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東城, 離着府衙不遠, 有一清幽淡雅的園子, 稱爲李園, 此乃當地望族李家的一處別苑。
而此時的李園之外, 卻多了許多兵丁把守巡邏, 此外, 巡撫鄧仕文,亦是告知越省總兵府,專門派遣了數千護衛。
畢竟這李園乃是齊王下榻之處, 鄧仕文自然不敢忽視。
齊王此次巡視淮安,除了帶着自身隨從侍衛之外,另有禮部侍郎徐景一路隨行。
自到了淮安之後, 齊王並隨行諸人, 以及巡撫鄧仕文,都住進了李園。
李園西苑。
一名青布衣裳的小廝穿過迴廊, 也顧不得與往來的侍衛婢女寒暄, 直直進了右側屋子。
“徐大人。”
徐景此時正在與一少年下棋, 聽見小廝來報, 也不甚着急, 只瞥了一眼那小廝, 道:“齊王那邊有什麼動靜?”
“齊王一大早便出去了。”小廝忙回道:“且只帶了薛大人。”
“哦?這倒是像齊王一貫的處事之風。”
徐景並不詫異,只繼續問:“咱們的人可跟上去了?”
“跟着,是吳統領遣了小人回來, 說是齊王此行像是沒那麼簡單。”
聽聞這話, 徐景眉頭一蹙,手上的棋子也是久久未曾放下,轉頭問道:“齊王去了哪裡?”
“是季府。”
聞言,與徐景對弈的那名少年卻是暢然一笑:“老師,此事不是正在預料之中麼?季家本就與齊王關係匪淺。”
季航曾經齊王幼時的伴讀!
甚至在前幾年,太后甚爲喜歡季家三姑娘,甚至有意待季三姑娘及笄,便將其許配給齊王爲妃。
這本是朝中許多人都知曉的事。
當時諸人甚至一度以爲,乃是太后襄助齊王,爲其拉攏季閣老。
不過後來也不知爲何,先是季航突然重病,無法進宮伴讀,隨後季家二老太爺突然辭官,帶着季航與季三姑娘回到了淮安,此事方纔慢慢無人提及。
這些年來,季老爺亦是步步謹慎,凡事不偏不倚,倒像是一心只做聖上純臣的樣子。
碰巧的是,齊王今次巡視淮安,而季家亦在此處。
成行之前,徐景便猜到齊王此行必得去季家,但卻有些沒想到,不過剛到,齊王便如此急不可耐地上門。
“難道季家還有旁的心思……”
徐景卻是面色一沉,目色未明地說了一句。
“季家那邊可還有人看着?”少年卻是直接又問了那小廝一句。
“只留了一人,季二公子與齊王一同出了門,最後與一名姓顧的書生相遇,此刻正在茶樓吃茶,吳統領覺得此事蹊蹺,差了小人來回稟大人。”小廝忙回道。
“姓顧的書生?”
聞言,徐景也有些詫異,思索了一番,也覺察不出什麼頭緒。
“正是,吳統領讓小人稟告大人,這位書生正是江程雲江知府的弟子。”
聽了這話,徐景瞬間神色一變,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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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程雲……
“你且退下吧。”
少年也是一臉凝重,直接遣退了那小廝,坐在那裡默默不言。
“看來,咱們素日裡倒是小看了這位齊王殿下。”
良久,方纔傳來徐景冰冷的聲音。
少年亦是有些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還是說道:“不過一名弟子,或許也有巧合,未必便是江程雲的意思,再則來說,江程雲不過只乃一知府罷了。”
“豫之,你未涉官場,對江程雲此人知之甚少。”
徐景看了一眼身側的少年,不由暗暗嘆息。
這孩子雖是自小聰穎,在同齡一輩之中,稱得上是絕頂之姿,但總歸還是看得太淺,且過於自傲了點。
不過也難怪,他自有驕傲的資本,畢竟是王家的嫡長孫嘛……
聽聞了徐景的話,王豫之心裡還是覺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不過知曉這位老師一向小心謹慎慣了,也不好多言。
“江程雲此人乃是個能臣,且爲師與他曾打過數次交道,都不如他,此人心智非常,不可小覷。”見王豫之神色之間仍似有些不放在心上,徐景暗暗嘆了口氣,說道。
王豫之仍是覺得他老師有些過於自謙,遂道:“老師與江程雲乃是同科進士,而今已是正三品禮部左侍郎,而那江程雲……”
話還未說完,便被徐景打斷道:“當年江程雲取中探花,入翰林院後,又得聖人幾次傳召,可謂是風頭正勁,就是當年的狀元榜眼也都是不及,而後雖外放出京,但聖上心中必然仍是記得此人。”
“身在朝中,不可僅以官階高低來論,江程雲雖只是四品知府,但淮安但卻極爲重要,若不然,聖上又怎麼急急派了齊王前來巡看災情。”
聽了徐景的話,王豫之沉默了下來。
雖是季閣老當下一副純臣之態,但季航總歸曾是齊王的伴讀……
“學生聽聞季家兩位公子似有齟齬,季航隨着季二老太爺回到了淮安,而季閣老卻是獨獨留下了季大公子在京中相伴,季家果真會因着季航便倒向齊王?”
