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神道亦危

香水雲出得房中,心裡極想去看看龍筱幽如何了,卻不知道該去哪找他。正想找個人去問問,突然對面三界聖女緩步走來。“你……哭過?”香水雲滯了一下,勉強笑笑道:“沒……沒有,可能剛和家師說起往昔舊事,一時觸景生情……”

三界聖女不置可否,看向仙池中游蕩的彩魚輕聲道:“人世間,諸事繁雜,但皆有根源所在。可惟獨一個情字,卻非人自身可解。如果人也能像這些魚兒般自得其樂,又該有多好啊!”香水雲也看向池中微笑道:“魚之樂,只有魚兒自知。雖然蕩於水中,悠閒安逸,但每每思食,又何嘗無所煩愁?人亦如此,無苦豈知其樂!情關難過,情藥難吃,但情中各景豈非亦見其美!況且,情之一字何嘗不是由愁苦之中漸及佳境……!”

三界聖女緩緩笑道:“沒想到,妹妹還是情中智者……!不錯,人之情也如其他情景,要無味皆嘗,才見真意。其實,人之情正因是人難自抑,才更顯神秘吸引啊!”香水雲微笑道:“是啊!姐姐所言深得我心。想來,姐姐也有過甜蜜情緣,纔會有如此徹悟……”

三界聖女臉色微窘,輕聲道:“往事已矣,如今已是人事全非。況且當日我傷他至深,便再如何,他也不會再原諒我了……”香水雲柔聲問:“那姐姐自己呢?”三界聖女苦笑道:“我?以前,我覺得我做得對,爲了保護自己的名譽,我不惜一切。我可以毫無顧及的去做任何事,可是,當我看着他倒下的一刻,我看見他眼裡的悲傷和絕望。那時候,我自己的心也已經碎了。本來,過了這麼久,我以爲我可以忘掉的。可現在,我才知道我不過是一直在騙自己。因爲我不能原諒自己對他的傷害,我也不能讓自己去請求他的原諒。我只有遠離他,免得再去傷害他……”

香水雲深深地看着三界聖女道:“可是,你卻不能否認自己心裡的感情,你依然想着他,念着他,放不下他。可是,你想過沒有,他也許並沒有怪過你……”“可我自己怪……”“那他呢?如果他知道你這麼苦着自己,他會怎麼樣?他會覺得是他害了你,他會傷心,你會願意讓他那樣嗎……?你應該知道,他這個人雖然表面上淡漠,堅強,可其實他也是有軟弱的時候的。如今,他已經有那麼多事牽絆着,你忍心再給他添上件心事嗎……?”

三界聖女皺眉看着香水雲道:“你,你知道!怎麼……”香水雲淺淺笑道:“這沒什麼!二十萬年前的往事只是沒人去說,但知道的並不少……”三界聖女苦笑道:“我早知道,其實我只是在騙自己。那你呢?你對他也還……?”香水雲淡淡笑道:“我?我也和姐姐是一樣的啊……!”二人相對笑着,彼此心領神會。

看着兩個女子相互傾吐的情景,聽着她們的真實情義,遠方一個落寞的身影心裡只是五味雜沉。畢竟,如果一個人一生沒有一份真愛,那這個人是可悲的,也是可憐的。如果一個人一生有一份至深的真愛,那他一定是幸福的,滿足的。可是,如果一個人一生有不止一份至深的真愛,他會體會到比其他人更多的苦惱和憂愁。

他無法去轉移的對待哪一個,因爲他不想傷害任何一個。本來,被人愛沒有錯,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去以放棄自己的真愛而成全誰。可是,最麻煩的是他不只被她們愛着,他發覺自己也同樣愛她們,是她們每一個。她們同樣無私的愛着他,她們各有各的好,她們也同樣被他愛着。

所以,他無法選擇,無法選擇去只愛哪一個。不是不捨,不是貪婪,而是不忍,不忍心去傷害。他同時同樣愛着她們,是濫情還是放蕩,還是博愛?真正的癡情,如果說任何一個人同時愛上幾個人,那麼人們會說他花心不專一。

如果一個人一時只愛一個人,另一時又愛上另一個,人們只會說他多情,薄情。可如果一個人一生只愛一個,人們會讚頌他專情,真情。可是,這世界上萬象變換,琢磨不定,人生於其間,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人很難做到像大自然一樣,無論那些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都一樣對他們和風同吹,豔陽同照,同樣給予一切養分。

人心是會有分別的,人的感覺是多樣的,人的喜好也是多種的。那麼,如果一個人同時同樣愛上多種不同事物,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同樣,一個人同時愛上多個異性,這也不是很不正常的。說可恥,可恨也太嚴重了。因爲,他們同時也是可憐的。

