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商賈雲集、熱鬧繁華的白州城郊,有一處幽雅清淨的世外桃源,叫做歸真寺,寺名乃開國皇帝御筆欽賜。皇家寺院歸真寺位居昭山頂,鳥瞰整個白州城,方圓百里的土地皆爲寺中所有。昭山滿山青松,常年青翠,山腳十里桃花林,茂盛非凡。每年春天,在桃花漫天的時節,亦是皇家祭祀時日,整個皇家儀仗隊浩浩蕩蕩開進歸真寺,黃幡飛舞,延綿數十里,在粉紅的桃花林和黛色的松柏林中穿行,巍爲壯觀。

這天,歸真寺的主持空靈方丈從白州城內佈施回來,正帶着兩名弟子走在半山的石階上。這空靈方丈雖年逾七十,生得慈眉善目,鶴須紅顏,身板硬朗。他歷經兩朝天子,德高望衆,雖爲一寺主持,卻毫無架子,平易近人且樂善好施,聲名遠播。

“師尊,你看!”一弟子忽手指山頂寺內方向,滿臉驚詫。空靈方丈擡眼望去,只見寺院上方黑雲翻滾,周邊卻是晴空萬里、雲淡風清。空靈方丈心下暗叫不妙,想我歸真寺爲國家龍脈所在,如此天象,難道真是應驗了師父的預言?畢竟是閱歷豐富,空靈方丈瞬息便穩住心神,臉色亦波瀾不驚,他淡淡一笑:“你們大可不必如此驚慌失措,所謂山上山下,十里不同天嘛,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兩弟子聽罷此言,訕訕地不作聲了,復又跟着方丈前行。往上走了不到一里路,弟子忽又扯他衣袖,“師尊,快看!快看!”空靈方丈再看,黑雲依舊,卻憑空多出了一道璀璨彩虹橫跨寺院上空,這彩虹灼灼生輝,完全不似平常所見彩虹的若隱若現,非但如此,彩虹的光芒還愈來愈強,大有與黑雲抗衡之意,隨即,黑雲漸漸變淺,慢慢淡去,最後,彩虹耀眼一閃,瞬間消逝。在彩虹消逝的一剎那,山林中響徹一嬰兒的哭聲。空靈方丈還來不及細細揣想剛纔的天象,腳步已急匆匆地循聲找去。山寺門檻上,放着一個襁褓,正是裡面的嬰兒在啼哭。

揭開弟子手中的襁褓,空靈方丈看到一張憋得通紅的小臉,正嗷嗷的哭着,這分明是個初生的嬰兒,不由得深嘆一口氣:“作孽啊,誰家的父母這麼狠心?唉,先抱進寺裡喂點米湯吧。”

白州城經常有人因空靈方丈的慈悲將孩子棄於寺院門口。如此一來,寺裡也就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慣例,即棄嬰若是男孩,便留在寺中爲僧,若是女孩,便找個好人家送養。按照空靈方丈的說法,既然丟在寺院門口,也是相信佛家慈悲,丟棄男嬰的人家,多數是因爲窮,不然斷不會捨棄家裡的一條根,那就先幫忙養着,或許境況一好,家裡又會接了去;而女嬰呢,不便留於寺中,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找個好人家送養了。寺裡每年都會因此而新增幾名小僧人,偶也有小僧人的家人尋來從了俗回去的。

方丈禪房內,餵了米湯的嬰兒不再啼哭,沉沉睡去。解開襁褓一看,是個女娃兒,方丈細聲叮囑弟子:“明日一早下山,尋訪一好人家……”

“哇……”嬰兒大聲啼哭起來,手腳亂蹬。

空靈方丈趕忙拍拍她;“不哭,不哭,娃娃乖啊……”

等嬰兒安靜下來,空靈方丈復又叮嚀弟子:“還跟以前一樣,要家境好的,最好是沒有孩子的人家……”

