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華東站在那裡,他說完這番話後,薛茜妤忽然噴了一口血出來,她看着那血,竟笑了出來,“原來她是你的命啊,那程敏呢。”
蔣華東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眼底是沒有消去的怒意,“她什麼都不算。”
薛茜妤哦了一聲,“那我呢。”
“更什麼都不算。”
“哈哈哈——”她瘋狂的笑出來,笑聲震得坐在牀上的我覺得她似乎瘋魔了。
“不是第一天瞭解你,我早該知道什麼都不算,從我見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那年我看着你從外面走進來,白色的槐花瓣落了你一身,你非常高大,逆光而站,你還看了我一眼,眼底是笑意,卻是很冷很冷的笑,但我就忽然喜歡上你,我從沒見過渾身都凝結着冰的男人,一點熱情都沒有,彷彿怎麼都溫不化。父親告訴我你叫蔣華東,你有妻子,那一刻我覺得驚天霹靂,我所有的期待還沒開始綻放就枯萎結束,我夢到過無數次你娶我的場景,我穿着婚紗嫁給你,你在很多賓客面前親吻我,爲我戴上戒指,我每次醒過來,臉上都掛着眼淚。”
她說完這些忽然側過頭,看着窗外,注視了良久,眼底泛着晶晶的光亮,“我認識你多久了,華東。”
蔣華東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淡淡的睨了一眼她看着的方向,這裡是二樓,一棵梧桐樹開得非常繁茂,寬大的葉子蒼翠欲滴,隨着秋涼的微風微微搖擺拂動,陽光從罅隙內灑落,點在窗臺和地面,都泛着金燦燦的光束。
這一幕歲月靜好,舉世合/歡,卻不該包含了這麼多算計、奸詐和嫉妒。
純粹的愛情一旦摻雜了利用和手段,就變得非常骯髒和卑微,一方的獨獨癡戀,一方的漠然無視,是造成愛情變得畸形的關鍵。
蔣華東聲音低沉說,“不記得了。對於無關緊要或者利用價值在一點點喪失的女人,我不會放在心上,何況是無趣枯燥的數字。”
薛茜妤並沒有生氣,而是臉色平靜望着一片瑟瑟抖動的葉子,“認識了一千三百天,在一起三百一十七天。我每天就是這樣算着日子,在日曆上一點一點添着,每添加一筆,我就覺得非常自豪,因爲我還在你身邊,哪怕是利用也好,我的價值還在,你就不捨得不要我,逢場作戲最傷人,我早就體無完膚了,我父親勸我,讓我離開你,不要和已婚男人糾纏,他了解你的爲人和心腸,他說你會害死我。可我不聽,怎麼辦呢,我迷住了,我這一生都這樣迷住了。”
蔣華東眼底沒有絲毫動容,彷彿在聽別人的故事,他似乎還覺得有些不耐煩,“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你的理解上存在歧義。”
薛茜妤聽完後非常固執的搖頭,“不,我們在一起了。你在需要我父親幫你在局裡掩護時,會來找我吃飯,給我買個禮物,然後送我回家,你會和我一起下車,上來喝杯水,聊一會兒,坐在牀邊看我睡着,再離開。這不算在一起嗎。你對我非常溫柔,儘管那溫柔裡,帶着太多虛僞和疏離。其實哪一次我都沒有睡,我只是偷偷發現你有些不耐的看時間,知道你不願陪我了,我才裝成睡着,讓你離開。其實那是我最好的時光,我最貪戀的時刻,我靠着這些一直等到了現在,從我年華正盛,到現在三十歲,我把我最美的歲月都賠給了你,可我仍怕你會厭煩我。”
蔣華東從口袋內拿出方帕,在自己剛剛打過薛茜妤巴掌的那隻手指尖輕輕擦拭着,彷彿是觸碰了多麼髒的東西,他擦完後,扔進不遠的紙簍內,“回憶這些沒有意義,因爲我全都不記得。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並沒有逼迫你和你父親爲我做什麼,該給的報酬,你父親一分也沒少收,所以我不虧欠你任何,反而你對我糾纏,不懂審時度勢,讓我早就厭惡了你。這一點,你遠沒有林淑培的氣度。”
薛茜妤再次淒厲的大笑出聲,她笑得眼淚都掉下來,“是啊,我哪裡比得上她,當你的妻子,當你的女人,都好孤獨,好悲慘。她那麼愛你,卻還要看着你爲別的女人用心,她愛極了那款紅寶石耳墜,還不止一次託我常光顧的珠寶鋪如果得到就爲她寄過去,可作爲丈夫,你不是沒買到,而是給了薛宛。那是意大利名匠耗時一個世紀傳承幾代人尋到的珍貴紅寶石,承載了最深沉的愛情,國內只有三對,其中一對被你買下,林淑培得知後連一個字都不敢說。華東,你到底怎樣才肯把那堅如磐石的一顆心捂化掉?”