王豫之心裡對此還是極爲猶疑。
他本就出身世家,對這些世家大族的處事之風太瞭解了,從來家族的選擇,都不會被小輩之間的交情而左右。
加之齊王現下勢微,又不爲聖人所喜,這些年來,齊王亦是修身養性,端是一副閒散皇子之態,實在不像是有心儲位的樣子。
王豫之心裡並不認爲季家會倒向齊王。
只是江程雲的弟子又怎會捲入其中?
要知道季閣老雖也是閣臣,但總歸不如孫惟德勢大,若是季家與孫惟德牽扯上……
“孫惟德那個老狐狸!”
徐景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當下便一拍案桌,氣急道:“慣是會做這些左右逢源之事,此次淮安水患,若不是咱們手下留情,他那位得意門生江程雲哪裡還能平安的立在這淮安府。”
“他可倒好,嘴上說是承了咱們的情,私下裡卻與季家瓜葛不清。”
說到這裡,徐景也是覺得心底氣悶。
“老師,此事倒也不急,碰巧咱們還得在淮安待上幾日,且再看看。”
王豫之卻是極快地便按下了心裡的情緒,說道:“不過是一名不見經傳的書生罷了,江程雲未必會有多在意這名弟子。”
顧雲浩卻是不曉得,他僅僅是與季航在茶樓喝了個茶,便會讓堂堂當朝正三品侍郎徐景如此氣悶。
書院開學的日子是八月初二,待到八月初一這天,顧雲浩一大早便背上了書箱,往陵江書院而去。
大雨過後,這日頭開始漸漸大了起來,天氣也格外的悶熱。
及至山腳之下,顧雲浩就已經是滿頭大汗。
剛順着臺階往上數步,便聽見身後似有車馬之聲,回首看去,果然是一輛看着極爲氣派的馬車向這裡馳來。
及至山腳,馬車急急停下,自車上下來一老一少兩位衣着錦繡的男子。
老的那個看着四十多歲的樣子,而年輕的尚不及二十。
兩人舉止悠然,神色間帶着幾分傲氣,很明顯看着不太像是來書院拜師的樣子。
顧雲浩雖心下疑惑兩人的來意,但他一向不願多生事端,便回過頭來,準備繼續上山。
“前面那位小友。”
剛走兩步,卻是聽到後面有人喊,顧雲浩也只得停下腳步。
“這位小友,可是陵江書院的學生?”
回頭過去,便見那位中年男子三兩步就走上了石階,正雙目含笑地看着他問道。
“不錯。”
聽了這話,那人點了點頭,又問:“聽聞你們山長柳予安先生,將受邀前往參與洛省院試之事,不知可曾啓程?”
聞言,顧雲浩心下更是覺得詫異。
柳予安確實是受隔壁洛省提學之邀,前往一同襄助洛省院試事宜,但這個消息並非人人皆知,就是書院之內知曉的也是不多。
就連他,也是因着有季航跟江程雲的關係,方纔曉得此事。
眼前這人既然知曉此事,可見此人身份非同尋常。
但這人神情之中帶着幾分倨傲,看着卻是不太像是與山長有什麼深交的樣子。
想到這裡,顧雲浩也開始警惕起來。
“這事倒是未曾聽聞。”
心下疑惑,顧雲浩言辭也謹慎了起來,神色不變地回了一句。
聞言,那人似乎也未曾多想,又開始問及書院中的事。
心裡的疑惑更甚,顧雲浩只挑選着回答了幾個無關痛癢之事,便對那人歉意地一笑,道:“在下急着趕回書院,就此先行一步了。”
言罷,便要轉身前行。
“在下姓徐,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哪曉得剛走了一步,卻又聽見那人相問,顧雲浩只得轉身又是回了一句:“在下姓顧。”
說完,也不願再與那人多言,直接擡步而上。
這裡徐景看着顧雲浩的背影,卻是眉尖一挑,轉而問身後的少年:“豫之,以你所見,此顧姓少年,可會是江程雲那位寶貝弟子?”
“應當差不離了。”
王豫之亦是皺了皺眉,說道:“聽聞江程雲這位弟子出身寒門,卻不想居然還能有如此氣度,這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能得江程雲看重並收爲弟子,哪裡又會是泛泛之輩。”
徐景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也是出身寒門,平素行事一向都是隻看結果,並不在意那些什麼所謂的氣度之內的空話。
因此,顧雲浩什麼氣度他倒是沒有多注意。
只是徐景此刻卻有一種直覺,彷彿剛剛那少年好似看透了自己的來意?
若真是如此,此人眼光老辣,必然是個極會觀人識人的。
但看着那顧姓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即便不凡,也應當不會有如此心機城府吧?
自嘲地搖了搖頭,徐景不由暗暗感嘆。
看來是在朝中多年,看誰都是‘老狐狸’‘小狐狸’了。
“豫之,此子想必就是江程雲那位弟子了。”
胡思亂想一番,徐景回過神來,一臉正色地對着身旁的王豫之道:“此人年紀比你小不了幾歲,說不得今後將是你的大敵,萬不可掉以輕心。”
聞言,王豫之也是眉尖一揚,沉聲說道:“看着像是個不錯的,只是居然成了江程雲的弟子,也是可惜了。”
聽了這話,徐景先是看了看四周,又擡首看着隱在山間的書院,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隨即便是一聲嘆息。
“果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確實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