話音未落,嬰兒又大聲哭了起來。

反覆幾次,空靈方丈要送走她的話楞是說不下去了,小弟子樂了:“師尊,這小不點可真有意思,一說要送她走就哭,不說她就睡,看樣子她還真賴上我們寺院了。”

“也罷,明天再說吧。”空靈方丈揮揮手,弟子退下。俯身看去,嬰兒已經睡熟。

空靈方丈從書架上取出一個方盒,猶豫再三,還是拆開封條,從裡面拿出一張泛黃的信箋,上書:“天機現,社稷危;閃中求,可險勝。”他想起師父曾不無憂慮地告訴他,百年內國家必有大禍,爲尋破解之方,師父曾閉關三年,出關後寫一信箋封於盒中,囑咐他見異常天象方可開啓。今日在回寺路上所見天象,讓空靈方丈驚悸不已,他敢肯定這就是當日師父所說的異常天象,亦是信箋上所書的“天機現”,黑雲翻滾乃不詳之兆,且出現在國家龍脈所在,必是“社稷危”,如此一來,生靈塗炭,遍地哀鴻,想到這裡,空靈方丈臉色驟變。師父是得道高僧,從來都是所言非虛,空靈方丈修爲幾十年,還遠未達到師父的境界,今日所見的彩虹既可驅散黑雲,應該是祥瑞之兆,但左思右想,又跟“閃中求”實在搭不上邊。空靈方丈一邊思索,一邊信步走進庭院,他仍在琢磨,這“閃”和彩虹有什麼聯繫?由於過於專注,他一直穿過中門,走過了練操場都渾然不覺,等到醒過神來,人已經到了寺院大門邊。望着這高高的朱漆大門,他驟然想起臨終前師父緊緊抓住他的手,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手指都直直地指向寺院大門。他在寺門邊又是一番苦思,仍是不得要領,不由得心頭黯然,他仰天長吁一口氣,氣未籲完,人竟呆住——

天空中赫然掛着一道彩虹!

這深更半夜,既無雨又無霧,何來彩虹?

再凝神細看,彩虹落處,正是方丈禪房!空靈方丈騰腳便往禪房跑,推門一看,房內什麼也沒有,只有那個小小的嬰孩,還在燈下熟睡,白白胖胖的小臉滿是安詳。空靈方丈細細一想,忽然頓悟:閃,不就是寺門中一個人,不就是就是這個小小的嬰孩嗎?!剎時茅塞頓開,再去看那嬰孩,竟忽然從熟睡中睜開眼睛,從空靈方丈咯咯一笑。“你是佛門有緣人啊,”空靈方丈細細端詳這嬰孩,膚色白裡透紅,五官端正,清秀可人,一雙大眼睛溜溜的又黑又亮,笑起來兩個小酒窩,甜甜的。空靈方丈滿心歡喜,抱起嬰孩走出門外,向天際緩緩俯首拜下:“師父,老身明白了。真是老天有眼,我佛慈悲!老身一定呵護此兒,竭盡所能教育於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拯救蒼生於水火之中,佑我天朝安享太平……”

第二日清晨,天剛拂曉,歸真寺百鍾齊鳴,衆僧齊集迅速趕往大雄寶殿。百鍾齊鳴定是大事,歸真寺除皇家祭祀、空靈方丈的師父了決高僧圓寂,還有數十年前大雄寶殿的如來佛祖加塑金身以外,從未有過百鍾齊鳴的召集。鐘鼓樓內百鍾齊鳴,如雷貫耳,氣勢恢弘,隆隆的鐘聲響徹整個白州城的上空,市井百姓、行路中人、深宅王侯紛紛停手駐足,就連皇宮衆人,都涌向平臺之上,望向昭山頂上歸真寺。