蔣華東將病房的門打開,“離開這裡,她需要休息。你說的這些,我全都不記得,你最好不要出去亂說,如果傳到林淑培父親那裡,我對你會一丁點顏面都不留。”
薛茜妤“嗤”地笑了一聲,“你不記得的事,太多了。你想讓薛宛過的好嗎,你想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她嗎,可只要林淑培的父親還在世一天,他在軍隊的位置就一天都不會變,你就不能拋棄他的女兒,否則你的一切都將覆滅。”
薛茜妤很努力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每一次都無力的癱倒,地上的鮮血觸目驚心,在她蔥白的指尖綻放蔓延,她的脣邊還沾着許多血絲,蔣華東就那麼淡漠的望着,沒有過去攙扶她一下,她一邊堅持着爬動一邊嘲諷的冷笑,有護士從外面進來爲我換藥,見到這副場景不禁愣了愣,口中呢喃了一聲,“蔣先生…”
蔣華東回身看了她一眼,“換藥的事,等這邊方便,我去護士站找你,現在你先回去。”
護士點點頭說了聲好,又退了出去。
護士離開後,蔣華東的眉目徹底冷了下來,像是染了一層霜,他望着薛茜妤說,“你如果不嫌丟人,可以到走廊上趴着,不要在這裡礙我的眼。”
一百三十四章 以此寄相思
誰沒有過年少輕狂,飛蛾撲火,誰又沒有過愛恨別離,陰差陽錯。
這一刻我特別可憐薛茜妤,大概因爲同是女人的緣故吧,我們茫然和痛苦地根源不一樣,我是因爲自己這麼多年辛酸坎坷,沒遇到一點扛不住的事,都忍不住埋怨命運,也想怪別人,但她是因爲愛情。
佛說,愛情可以毀掉一個雄心壯志鐵骨錚錚的男兒,所以愛情是這個世上最不可觸碰的,寧可出家踏出萬丈紅塵,都不要沾上這致命的毒藥。
其實這個世上男人有千錯萬錯,經不住誘/惑,感情來去皆快,喜歡左右擁抱妻妾成羣,有着本色難改的劣根性,人們都說夜場的存在並非只是男人一個巴掌能拍響,可如果沒有這羣尋花問柳的男人,也不會有我們這個被世人普遍認作骯髒不堪的羣體。
女人就算再壞,唯一的錯不過是愛過不該愛的人,而且到最後都沒有醒悟。
我扯了扯蔣華東的袖口,他垂眸看着我,我朝他搖頭,他抿着嘴脣嗯了一聲,看着從地上爬起來的薛茜妤,她臉紅腫了一大片,蔣華東剛纔那一巴掌確實非常用力,作爲男人,他因爲常年打打殺殺力氣又更大,薛茜妤能承受得住已經很不簡單。
她似乎還傷到了腿部和腰,站起時踉蹌艱難,即使這樣,她還是挺直了身體,笑着看向我,她的笑容難得明媚,燦爛中透着一抹決然,“薛宛,蔣華東是這世上最狠的男人,他不會給你你想要的東西,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和林淑培都爲他做了那麼多,他也沒有分毫動搖,你又以爲自己憑什麼能得到他一輩子。”
薛茜妤說完這番話後,將目光移向蔣華東,她非常緩慢走到他面前,擡起手臂輕輕撫上他手臂,再一點點向上,在即將觸碰到臉頰時,蔣華東忽然發狠攥住她手腕,將她狠狠一扯,扯向了門的位置,她整個身體都撲過去,又是重重一磕,她低低的笑了一會兒,然後便主動起身,離開了病房,一句話都沒有說。
蔣華東按了我牀頭的護士站急救鈴,剛纔那名護士捧着托盤走進來,朝我們微微一笑,她掀開我的褲子,爲我將膝蓋上的淤青塗抹了藥膏,又給了我兩粒白色藥丸,看着我喝下後,對蔣華東說,“蔣先生,薛小姐身體並沒有大礙,回去好好休息就可以,明天一早辦理出院手續。”
蔣華東點頭向護士道了謝,便走過去,親自用拖布擦拭理石地上的血跡,他身形高大,面對那血跡時,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彷彿這一切都和他無關,我心裡陡然一冷,“華東。”
他停下手中動作,側頭看向我,“怎麼。”
我其實很想問,對於那麼愛你的女人,你都沒有絲毫情意嗎,我希望他沒有,我當然願意他愛的只有我一個,可我又不願聽他親口承認,一切僅僅開始於利用,我會害怕。到底哪一面纔是真正不戴面具的他。
