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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七巧喝過湯,臉上洋溢着滿足的表情,用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向大長公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佛理,一本正經道:“多謝了塵師太有一顆慈悲爲懷的心,讓這些病患有一處避難之所。”

杜若見劉七巧這麼說,也順勢站了起來,兩人一同向大長公主行禮。大長公主的嘴角浮起慈愛的笑意,還了一個佛理道:“佛祖有云,衆生平等,我享了小半輩子的福,如今難得能爲百姓做一些事情,也是我的造化。”

兩人復又坐下,劉七巧看着餐盤裡的東西,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道:“佛祖有云:衆生平等,可衆生從來就是不平等的。同樣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人,有人身來富貴榮華,有人身來飢寒交迫。若爲富者仁義,窮苦人上進,這世道大概會更好些。”

大長公主雙手合十,唸了一句阿彌陀佛,玩笑道:“七巧這話說的倒是有些佛理,看來你也是一個與佛有緣的人,若是沒早遇見杜太醫,我還真想渡了你入佛了。”

劉七巧低下頭,眉眼悄悄的向杜若看過去,只笑道:“常懷慈悲之心,就算沒有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心中也自有真佛。”

杜若嘴角一勾,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劉七巧的飯碗中,笑道:“你這會兒在真佛面前班門弄斧,也不怕貽笑大方?”

劉七巧翹起嘴,擡眸看了一眼大長公主,調笑道:“我不就是想和大長公主切磋切磋佛理嗎,你怎麼處處讓我下不來臺。”

杜若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吃着碗裡的飯,又細細的品味了方纔劉七巧的話,心裡卻越發佩服起她來。

兩人用完了午膳,便又起身回了安置病人的小院,大長公主則回了自己的禪院歇中覺。杜若和劉七巧也算是飯後消食,兩人一同散步回去。

“平常看你是再靠譜不過的人,怎麼也有那麼不靠譜的朋友?”劉七巧想起今兒一早見到的包中,還是覺得杜若能和那種人交上朋友,倒是讓人很出乎意料。

“有的人外表看着不靠譜,可實際上卻是頂頂靠譜的人,有的人外表看着很靠譜,可實際上說的都是花言巧語,再沒有半點靠譜的地方。”杜若說着,擡起頭來望着遠處,又回頭看着劉七巧道:“仲永兄是個很靠譜的人的,他今年二十有九,原本三年前就可以應考入仕,可他因爲給別人打官司,愣是自己的前途也沒顧,從一個小小的縣城一直打到兩江總督府,最後終於幫對方打贏了官司,告倒了當地的一個鄉紳,所以她老孃在當地也沒發過日子了,只好送去她姐家裡過,這次好不容易中了探花,我們幾個兄弟便湊了銀子,打發人回去把他老孃接回京城。”

杜若說完,只又看了一眼劉七巧道:“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很靠譜?”

“聽你這麼一說倒好像真的是很靠譜一樣。”劉七巧想了想,最後還是不服氣,只開口道:“不過太油嘴滑舌了,不討喜。”

杜若笑道:“我原本以爲你會喜歡這樣的人呢,怎麼原來劉巧嘴是隻準自己巧嘴,不準別人油嘴的嗎?”

劉七巧見杜若居然消遣自己,只假裝生氣,上前用小拳頭錘了他一拳,那人就順勢牽住了她的手道:“你先回去吧,不然老太太那邊又要問起來了。”

劉七巧點點頭,兩人又走了片刻,見前面就是病患們住的小院,劉七巧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只開口問道:“這幾日娘讓我跟着二嬸孃管家,頗有成效,讓我發現了一件奴才吃裡扒外的事情,我正尋思着要不要跟娘說起呢,不如你給我出個主意?”

杜若一聽也有些好奇了,便只多問了幾句。劉七巧就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她發落了包二媳婦,又讓張媽媽代替,然後昨兒香燭店的人來取銀子,她又讓綠柳去陳家取了蠟燭來的事情都告訴了杜若。

杜若聽了,還沒給出什麼主意來,倒是先笑着捏着劉七巧的鼻子道:“我倒不知你還有做捕快的本事,收集證據做的很好嘛!”劉七巧撇了撇嘴,只繼續道:“你快說說,這到底該怎麼辦?我瞧過之前的賬本,這包二家的管這一個位置,已經有四年時間了,這四年來,每月貪墨十五兩銀子,整整七百多兩的銀子,現在五兩銀子都可以買上一畝地,她家都成大地主了。”

