轉眼間只剩下許平、趙小姐和秋月三人。
許平緊緊繃着嘴,轉過身面對着趙小姐。她垂着頭側身衝着許平,輕聲對秋月說道:“剛纔那個人是金家的公子——金神通。”
“啊——”秋月急得滿臉通紅:“小姐,我不認識他啊。”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趙小姐已經恢復了常態,她安慰秋月道:“我也沒有怪你。”
趙小姐似乎下定了決心,用平靜的語調說道:“許公子,小女子我並不姓趙。”
許平並不是沒有想到過“趙小姐”報的可能是一個假姓,在趙府門前邂逅使許平一度打消了這個疑慮,但踏進趙府的花廳之後許平又重新產生了懷疑。今天他始終以趙小娘子相稱,對方也沒有一點更正的意思。剛纔“趙小姐”連續出聲阻止金神通道出真相,現在她承認了是說謊,回想起一連串的事情,許平覺得胸膛裡隱隱作痛,充滿了被欺瞞侮辱的感覺。
“我本想在許將軍送到家門口的時候,指着家門告訴許將軍我就是那家的女兒,”此時趙小姐一掃之前的小女兒態,臉上更無半分嬌羞之色,她大大方方地告訴許平:“我姓黃。”
許平微微一愣,接着就被這話裡潛藏着的含義驚呆了。他聽見自己急速呼吸的聲音,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一步,從脣間擠出驚疑不定的幾個字:“黃?黃——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