但是,人們爲什麼要侷限他們的感情呢?因爲責任!因爲一人一情一對,這是長久來唯一人們認可的感情標準。只要成型便是情已不在,也必須守着這份責任。正因這樣,人們纔不得不爲了這份責任而去死守那份早已枯竭的“情”。也因爲這份責任,在人不只有一份感情時,難於選擇……

龍筱幽信步遊走到一座天池上的虹橋上,四處不久前還對他輕蔑不屑的神子神女們,這時候已經全變了樣。對這位同時得到遠古三大正神愛護的新天王,沒有人不是滿心羨慕。而龍筱幽現在則失落在這種神與人同樣奇特苦惱中,再思及適才所見所聞,心裡更不是滋味……

“怎麼?一個人在這想什麼?”龍筱幽回頭,見是天帝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自己身後。見了他,龍筱幽心裡不禁想起了洛冰蓉,心裡一陣煩悶脫口而出:“想女人……”話一出口,龍筱幽臉上不禁大窘。天帝釋也不禁愣了一下,隨後笑道:“哈哈!你小子,果然不一般……”

龍筱幽淡淡道:“沒什麼不一般的,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想女人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天帝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對,是不奇怪!呵呵!男女之事在凡間是再尋常不過了,在仙界也早沒那麼多禁忌了。各路仙家,三妻四妾的也在所多有。可是,在這神界便不同了。如今你已位及正神,便應儘快修行在以外,不可在貪戀世俗。否則,便是天道不容啊……!”

龍筱幽淡淡掏出新得兩塊令牌遞過去道:“那我可以不做神,不做玉龍天王,好嗎?”天帝釋不快道:“胡說!你當神位是什麼?容你想要即得,不要即舍嗎?身爲正神還如此沒規矩,口無遮攔,真是的……”龍筱幽奇怪道:“這都哪跟哪啊?爲什麼神不能有情,仙原本也不能有情,可現在還不是一樣!神應該也不會太遠了吧……?而且,你難道也可以無情嗎?你也有妻有子,也沒見有什麼問題,難不成那些所謂天道只是唬一般人的,而神仙就無所爲?這我真想問問,所謂那些報應是不是隻是神仙們對不聽話凡人的恐嚇,根本不是什麼天理循環……”

天帝釋被他一頓搶白,一時間不禁大感無話可說。半晌,天帝釋揮手喝退周圍所有人,這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良久,天帝釋嘆道:“筱幽啊!你的話確有道理,但那隻因你所知有限。就說我,不錯,我有妻有子女,家人無數。但是,那於我無損,因爲我早已經歷了萬千劫數,早已脫離凡塵,一切都不會對我有所傷害。聖域中仙家多有妻妾,但長久以來他們仍僅居仙級,終不得大成。你師父是自己不願歸位,其實早得無上。而神界中,大多未的無上的根本不會願意讓情阻了自己修行。你如今超仙入神,且身懷重任,首要便是早證無上。所以,無論如何,你必須放下情心,守正歸位啊!”

龍筱幽苦笑道:“談何容易……”天帝釋思索片刻,似是下定決心道:“好,我給你看樣東西……”接着,天帝釋舉手在虛空中向池中揮拂,頓時光芒大盛,接着出現了一片景象……。如看電影般,龍筱幽靜靜看完,冷冷地問:“幹嗎給我看這些?”

天帝釋苦嘆道:“我知道,你早已知道了這些。當年,你與洛兒相愛,我所以阻撓實有因由。雖然也有私心,但也是爲你們好。可是,沒想到卻害了你們……”龍筱幽在那景象中開始看到湖邊的一男一女,便知道是自己前生和洛冰蓉前世洛神仙子的那段往事。本來先前對天帝釋的一些好感,此時也不禁大打折扣。

天帝釋知道他心意,也不點破,只苦笑道:“看下去吧……!”龍筱幽重又看去,只見畫中那熱自己正翻山躍嶺,跨海渡江。終於在一片荒原上與大片的魔鬼,怪獸打鬥着。經過天昏地暗,經過血雨腥風,經過震徹天地的悽慘哀號,又經過數不清的日升日落,他終於殺光了所有邪惡,使天地恢復了光彩,萬物恢復了生機。於是,他帶着自己那已捲了刃的寶劍,拖着滿布濃血,疲弱不堪的身軀來回到了鏡波湖。

