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內奸之患
太原,守軍總指揮部。
傅作義打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下一道命令又一道命令,忙得幾乎沒有喘息的工夫。他正在忙碌,又一個電話打進來。
“總司令嗎?我是孫嵐峰,昨天的豁口又被炸開了,敵人已經進了城,怎麼辦?”
傅作義鎮定地說:“怎麼辦,這還用問我嗎?一個字——打。我馬上要董旅長的部隊向東北城角迂迴,你們兩面夾擊消滅敵人。”
“是。”
一個參謀接通了董其武的電話,交給總司令。傅作義說:“董旅長嗎?我是傅作義,東北城角211旅的陣地被敵人突破,命令你部向缺口處出擊,協同孫旅長兩面夾擊敵人。”
董其武喘着粗氣說:“總司令,現在不是我們兩面夾擊敵人,一股日軍已經竄到我的城下,我旅現在是腹背受敵。”
“你莫要叫苦,我們35軍素有抗日傳統,敵人從哪裡進來,你就從哪裡把他們趕走,敵人從哪裡進攻,你就在哪裡把他們消滅!軍令如山,叫苦也沒有用。”
“是。”
剛剛放下電話,另一部電話又響起來,作戰參謀接住一聽,馬上對傅作義說:“總司令,213旅楊旅長請你聽電話。”
傅作義聽說是楊旅長的電話,不由心裡一驚。太原城外日軍三面佈陣,只有城南沒有動靜,若是213旅的陣地也在激戰,那麼中國守軍就會真的像一個活人躺在棺材裡,蓋子一蓋就完了。
他接了電話說:“楊旅長嗎?我是傅作義,你那裡情況怎麼樣?”
楊維垣聽了,知道總司令問的是敵情,他說:“城南尚無大的敵情,從望遠鏡裡看到敵人的裝甲車封鎖了汾河橋,意在斷我退路。”
城南尚未有敵情的話使傅作義稍稍放下心來,他又問:“你有什麼事?請講。”
“曾副軍長和郗參謀長帶着數十人來到這裡,他們要求放開城門讓他們出去,總司令說該怎麼辦?”
曾副軍長要出城的消息使傅作義大爲惱火,但曾延毅的身份不同,他是閻錫山的親信,也是閻錫山設在35軍的耳目,殺了此人非同小可。於是傅作義緩了一口氣說:“楊旅長,放他們出去,會影響大局的,你轉告曾副軍長,請他們即速返回總指揮部,共商守城大計。”
“好,我這就去傳達總司令的訓示。”
曾延毅原是傅作義部下的一個旅長,此君打仗不行,撈錢倒是有許多奇招。傅作義任綏遠省主席時,他任過包頭鎮守使。在包頭他鼓勵農民種大煙,通過收稅的辦法使之成爲綏遠鉅富。傅作義在國民黨軍中也算是個清廉正直之士,看不慣曾延毅的所作所爲,礙於閻錫山的情面,傅讓曾改任副軍長,職位高了,但權利小了,等於把他閒置起來。
自忻口戰役中曾延毅就被日軍的攻勢嚇破了膽,11月7日下午他就準備逃走,後來聽說失守的陣地又收復了,才又安下心來。8月上午,日軍的炮火猛烈轟城,一顆炮彈在他的房前炸響,地上出現半人深的大坑,見此情景曾延毅嚇得面如土色。他想如此死去有負大好年華,想到在香港外國銀行的大量存款,想到天津公寓裡年輕貌美的妻妾,他感到這樣死在日軍的炮火之下太可惜了。於是他騎上馬,帶着一班衛士、幕僚,來到南門。
太原南門被沙袋封死,他用手槍逼着守軍將領,搬開沙袋,開啓城門。當大門剛開了一道縫時,他便從門縫中鑽了出去。自此以後,曾延毅這個可恥的逃兵在香港、天津過着安逸的享樂生活,再也沒回到軍隊中來。
曾延毅臨陣脫逃,在軍中引起強烈的反響,曾延毅是35軍副軍長,副與傅同音,許多人把“副軍長逃跑了”傳成“傅軍長逃跑了”。傅作義在軍中有極高的威信,既然傅軍長逃走了,這仗還怎麼打?這種謊信傳開,許多士兵棄城而逃。
自從日軍入城之後,突破口不斷擴大,後續部隊源源涌入城 內。在城東北角,攻守雙方形成混戰狀態。在218旅的陣地上,436團與敵人進行巷戰,逐屋爭奪,死屍遍地。旅長董其武命令預備隊435團增援,與日軍反覆衝殺,營、連長大部死傷,部隊建制混亂,戰到中午,中日兩方呈拉鋸狀態,雙方膠着,形勢非常嚴峻。211旅同敵人混戰多時不能取勝,部隊大量傷亡,喪失了進攻的能力,只好在國民師範一帶與日軍對峙。
在傅作義的指揮所裡,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槍聲,一個副官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報告總司令,敵人攻進大門了。”
見部下神色慌張,傅作義拍案大怒:“誰說的,你敢亂我軍心,來人!”
