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二太太的丫鬟從春生那邊把問來的結果告訴了二太太。二太太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她這個大侄兒最是醫者心善,平日裡不管是什麼乞丐孤老,他看見了都要上去幫一把,給窮人治病,藥材也從來都是買一送一的,也虧的杜家家底厚實,纔沒讓他給敗光了。如今是自己的兒子跟着大老爺學生意,她也到不用擔心以後的養老問題了。

二太太是個沒什麼細心思的人,倒是她身邊的丫鬟長了一些心眼,問道:“我今兒聽說大少爺院裡的方巧兒被人贖走了,聽李媽媽說,就是給順寧路上的劉家給贖走的,這事兒也未免太巧合了點。這怎麼走哪兒都有劉家,總覺得怪怪的。”

二太太靠在靠背椅上,悠閒的端過一盞茶抿了一口道:“天下姓劉的人多了,順寧路有幾個劉家還不知道呢!”

那丫鬟想了想道:“想起來了,順寧路只有一個劉家,是王府的二管家,這麼說來,大少爺今天去的,就應該是這個劉家。”

二太太斜着眼皮看了一眼那丫鬟,笑着道:“我說秀兒,平常看着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知道的東西還不少嘛?聽你這麼說,這劉家還當真是有些扎眼了。”二太太放下茶盞,想了想道:“那方巧兒如今走了沒有?”

秀兒低眉想了想道:“還沒有,李媽媽上莊子上去了,讓張媽媽明兒帶着方巧兒出去,聽說是明天劉家會來領人。”

“那正好,你馬上去把那方巧兒喊來,要是別人問起什麼事兒,就說她明兒就要出去了,好賴服侍了一場,我賞她些東西。”

“太太等着,奴婢這就去把巧兒喊過來。”秀兒說着,便去了百草院將那方巧兒給喊了過來。

方巧兒自從被沖喜進來之後,就一直在大房這邊的百草院待着。雖然見過二太太幾次,卻對她這個人沒多少印象。聽說自己要走了,還打發了丫鬟說是喊了自己過去賞東西,倒是讓方巧兒受寵若驚了起來。

方巧兒因爲自己是個鄉下丫鬟,自從西跨院出了沐姨娘的事情,她整個就是縮起了腦袋過日子,平常從來不出百草院一步的。這會兒李氏要贖她出去,她原本並不太願意,但是一想到作爲杜老太太深惡痛絕的鄉下丫頭,以後要進杜若的房內服侍,只怕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她才勉強答應了。

二太太見方巧兒進來,臉上並沒有那種被贖身後歡快雀躍的神態,心裡倒是暗暗奇怪。她見方巧兒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容貌清秀可人,體態婀娜多姿,比起沐姨娘來一點兒也不遜色,心裡更是有苦難言,覺得天底下的好東西都給大房佔盡了。

“瞧這姑娘長的,可真是秀氣啊,比我們家那幾個小姐還好看些了。”杜家人丁不算簡單,杜家大房因爲杜老爺的專情,所以四十好幾了,只有杜太太一個妻子,也只有杜若一個兒子。杜家二房那卻是一個龐大的大家族了,二太太有一子一女,兒子十八,目前也已經有了一子一女一妻一妾了。兒女十三,待字閨中,暫且不提。其他幾位姨太太各有所出,所以杜二太太還有兩個庶子,兩個庶女,庶子還年幼,兩個庶女和自家女兒差不多大,到時候又是要倒貼嫁妝的。

方巧兒聽二太太這麼說,只是不太好意思的又底下了頭,眼睛悄悄的擡起來看了一眼二太太,略帶着幾分怯生生的意思,無端就讓人覺得楚楚可憐了起來。

二太太見過不少美人,杜二老爺從長樂巷帶回來的,哪一個不美?可是那些都不是二太太心裡規規矩矩的人,她就看着方巧兒這樣的,還喜歡上了。如今那沐姨娘怕是不中用了,之前一番吵鬧,攪的整個家都不安寧,連自己兒子都不待見她了。趙氏出自高門,脾氣也驕縱,從來連自己這個婆婆也不放在眼裡,就她房裡給蘅哥兒備的那兩人,一看就是個苦命樣,自己是男人也提不起這興趣。二太太不知怎麼的,就對着方巧兒有了些想法了。

“聽說這次有人贖你出去,是你自己的意思嗎?”二太太也不過就是隨心問了一句,想聽聽方巧兒的說法。

那方巧兒不知道二太太問她這個問題究竟是爲了什麼,可是如今李媽媽都已經通知了自己要出去了,包袱都整理好了,這會兒才問她有什麼意思呢。方巧兒想了想道:“巧兒年紀大了,在府裡也服侍不了多長時間了,李嬸子是我們牛家莊出名的大善人,她把我贖出去,一定會好好待我的。”

這話雖然聽上去沒什麼不對,可二太太也不至於連這些都聽不出來,頓時就問了出來道:“這麼說,不是你自願想出去的?”