杜若鮮少管家中的瑣事,不過這筆賬劉七巧算的倒是清楚,以前杜若見杜太太管賬的時候,賬本也是不可能百分百的對上的。若是賬房的賬做的太完美,只怕是假賬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寶善堂每年都要進行兩次盤點,裡頭不計大小,總能找出幾件登記錯了的賬務。賬面上的錯都是可以追根究底的查下去的,最怕的就是實物和賬面對不上號。而貨物又是損耗品,用掉了就不一定能查清楚。

“這事情治還是要治一治的,不然各個管事的都這樣做,那杜家一年要多出不小的開銷。不過你初來乍到的,若是你去說,只怕那些管事的越發把你當成眼中釘了。我瞧着這事情還是告訴母親比較好。”包二家的是杜二太太那邊的人,如今已經換到了別處,可張媽媽卻是杜家的家生子,她既然接了這個事情,就應該知道這裡頭的勾當,她卻沒有說,只能說明她也已經被包二家的買通了。

劉七巧知道杜若處處護着她,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就巴不得把她藏起來最好,可是劉七巧前頭已經處置了包二家的,杜家的下人這會兒都議論着,新來的這位少奶奶是得不起的人。

“我再想想吧。”劉七巧蹙眉想了想,跟杜若一起喊了茯苓出來,兩人一同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張媽媽這個人怎麼樣?”既然涉及到了要整治人,自然也要問問那人平時的風評,所以劉七巧就和茯苓談論起了張媽媽來。

“張媽媽人還算不錯,是老太太跟前百合的娘,平常在府上是負責繡房的,家裡丫鬟僕役還有寶善堂夥計們的衣裳,都是繡房做的。她在繡房也有些年了,奴婢也沒聽說過出什麼事情,想必應該是不錯的人。”

劉七巧點了點頭,頓時心裡便有了計較,女兒在老太太跟前服侍,那是體面的事情,將來老太太若是疼她,指給了管家或者莊頭的兒子,必定也能做個管事媳婦的。

兩人回了杜府之後,劉七巧便命人悄悄的把張媽媽給請到了百草院來。那張媽媽因爲昨兒上午在議事廳的事情,正惴惴不安到現在,今天小丫鬟說大少奶奶有請,心裡反而就想一顆石子落地一樣,平靜了下來。

張媽媽進了百草院,便有小丫鬟笑盈盈的迎了上去,說是大少奶奶在裡面等着呢。小丫鬟只說着,便上前爲她掀了門簾,張媽媽就瞧見劉七巧坐在大廳裡面朝門口的那一張主位上,身邊一左一右站着兩個丫鬟,那架勢像極了三堂會審。張媽媽只覺得後背無端就冒出了冷汗來。

劉七巧見張媽媽進來,嘴角微微一笑,轉身對茯苓道:“去給張媽媽沏茶。”又對站在另一旁的綠柳道:“去把昨兒恭王府送來的金絲小月餅拿一疊過來,讓張媽媽嘗一嘗。”

張媽媽臉上帶着笑推拒道:“姑娘快別忙活了,少奶奶有什麼吩咐就只管說,這麼客氣奴婢倒是不敢當了。”

劉七巧只伸手,示意她坐下來道:“你知道我的個性,是個直來直去的直爽人,做事也不願意彎彎繞,我只問你一聲,你既知道了包二媳婦的那些渾帳事兒,爲什麼還要替她藏着掖着?”

張媽媽原本是瞧瞧的沾了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聽劉七巧這麼一說,只嚇的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上道:“少奶奶明鑑,奴婢實在一開始是不知道的,那天香燭店裡頭送了東西來,我用秤稱過了覺得不對,又不敢伸張,才悄悄的找了包二家的去問,她這才告訴了我一些……一些事情。”張媽媽臉上閃過一絲遊移,緊接着又繼續道:“後來她說,這差事我也是臨時頂的,少不得一兩個月後,她又要接回去,何苦鬧開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當一個睜眼瞎子,混過了這兩個月也就完了。”張媽媽跪在劉七巧的面前,擡頭看着她,眼中已經涌出了悔恨的淚水,只哀求道:“大少奶奶,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老太太知道,不然百合那丫頭,也就完了。”

劉七巧想了想,張媽媽之所以不說,大抵也是利之所誘,不過她畢竟情節較輕,如今不如給她一個恩典,也可以把自己撇乾淨一些,劉七巧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盒子,開口道:“我也不說別的了,一會兒你拿着這盒子去找太太,告訴她是你發現了包二家的勾當,尋思着這事情還得讓太太做主,就得了,至於裡頭的那料足的蠟燭,你只說是在庫裡找到的,幾年前沒用掉的庫存,也不必再牽扯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