帶着滿心的憧憬的喜悅,他回來了。可是,那湖中的石像讓他的心沉到了底,呆呆地跪倒在那。他沒說一句話,也沒掉一滴淚,連表情都麼變過。只是,過了許多個晝夜,他緩緩的把石像拖回了地上。輕輕的爲她拭去塵埃,無限憐愛的看了她好久,好久……

接着,他輕輕吻在她的脣上,又在地上挖了一個很大的坑,挖到了雙手血肉模糊。坑挖好了,他顫抖着把她放下去,然後自己躺到她的身邊,滿是柔情的看着她。一切那麼平靜,那麼淡定。從始至終,他沒有露出一絲悲傷,沒有半點異樣。但那份愴然,那份哀漠大於心死的場面跟令人難抑心潮。

終於,捲了邊的鋒刃,漸漸的在他的胸前露出來。血是黑的,不知爲什麼,血竟是黑的!他的心裡完全沒有過任何動靜,但血……是黑的。然後,在他雙眼閉上的剎那,一個老人突然出現,一揮手,石像消失了,然後抓起他消失在茫茫牧野虛空……

良久,沒有人說話,氣氛有如死寂。終於,龍筱幽悽然笑笑,輕聲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負心……”龍筱幽從不相信自己負心過,他一直相信,事情一定不那麼簡單。果然,事情確實有了新的情況。龍筱幽爲自己沒有負心而欣慰,卻也爲這段悽慘的往事而痛心。如果自己真的負心了,或許現在他可以平靜點……。

天帝釋緩緩道:“是的,你沒有負心……”龍筱幽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讓天帝釋心頭一涼。他經歷過萬千劫數,無數輪迴,但卻從未見過如此不着任何色彩的眼神。那眼神,竟令他覺得可怕……。慌亂了一陣,天帝釋道:“你……別誤會,聽我說……”接着,天帝釋道出了一段往事……

當初,本來天帝釋確實不贊同二人相戀。但幾經事端,他卻也在二人忠貞的感情下妥協了。但是人和神仍是天地不容的,天帝釋實在不忍心愛女和那少年枉故。於是,他想出讓那少年爲世間立一大功,可以破格飛昇神道。那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女兒嫁給他。天帝釋招女婿,自然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因此,天帝釋私下找到了少年,讓他赴荒涼極地消滅那裡盤踞的惡魔們,並答應事成後便答應把女兒嫁給他,少年自然是欣然前往。可天帝釋見愛女因思念而日益憔悴,心中極爲不忍,便派出了一條神魚,假稱可通天河爲他倆傳遞相思,讓女兒可以好過些。

可當女兒聽到少年答應私奔後,竟真就迫不及待的偷偷跑去。當他找到了鏡波湖時,女兒已經帶着無限的怨恨,淚盡身枯了。天帝釋爲了保住女兒的靈魂,化屍爲像。可這時,少年回來了,天帝釋只好暗中看着他。見少年全無傷心的樣子,他的心裡卻微微的生氣。

可當他想去發作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少年很怪異,只好繼續暗中察看。天帝釋自然知道愛女因心生怨恨而落了苦海輪迴。他不忍少年傷心過甚,便想等他稍微心情平復再說。可卻沒想到,最後少年竟毫無朕兆的自縊。情急之下,天帝釋只好現身救護,而一時不慎,竟損了女兒遺體,使女兒恨上加恨更墮萬劫不復之境……

可當時,天帝釋已無暇他顧,只一心救那少年。可任他廢盡心力,少年心志已失,形同枯槁,再難生還。爲救少年,天帝釋將少年引渡輪回,經一世淡寂,抹去了少年這段世情。從而使少年脫胎換骨,另生於世但洛神仙子的怨恨確是越來越盛,任天帝釋如何勸慰也無濟於事!

終於,天帝釋與洛神仙子達成了個協議,洛神仙子以永遠滅跡爲代價,換一世輪迴,去找龍筱幽報負心之仇。但天帝釋不忍這樣,便只以其本心投生,待其今世終了,再滅其前塵,從換身心,生於另世。

龍筱幽明白一切後,心中已無怨懟,只是苦嘆一聲,緩緩走開。天帝釋輕聲問:“你不怪我嗎?”龍筱幽停身苦笑道:“怪?我是可以怪一愛女至深的慈父,還是可以怪一個救世恩人……”看着龍筱幽遠去的身影,天帝釋心中一陣苦嘆……

忽然,身後傳來天星尊者的輕笑:“話都說出來,是否好多了!”天帝釋苦笑道:“還是天星道兄慧眼更勝一籌,此子前程無邊啊!”天星尊者微笑點頭,隨後緩緩嘆道:“可惜,他還會有很多路要走,有很多關要過,只有走完全程,才能看到最後結果,希望他能順風順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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