幾個衛士衝進來扭住這個副官。總司令嚴厲地說:“把他拖出去,立即槍斃!”
衛士拉着副官就要走,被總參議攔住。總參議勸解着:“總司令。剛纔幾個漢奸槍擊司令部大門是實,副官還不是爲了總司令的安全?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傅作義怒視着衆人憤憤地說:“下次誰敢亂我軍心,立斬不赦。”
總司令的話剛剛說完,“轟”的一聲巨響。敵機向指揮部大門裡投下一枚炸彈,震得指揮部的房子紛紛落下許多土塊。這顆炸彈在一棵大樹上炸開,把大樹的枝葉全部炸掉,大樹變成一個木樁,燃着火焰,冒着青煙。
傅作義鎮定自若地在室內踱着步子,突然他對作戰參謀說:“請要通各旅的電話,我要了解戰況。”
傅作義燃着一支香菸抽着,看作戰參謀要電話。通訊全部中斷,一個旅也要不通。總司令陰着臉,站着一動也不動,一支香菸燃盡了,燒住了他的手指,他才從沉思中猛醒過來。
這時候,參謀長陳炳謙和總參議袁慶曾走過來,陪着小心試探着說:“戰局發展對我們非常不利,部隊傷亡越來越大,又無援兵到來,我們得不到城外的消息,必須換一種消滅敵人的辦法。”
袁慶曾接着說:“總司令可記得周恩來臨走時的話?抗日是長期的。不可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焦土抗戰是不可取的。”
幕僚們都想勸傅作義撤退,但誰也不敢說出“撤退”兩個字。
傅作義紅着臉,喘着粗氣,半天無語,最後他命令一個參謀說:“去把213旅旅長楊維垣接到這裡來。”
指揮部裡很靜,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半個小時之後,楊維垣來到這裡,楊旅長就要行禮,傅作義拉住他的手,向一間密室走去。坐下以後,傅作義問:“城南的情況怎麼樣?”
“城南的情況也很緊張,不過尚未發現敵情。”
“依你之見,現在的仗該怎麼打?”
楊旅長囁嚅着,不敢說出真情。
傅作義勸慰着:“你我都是軍人,何必這樣,有話不妨直說。”
楊維垣這才說出心裡話:“總司令,原先的作戰部署爲依城野戰,友軍南撤之後,我們成了孤軍守城。總司令受命於危難之際,指揮的多是殘兵敗將,這些疲憊之師能在太原固守4日,給敵人以重創確是不易。周先生說過,抗日戰爭是長期的持久的戰爭,一城一地的得失無關大局。依我之見,總司令率部突出南門,過汾河,上西山,重整旗鼓,方利於再戰。”
傅作義思索了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說:“目前也只有如此了。”他走出密室對參謀長下達撤退的命令,時間定於晚上10點鐘,其順序是213旅、新編第一旅、211旅、218旅。
夜間,四野蒼茫,天黑得像倒扣着的一口大鍋,什麼也看不清。傅作義站在路旁看着撤退的隊伍從身邊走過,說不出心裡有多難受。深夜12時半,211旅、218旅脫離敵人成功,大部分退出太原。參謀長悄悄對傅作義說:“總司令,該走了,後面只剩下一個後衛團。”
傅作義面對城門,深施一禮,向他的小車走去。臉有兩行熱乎乎的**向下流着,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但他沒有去擦,天太黑,部下看不見,任憑它們淌着,這是對失守陣地的一種悲哀的表達。
小雨下起來,灑在士兵的身上,也灑在總司令的臉上,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坐在小車上的傅作義握緊拳頭。狠狠地向前面靠背打了一拳,然後依舊威嚴地說:“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