方巧兒見二太太問的這麼直白,一時間只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她確實不是心甘情願出去的,可是她想留下的理由要是讓主子們知道了,還不定要多瞧不起自己呢。方巧兒想了想,覺得丟不起這個人,只硬着頭皮道:“有人肯贖奴婢出去,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二太太這回兒倒是真的有些失落了,嘆了一口氣,看看方巧兒這模樣品貌,只搖搖頭端了茶盞抿了一口,又擡頭繼續問她:“贖你的人家是什麼人?家裡有孩子嗎?這樣贖你回去,也是要把你當丫鬟使喚嗎?”

方巧兒見二太太不糾纏剛纔的問題了,總算鬆了一口氣,小聲回答道:“贖奴婢的人家,是以前在牛家莊的村裡人,他們家是恭王府的下人,家裡有兩個孩子,姐姐跟我同歲,還有一個弟弟,她們家還收養了我們村裡一對沒爹沒孃的姐妹,是極好的人家。”

“哦。”二太太一邊聽一邊點頭,冷不防開口問道:“那姑娘是不是就是那天大郎帶着來瞧沐姨娘的那一位?”

方巧兒聽二太太這樣問,只點點頭道:“就是她呀,我說二太太也應該認識的,那就是劉七巧。”

二太太皺起眉頭,總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可問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便擺了擺手對秀兒道:“賞她兩吊錢,明兒一早讓她出去吧。”

方巧兒莫名其妙的得了賞賜,給二太太磕了頭離去了。

一旁秀兒也聽了半晌,擰着眉頭道:“那這麼說,大少爺早該認識這劉七巧了,怎麼春生今兒就完全沒提起這事兒呢?”

第二天,杜若去太醫院應卯之後,便帶着春生一起同給安富侯家的少奶奶診治,路經長樂巷的寶善堂分號,順便進去參觀了一下劉七巧那天設計的那幾樣東西的實物。杜若伸手搖了搖那產牀,倒是穩當結實的很。產牀的中間有一處機括,可以把前半部分的牀板支撐起來,調節人躺着的高度,倒是實用的很。

杜若又命人把劉七巧需要的那幾樣器具,放到煮沸的開水中消毒,用晾曬一干的白布包起來備用,這才帶着胡大夫一起去了安富侯府。

從長樂巷到安富侯府正好要經過恭王府,杜若想了想,決定還是帶上劉七巧的好。杜若親自進了王府借人去,正巧卻遇上劉七巧和王妃到老王妃那邊請安去了。杜若雖然覺得很失禮,但是畢竟病人的病情比較重要,所以他也只好失禮到跑到壽康居去找人了。

杜若請了門外的丫鬟們幫他去裡面通報,那丫鬟以爲杜若是來給王妃請平安脈的,所以不敢怠慢,便進去稟報道:“回老祖宗,太太,杜太醫在門外求見。”

王妃皺眉想想,今兒還沒到請平安脈的日子呀,這倒是怎麼會事兒啊?

劉七巧一聽杜若果然來了,一時間又囧又暈啊,那傢伙果然這樣不要臉的來借人了嗎?老王妃是知道劉七巧和杜若關係的,這會兒她偷偷瞥了一眼劉七巧的神色,便知道杜若來是爲了什麼,就傳話道:“你去喊他進來吧。”

小丫鬟出去傳了話,撩開簾子讓杜若矮身入內。杜若進門見了兩位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數道:“晚輩今日冒昧而來,是想借七巧出去用一用。安富侯家少奶奶的病症,還得讓七巧去瞧一瞧的好。”

劉七巧撇撇嘴,心道:杜若若,你還真是臉皮越來越厚了,我劉七巧是你想借就可以隨便借的嗎?

沒想到劉七巧的心裡話沒說出來,老王妃倒是替她說了出去:“杜太醫,七巧是我們家的丫鬟,難道是你想借就可以隨便借的嗎?”

杜若沒想到老王妃有此一問,頓時臉紅到了耳根,一時間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幾個丫鬟聞言,都捂着嘴撲哧笑了出來,劉七巧也只能趁機跟着一起笑笑。

“這……這……晚輩就借兩個時辰。”別看杜若平時挖苦春生的時候挺帶勁的,其實他是一個頂頂懂得孝道的人,對待長輩他是半點也毒舌不起來的。

老王妃見他那窘迫的樣子,笑着道:“既然就兩個時辰,那麼你問問太太,肯不肯借呢?”