歸真寺正殿,空靈方丈仰首端立,等級高的僧人已進入內殿,餘下數百名僧人敬立殿外操場。百鍾百響畢,餘音繚繞,空靈方丈洪聲說道:“今日百鍾召集衆弟子,事爲老衲收徒。”此言既出,僧人四下面面相覷,空靈方丈年齡雖七十有餘,收徒不過八名,八名弟子中大徒弟已經圓寂,二徒弟、四徒弟、五徒弟均在別的寺院擔任主持,六徒弟遠赴天竺國取經,七徒弟出外雲遊,三徒弟和八徒弟在本寺中已達長老級別,其中年齡最小的八徒弟戒身大師也已年過四十,向下衍生有明、悟、行三個字輩。空靈方丈三十餘年謝絕一切人等,不再收徒,此次毫無徵兆,忽然開禁,怎不讓人奇怪?空靈方丈收徒,要求甚高,哪次不是精挑細選,從嚴考察,而且收徒儀式雖歷來隆重,但百鍾百響確實從未有過,如此禮遇,所收新徒究竟是何方神聖?怎不叫人浮想聯翩?

大殿上空靈方丈一揮手,他的三徒弟,寺中輩份最高的戒嗔大師,抱上來一個明黃袈袍包裹的襁褓,空靈方丈說道:“這是昨日在寺門外撿到的女嬰,老衲決定收她爲關門弟子,法號梵音。因是俗家弟子,不舉行剃度儀式,全寺誦經七日,以示尊崇。”空靈方丈宣佈將後院的佛唱閣騰出供梵音居住,並下了禁足令,除戒字輩大師,任何人不得涉足佛唱閣。

衆僧退卻大殿外,席地而坐開始誦經,空靈方丈帶了兩個徒弟送梵音去佛唱閣。戒身大師躊躇良久,忍不住勸空靈方丈:“師父,收徒本是尋常之事,收女弟子也無可厚非,但按寺中規矩,不可滯留女人,雖說梵音現時還只是個嬰孩,以後大了又該如何?爲徒恐招人閒話。”

空靈方丈陡然停步,轉身直視戒身,眼中精光閃爍,良久,嘆一口氣:“戒身,你身爲寺中懲戒法師,有逾矩行爲出面勸戒也是你的職責所在。寺中規矩爲師豈能不知?你的所慮爲師豈可不顧?只是事出有因,爲師也只能自作主張了,以後你慢慢就會明白的。”戒身聞言,低頭不再言語。他知道,師父從來都是嚴於律己之人,之所以這樣執拗,必然是有重大的理由。雖然師父不肯明言,但從師父嚴峻的面容來看,必然有什麼事情發生,而且非同小可。心中一念,忽然閃過昨日詭異天象,他似乎若有所悟,卻又毫無頭緒。

“大了又該如何?”空靈方丈咀嚼着戒身的話,伸手從戒嗔手中抱過梵音,注視着那張可愛的小臉,似有所思道:“大了她自會去到她該去的地方。”這一個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如何肩負那如許的重任?扭轉乾坤,談何容易?等待着她的又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空靈方丈心頭一下變得沒着沒落,盯着嬰孩的眼光也愈發深沉和柔情。

“該走了,師父。”戒嗔的催促打斷了空靈方丈的思緒。

空靈方丈走幾步,忽又轉身:“戒身,你的文學素養挺高的,梵音雖有法號,還無俗名,這樣,你給她取個名吧?”

戒身略爲一想,其時正好一陣清風吹過,輕掀衣裾,頭頂竹葉搖曳,颯颯作響,“不如,就叫風清揚吧,風過無痕,清冽悠揚。”

空靈方丈微笑着頷首點點頭。

“好名字,”憨憨的戒嗔呵呵一笑,對梵音高興地說:“小師妹,從今往後你就叫風清揚了,趕明兒要可記得這是你八師兄給起的名啊。”

師徒正說着話,遠遠地一小僧人火急火燎地奔來:“方丈,宮中來人傳詔,要您火速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