那麼多女人爲他忘乎所以飛蛾撲火,他只是站在身後笑望着,看她們像傻子一樣爲了她失去付出,最終他連一點施捨都不肯贈予。
我以爲的蔣華東,有情有義,霸道溫柔,我愛上的蔣華東,高高在上,氣度超羣,可我並不希望,我癡愛貪戀的他,是一個狠毒無情的男人。
儘管我知道,如果不是這樣,他活不到現在,更站不到這個位置。
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問出來,我笑着對他說,“我想出去轉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身子發酸。”
他垂眸思考了一下,“可以,但只能在花園裡,我不確定薛茜妤會不會伺機以待,找機會再傷害你,這兩天過去,我會剷除這一切阻礙,讓你安心在我身邊。”
我笑着點頭,“我相信。”
他將拖布放在一側,走過來抱起我,剛走到門口,古樺從走廊盡頭急匆匆走來,他看了一眼懷中的我,“薛小姐。”
我朝他微笑頷首,他對蔣華東說,“蔣總,公司有些麻煩。需要您立刻回去處理。”
他微微蹙了蹙眉,“什麼事。”
古樺有些爲難,低下頭,“警方那邊查稅的事。”
蔣華東嗯了一聲,他將我放在地上,爲我整理了一下頭髮,溫柔說,“我安排保鏢在這裡看守你,你儘量不要出去,如果真的很悶,去哪裡也要帶上他們。”
我知道如果不是非常棘手要緊的事,古樺不會在我住院期間來打擾蔣華東,我不敢耽誤他們時間,便答應了後,催促他趕快離開。
蔣華東走後,很快派上來兩個黑衣保鏢,他們朝我打過招呼,便站在病房門側,非常高冷的樣子。
我左右看了他們一會兒,他們毫無反應,隱藏在墨鏡後面的眼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對他們說,“我去辦理出院手續,你們蔣總公司有點事,我自己可以做的就不要打擾他。在這裡等我,不要跟着,我會不習慣。”
保鏢互相看了一眼,“您快去快回。”
他們說完後,拿出一個寶藍色的非常細小的耳釘類的東西,非常恭敬的佩戴在我鬢角,卡在頭髮上,“這是追蹤器,可以對話,您在哪裡接觸什麼人,我們會第一時間瞭解到並且去解救。”
我摸了摸那東西,晶瑩剔透非常瑩潤,“我知道。”
護士站在二樓盡頭的窗口處,此時有一名護士長和兩名護士,正在對一份醫藥報表,我走過去說明來意,她們爲我辦理完成後,交給了我一份單子。
我拿到後道了謝,從護士站內出來,迎面撞上了剛從電梯中走出的何言,他手上捧着一大束一場火紅的花卉,卻不是市面上常見的,另外一隻手拿着一個果籃,看到我後臉上掛着公式化的笑容,“薛小姐。程總得到消息,說您被蔣總從港口抱出送來醫院,特意吩咐我過來探望您。”
我有些驚訝,“程總也知道了嗎。”
何言笑着點頭,“是,碼頭那邊也有程總的一些人脈,不過我們做的是正經生意,所以和蔣總並無往來,但蔣總現在是程氏背後的大股東,雖然放權給程總,但我們名下的所有生意和領域,都會向他如實稟報。”
我和何言一邊說着一邊走回病房,保鏢見是來我親自帶回來的人,便沒有阻攔,只是目光時不時看向他,何言將花束放在牀頭,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來蔣總對您非常疼惜,這樣程總也可以安心。”
我咬了咬嘴脣,雖然只是一天一夜不見,可我總覺得心裡有些記掛程毓璟,畢竟我們分開時,是以一個非常決裂的狀態道別,我很擔心他會爲此而委屈自己的身體。
“他過得還好嗎。”
何言笑着說,“好與不好,這一次與薛小姐,也是徹底沒有關係。程總是程氏集團的總裁,他身系千百名員工穩定發展的責任,自然會盡快從感情的不如意中走出來,他是公私分明的人,這一點薛小姐作爲外人就不必擔心了。”
我正奇怪於他那句外人從何而來,他從包內拿出一份文件,遞到我手上,我接過後看了標題,微微有些愣怔住。
