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震驚，就更不敢輕易做聲了。
只見商高離開座位，走了幾步。
他原本就形如巨人，這麼一走動，簡直就像是一座小山在位移，只聽得身上重甲發出的咔擦咔擦之聲不絕於耳，甚至伴隨着他極其沉重的呼吸聲，好像內心在激烈的爭戰。
吳所謂就更是緊張了。
他緊張的並非是自己忽然走出了幾百裡地，而是商高的表情。
商高低着頭，步履沉重，很顯然是對這場大戰已經失去了信心。
果然，幾步之後，商高停下來，望着衆人。
“這場戰爭，我們可能必輸無疑……”
衆人都驚呆了。
沒有任何人敢輕易開口，都死死盯着商高。
“你們回來的路上想必都已經看到了，整個大商的百姓都對大王失去信心了。天意如此，實在難以扭轉，我們和周軍的決戰，就是一場送死之戰！……”
吳所謂怒得幾乎要衝出去一巴掌扇在這廝臉上。
分明就是受到了周軍蠱惑，或者暗地裡收了西岐的好處，在戰爭之前就想撒腿逃跑或者投降啊。也難怪他在傳說中一直躲在某個山洞裡活到了清朝。
可是，就算你想投降，也別找這樣老掉牙的藉口啊——什麼天命難違！
這分明是把軍隊的最後一絲鬥志都徹底消滅了！
果然，原本羣情激奮的軍隊忽然都焉了。
半晌，還是那個副將模樣的人才低聲道：“難怪今年剛八月就開始下雪，而且一下就沒完沒了，難道真的如外界傳言，大王氣數已盡？”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沒有人敢輕易藉口。
就連商高也只是走來走去，滿座寂靜裡，只聽得他的鎧甲發出咔擦咔擦難聽的摩擦之聲。
半晌，他才沉聲道：“所謂氣數已盡，這是周軍放出的謠言，目的就是爲了徹底瓦解我大商的鬥志。實不相瞞，我在回來之前已經接到西岐密探送來的消息，許諾我各種好處……”
衆人聽得這話，都很吃驚。
吳所謂也很意外，他暗忖，商高當着衆人的面說出這話，難道真的是決心徹底倒向周軍了？
若非如此，豈能解釋牧野之戰時，帝辛忽然之間就一敗塗地了？
一想到這個商高竟然如此厚顏無恥，臨陣倒戈，吳所謂真恨不得馬上衝進去徹底結果了他，可是，他儘管氣得雙手發抖，也無濟於事。
只聽得商高又道：“西岐許諾的好處雖然很大也很多，可是，你們該記得我真正的姓氏吧？”
衆人一起看着他。
吳所謂也死死盯着他。
這傢伙是什麼意思？
“我本名高子，從軍之後才改爲商高……”
吳所謂一聽這句話就明白過來了。
高子、微子、箕子……古代人和現代人相反，名字在前，姓氏在後。這些名字按照現代的習慣應該是：子高、子微、子箕……子，是大商的國姓！
就像商紂王，原名叫做受子，又被稱爲受德、帝辛等等。
商高名爲子高，自然就是大商的嫡系後裔了。
“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投降西岐，但是，我不能！我是成湯後裔，大商的嫡系子孫，我不能忍受日後跪在西岐的靈牌面前，而自己的列祖列宗去被燒燬覆滅。我更不能忍受以後每年都要祭祀敵人的祖先，而自己的祖先則永遠沒有重見天日享受煙火的資格了。我不能讓自己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
身爲值殿大將軍親自統領的一支軍隊，他們中的大多數自然也都是子姓，屬於成湯的後裔，而不純粹是一支軍隊而已。
投降西岐，也就意味着永遠斷絕自己的祖先享受祭祀的資格。
投降西岐，也就意味着以後年年歲歲，永遠只能看着周人的祖先被供奉上祭祀臺。
這在禮儀分明的古人看來，簡直是不可饒恕的奇恥大辱。
原本還蠢蠢欲動的衆人，忽然都悚然心驚。
只有商高的聲音冷冷地迴盪在半空之中。
“我乃成湯嫡系後裔！我十五歲便追隨大王南征北戰，多年下來一直蒙受大王的恩典！於情於理，我們都該死戰到底！縱然明知不敵也要死戰到底，更何況，大王對我們極其信任，將國庫裡僅剩的一批藏酒全部賞賜了我們……”
他們，已經是帝辛唯一的一點希望。
吳所謂忽然覺得這廝還不錯。
這廝至少還有羞恥之心。
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我們跟隨大王南征北戰已經整整20年，從無敗績。這一次，也當不例外。縱然周軍真的人多勢衆，我們也無所畏懼，無非是死戰到底罷了！今日，我之所以提前告訴你們真相，無非是要你們做出決斷，衆所周知我們是大王的嫡系部隊，拒絕西岐的拉攏之後，我們也成了周軍的眼中釘肉中刺，如果我們失敗了，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根本沒有任何退路，只能死戰到底，大商在，我們就在，大商亡，我們也就亡了！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大家不能抱着任何僥倖，唯有死戰到底方有生路……”
他高聲道：“兄弟們，請喝完這碗酒！我們誓與朝歌共存亡！”
全體士兵都站了起來，舉着酒碗：“我們誓與朝歌共存亡！”
激越之情混着酒的烈性，空氣彷彿也燃爆了。
只是，吳所謂嗅不到任何酒肉的味道。
按理說，距離這麼近，酒肉這麼豐盛，怎麼也該嗅到濃郁的酒味肉味，可是，吳所謂卻絲毫都感覺不出來。
他揉揉鼻子，懷疑自己的鼻子也被凍結了，已經無法分辨氣味了。
商高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就比較高調而慷慨了。
“我已經接到大王密函，惡來和飛廉兩位將軍的大軍也正在趕來的路途中，如此，左右協助，前後夾擊，我們就不是孤軍奮戰，甚至可以將周軍包圍起來，甕中捉鱉……”
一陣歡呼聲沖天而起。
“真是太好了！”
“既然兩位將軍也趕回來了，那周軍就真的是死定了……”
“真沒想到，這麼遠的距離，兩位將軍也能及時趕回，可見大王早就有準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