王妃不知道劉七巧和杜若已經暗中看對了眼,她如今的主要任務是養胎,所以凡是得放寬心,至於其他的,能不想她是不會去想的。所以便笑着道:“老祖宗你問我可就不對了,七巧如今雖是我的丫鬟,但我從來做不了她的主,這還得問她自己願不願意去呢。”

杜若只覺得自己的臉皮就要被血管給撐爆了,燙得一塌糊塗,低着頭又朝着劉七巧站着的地方作了一揖,好不容易清了清嗓子,嗓音帶着點暗啞道:“不知七巧姑娘,願不願意跟在下走一趟呢?” 杜若微微擡頭,只看見劉七巧穿着一身水綠色的衣裙,繡花鞋隱在裙角,只這樣站着不動,就讓杜若覺得自己心跳加速了起來。

劉七巧見杜若這番樣子,知道老王妃是故意要逗逗杜若,便也樂得跟着外人逗一逗他道:“太太說什麼呢,奴婢是太太的奴婢,太太做不了奴婢的主,那誰能做奴婢的主呢?太太您就發話吧,您讓我去我就去,您不讓我去,任憑杜大夫在作揖行禮的,我也不去。”

王妃見劉七巧說的俏皮,只拿帕子捂着笑着道:“你這丫頭,瞧你,把杜太醫窘成什麼樣了?依我看,我是做不了你的主的,只怕將來唯一能做你主的人,也就只剩下你男人了。不過你這麼厲害,可不知道哪個小夥子,有福消受了。”

說者無意,聽着有心,這下子不光杜若,連劉七巧都羞紅了臉。杜若還是低着頭,一臉充血,心裡卻無數次吶喊道:我是他男人啊我是他男人!然後又有一個小聲音無比鄙視的說:可我做不了她的主……嗚嗚嗚。

劉七巧用帕子捂着自己的漲紅了臉,羞了好半天才道:“太太最近一定是太閒了,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婚事都定下了,青梅姐姐也有了人家,就剩下七巧沒着落,就要被太太看上了去配小子了嗎?”

王妃見劉七巧羞怯的模樣,也笑個不停道:“行了行了,我們一幫人在家裡說說笑笑不打緊,可杜太醫還是一個未娶親的少年郎呢,讓他聽去了,可怎麼好意思呢。”

王妃說完這句話,瞧瞧杜若那張紅臉,再看看身旁劉七巧紅豔豔的小臉蛋,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她最近一定是因爲肚子太大,人太懶,所以忽視了什麼?

“七巧,既然杜大夫都親自上門來請了,那你就去吧。不然別人還當我們王府不好說話,不過是借個丫鬟,又不是來借個媳婦,哪有那麼小氣的,對不?”老王妃笑着說道,誰知這一句話又讓杜若和劉七巧鬧了一個大臉紅。

王妃這回兒也打趣道:“老祖宗這你可說錯了,媳婦是用娶的,可不興用借的。”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說起來,我還等着看杜太醫娶媳婦呢,你祖母一早就等着你給她抱曾孫了。”

杜若覺得,自己真是失策啊,就這麼跑來了。這老年囉嗦團隊的戰鬥力太強了,不把你弄個大紅臉是不罷休啊。杜若只能連連點頭道:“是是是,等晚輩娶親的時候,一定給王府下帖子,到時候指望老祖宗和太太能抽出一點空閒,到寒舍坐坐。”

“到時候你請了我,我自然是去了。”老王妃爽氣道:“行了,你們走吧,這救人治病的事情,當真耽誤不得。”

劉七巧暗自嘀咕了一聲:老太太,你這會兒知道耽誤不得了啊,人家若是在生孩子的話,這會兒沒準都能生出一個雙胞胎來了。

杜若經過千難萬險,終於是把劉七巧給借到手了,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王府。

老王妃的壽康居里頭,大傢伙的笑聲還沒斷。老王妃好容易忍住了,端起茶盞,若無其事的說:“看着倒是很登對的一對兒啊。”

王妃眼觀鼻鼻觀心,跟着點了點頭,頓了半刻才道:“只是劉家的家世和杜家實在差的太多了。這要進門做正室,只怕不容易。”

老王妃也嘆了一口氣道:“我看着沒準能成,實在不成那我們好歹想想辦法給幫一把。”

王妃轉身,看了老王妃道:“這麼說?七巧和杜太醫是真的?”