“這是程總讓我遞給您的單方面解約書,今天我除了來這裡代表程總探望您,還有一個緣故是要和您洽談這些事宜。程氏集團將在今日正式辭退您,由於您並沒有什麼原則上的過錯,所以違約金是程氏全額賠償。都計算在內大約三十萬左右,會一次性付清到您留給公司的指定賬號。從此您不再是程總的秘書。”
我攥着那單子沉默了好久,覺得心裡特別難受,何言將鋼筆遞給我,指了指最後一頁右下角的位置,“在這裡簽字。”
我握住鋼筆,緩慢寫着自己名字,眼前像是電影一樣,散過無數畫面。
記得我剛到程氏上班,程毓璟將我親自帶在身邊,他坐在老闆椅上,我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他旁邊,有時候爲了方便會直接站着,他指給我每一條文案和事項,耐心講解,是我聽過的這世上最溫柔的聲音,他會幫我捋一捋頭髮,別到耳後,會笑着問我是不是熱,爲什麼臉紅,會帶着我一起吃他的外賣,然後告訴我食堂工作餐並不好吃,他的很多吃不了,分一半給我纔不算浪費,他會在我受到侮辱和麻煩時陪在我身邊,雖然他並沒有蔣華東那樣敢做,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將傷害我的人整得更慘,但他會用自己的溫和安撫我鼓勵我。
想到從此我的世界中再沒有這樣一個人,我是恐懼的。
我簽完字後,何言正要拿過去收在包裡,我緊緊用指尖握住,對他誠懇說,“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正經工作,程總對我而言,更是恩人和伯樂,從夜場剛離開,我幾乎一無是處,不僅如此,走在哪裡都會被曾經的客人和家屬認出,對我極盡侮辱與欺凌,我除了長着一張臉蛋,沒有什麼能在這個社會讓我活下去,當時擺在我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做蔣華東的情/婦,和直接死。雖然現在我和蔣華東與那時的關係並無區別,但那時我非常固執,覺得我需要一個位置來表達自己不是沒用的人。而錄用我收留我給了我一個堂堂正正的角色的人,是程總,現在辭退我,我將辭職信也該親自交給他。如果這一次我不去主動道別,我想他大概再也不會出現,很多感謝,我要當面說清楚。”
何言遲疑了片刻,大約覺得我的誠懇讓他無法拒絕,即使程毓璟派他來的本意就是不想再直接和我見面,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忍心拒絕。
“好吧。這份文件有時間限制,只有三天,否則我們只能要求公司內的法務部重新草擬,會耽誤很多時間。如果薛小姐方便的話,希望最遲後天就可以到程氏辦理交接,因爲新秘書今天下午即將上任。現在因爲您的在職緣故,她還不能進行編內錄入,程總也不方便將一些機密工作交給她做,自己會很勞累。”
我說了聲好,將文件非常謹慎仔細的放在枕頭下,何言站起身又禮節性的祝福我早日康復,心情康佳,便離開了。
門被保鏢從外面關住,一室溫柔的陽光,我心情壓抑到極點,根本無從發泄,只能讓自己不剋制的哭出聲音來,保鏢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了我半響,並沒有打擾我,我哭了一會兒,覺得心口堵住了好大一塊石頭,我是一個害怕別離的人,因爲我曾經歷過無數次生離死別,天涯海角,我從未想過,終有一日我和程毓璟會以這樣的方式成爲陌路,曾經對我多縱容,如今道別就有多倉促。
是我的錯,這世上動過心的男女,是無法在挑明後還能做朋友。
我側眸看了一眼擺放在牀頭嬌豔欲滴的花束,這花我從未見過,碩大的花瓣中間是嫩黃色的嬌蕊,花莖是乳白色,大約有二十多朵,包裹了極大的一束。
我輕輕撥弄着花葉,目光觸及到那上面藏着一張銀白色的燙金卡片,我取下來放在掌心,上面是程毓璟的筆跡,我看着看着,忽然覺得眼眶是模糊的,剛剛咽回去的酸澀又翻涌上來。
只有一句話。
——南國紅鳶花,以此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