老王妃對自己這位媳婦的遲鈍也是沒想法了,感情他們兩個人整日裡就在你面前打情罵俏的,你是到今天才看出了一些端倪?

“若是沒有這一層,七巧這樣的姑娘,便是留着給珅哥兒當續絃,我也是願意的。”老王妃說出這句話來,又戳到了王妃的心眼上,好好的兒子,居然做出這般事來,實在讓人扼腕。

“最近前線沒來什麼消息吧?”

“沒有,戰報到是天天有的,只說已經開始打起來了,其他的也沒聽說,就怕他們也是個只報喜不報憂的。”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也不用着急,以前也沒少經歷過這樣的日子,不都熬了過來嗎?把心放寬點,等着他們凱旋而歸是正經。”

“老祖宗說的是,希望年底之前,他們能回來,好歹在一起過個團圓年。”

前方戰事一日三變,王爺寫給王妃的家書,自然是隻報喜不報憂的。其實自從大軍駐紮到營地之後,已經開展了三次的小範圍戰鬥。王爺上次打仗,還是在十幾年前,雖然有一腔熱血,卻畢竟有些生疏了。好在蕭將軍一直熟悉軍務,兩人練手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青蔥歲月。

不過周珅畢竟是年少氣盛,被韃子大軍圍堵了幾次,都憑藉他的運氣加實力突圍了。唯獨最近的一次,在鴿子坳中的一次圍擊,三千人馬被韃子整個堵在了山坳中。

大雍軍隊這次有備而來,爲得就是乘勝追擊,就算捨棄了那三千人馬,也無傷大雅。在戰場上本來就生死有命,可偏偏這三千人的將領是恭王世子周珅 !蕭將軍和王爺兩人是多年的摯友,蕭將軍知道王爺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嫡子,自然是不能出絲毫差錯的。軍報傳來,王爺只站在帳中,沉思良久,最後還是決定讓劉老二帶領一隊人馬前去營救。

劉老二跟着王爺十幾年,自然知道王爺父子之間的感情,臨行前只對王爺說了幾句話道:“屬下這次去,一定會爲王爺把世子爺帶回來,只是屬下還有些事兒,想要求王爺開恩。”

王爺知道,這時候大家都是生死關頭,可他也實在捨不得自己兒子的命。

“劉誠,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但不管如何,本王都在這大營裡,等着你和世子爺一起回來!”王爺拍着劉老二的肩膀,一臉嚴肅的說。

劉老二單膝跪地,給王爺行了一個軍禮道:“我劉老二是個莊稼漢,跟了王爺之後才長了見識,因爲不想一輩子當莊稼漢,所以跟着王爺來了前線。其實這些都不是爲了我自個兒,只爲了我那一對兒女。我女兒七巧從小聰明過人,只可惜生在了我這樣的人家,連個好姻緣都掙不上。王爺,劉老二我只有一個要求,萬一我要是回不來了,還請王爺收了七巧做義女,讓她以王府閨女的名義出嫁,奴才我也就瞑目了。”

“你放心,這事兒本王曾經跟王妃提起過,她也很喜歡七巧,不管你回不回得來,這次我們得勝回京,本王都收七巧做本王的義女,記住,本王等着你回來!”

劉老二重重的點頭,俯身一拜,起身退後幾步,轉身甩了營帳的門簾出去。軍營中四處燃燒着篝火,將天空照的燈火通明。劉老二站在軍營的外圍,從懷裡拿出李氏在娘娘廟求的平安符,拿到自己鼻子底下嗅一嗅,聞着屬於自己老婆的氣息。

王老四從遠處跑過來,腳步還沒停下來,就在那邊喊道:“二叔,我跟你一起去,這種事情怎麼能丟下我呢?”

劉老二轉身,看着臉被太陽曬的烏黑的王老四,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怎麼行,萬一二叔回不來了,還指望你回去照顧你大嬸和七巧他們呢!”

王老四對着地上的黃土呸了一聲道:“二叔,你要是回不去了,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就七巧那脾氣能饒了我不成?你要是現在不帶着我一起走,我這會兒就找了一塊磚頭碰死了拉到,我王老四出來就是爲了掙軍功,衣錦回鄉,等着牛家莊的人都知道我王老四這號人,可不是爲了找磚頭碰死的。”

劉老二見王老四這麼說,一下子也覺得熱血沸騰了起來,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有志氣,咱倆說好了,不當上將軍咱不回去!”

兩人雙手一拍,牢牢的握在了一起。不管前路有多艱險,在軍營的每一個戰士,都牢牢的記住,在遙遠的家鄉,有等待着自己回家的爹孃、老婆、孩子,還有未過門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