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望着堅決打斷她的話的懷墨染,不由哀婉道:“那……那便不見吧。”說着,她便轉身離開了。
龍案後面,懷墨染望着虛空的眼底,漸漸泛了一抹晶瑩,她也想看看那兩個孩子,可是……一想到之前的事情,想到那個可愛的孩子,想到百里鄴恆望着那孩子時,那疼惜的神情,她便有些不敢面對自己的孩子。
是哪裡出了錯?她的孩子根本沒有錯,可是爲什麼……她卻不願意面對他們呢?是在怪她自己,沒有生出讓百里鄴恆最喜歡的孩子,還是在怪他們,一生下來便不待見自己的父皇,以至於他更寵溺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造成了這個悲劇?
懷墨染知道,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此時的自己都十分的冷血無情,蠻橫不講道理,可是她做不到,至少現在還做不到,她怕自己的怨恨,會讓自己傷了這兩個孩子……
懷墨染坐在那裡,沉默良久,她方朱脣輕啓道:“劉公公。”
“奴才在。”
“傳本宮的指令,明日本宮將親自帶兵,攻打北疆,此次鳳駕親征,任命御史大夫飄雪爲軍師,重紫山莊莊主冷傲爲御前大將軍,欺霜、擎風爲副將,任命爲副將,伴其左右,此外,重紫山莊衆高手,與飛虎大軍一同前往北疆。爲避免南疆伺機報復,北海宮各宮主,按照此道旨意行事!”說話間,她從案几上抓住寫好的聖旨,將其拋出。
劉公公忙抓住聖旨,而後恭敬道:“奴才遵旨。”
“下去吧。”
劉公公走後,丫鬟們才進來收拾東西,懷墨染讓人吹滅了四周的琉璃燈,只留一盞油燈在龍案前,可供她批閱奏摺便可。
夜半時分,一陣冷風將門吹開,早已經傳旨回來的劉公公忙上前關門,卻被一隻大手阻止,他有些訝異的擡眸,這便看到冷傲自他身邊繞過,步入了御書房。
劉公公微微皺眉,要知道但凡進來的都要通報,可這冷傲……不過想一想,冷傲與懷墨染的關係,劉公公也不敢再說什麼,何況有人來了,以懷墨染的能力又怎麼會察覺得到,她既然沒有呵斥其,便是沒有在意。
想至此處,劉公公便將門給關上了,只是他一轉身,一條魂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因爲,一頭銀髮的飄雪,此時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目光冷漠的望着這道門,雖然他很美,然而他這麼悄無聲息的,在這寂靜的夜中,別提多鬼魅了。
劉公公心中詫異,怎麼這飄雪大人和冷莊主越發的形影不離了呢?
飄雪卻看也沒看他,只是將目光收回,然後飄到頭頂的樹上,斜倚在那裡,一副閒庭似花的模樣。
而御書房內,懷墨染始終沒有擡頭,好似不知道冷傲來了一般。
對冷傲,她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他其實是對她最好的男人,自始至終,從未改變,擁護她,疼愛她,包容她,甚至……縱容她。她卻不理解他,無視他,欺他,氣他。
可是百里鄴恆離開了,懷墨染知道,她更不能對冷傲好,她怕他的心中會燃起希望,儘管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是他們這羣人,何時真的將這些地位與權力放在眼中?
冷傲緩緩來到龍案前,擡手試了試茶的熱度,旋即微微斂眉,這便端了茶離開,不一會兒,一杯涼茶已經變成了一杯熱茶,他將茶放到案几上,淡淡道:“你的眼睛尚未好,還是莫要總盯着看了。”
懷墨染望了一眼那杯茶,她的心中暖暖的,但面上卻依舊一派冷漠,冷冷迴應道:“明日便要出征,這些摺子若不今晚批閱完,便要帶到路上,到時候要多很多麻煩,不如今夜全部批完。”
“你總這樣,從不喜歡拖泥帶水。”冷傲一邊說着,一邊接過懷墨染手中的奏摺,好似要強行讓她去休息。
懷墨染微微擡眸,用那雙透着奇異的顏色的雙眸望着冷傲,斂眉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冷傲見她如此緊張,眉宇間還帶了幾分惱怒,不由清淺一笑,有些不是滋味道:“你放心吧,我沒有要勉強你去休息的意思,只是你的眼睛,還是應該多休息,否則就算明日依舊按照規矩,敷藥兩個時辰,也不會那麼快的好起來。”
懷墨染低下頭來,一手準備去拿其他的奏摺,冷傲卻將手按在她的手中,在她即將慍怒之前,溫潤開口道:“就讓我來念吧,如何批閱,你說,我記下來便是。”
懷墨染有些詫異的偏過臉來望着冷傲,雖然他的臉依舊不是很清晰,然而他眼底那點綴了燭光,熠熠生輝的雙眸,透出來的似水柔情,她卻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那好吧。”明明想要拒絕,可是懷墨染不知爲何竟然沒有勇氣說出一個“不”字,他們都不是尋常人,也不會因爲一夜未睡,便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只是她知道,他們最近都不好,她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而每時每刻守在她身邊的他,又何嘗不是呢?
冷傲見懷墨染鬆口,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然後他便專心的讀起奏摺上的內容。
懷墨染單手撐額,斜靠在太師椅上,聽着冷傲那溫潤的語調,好似有一條流水自她的心間款款流過,陽光照進來,照的流水水波瀲灩,讓人歡喜。
直到三更,懷墨染才批閱完所有的奏摺,不得不說,冷傲的存在幫了她大忙,因爲她若一直這樣,怕是最後眼睛會疼得看不了字,必然影響批閱的速度,然而因爲有了他,她竟一點也不覺得累,有時候甚至有睡着了的錯覺。
“辛苦你了。”懷墨染望着一堆奏摺,這一個月來,臉上第一次帶了一分高興。
冷傲搖搖頭,看着那杯她依舊沒有喝上一口的茶,淡淡道:“沒什麼,既然事情解決了,我也來說說我來找你的目的吧。”
懷墨染心中咯噔一聲,她準備去端茶的手立時頓在那裡,轉而緊緊抓住太師椅的兩邊,她冷着臉,沉聲道:“如果是因爲南疆的事情,便不必多說了。”
冷傲微微蹙眉,眼底閃過一抹無奈,難道她以爲,他來這裡幫她,只是爲了千方百計的討好她,然後讓她改變主意麼?失望……壓得他透不過氣,可他依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意,懶懶道:“你說笑了,南疆的事情,由你不由我,你怎麼做都好。”
懷墨染有些惱怒的蹙起秀眉,轉眸瞪着他,在她眼中,此時的他不過是和在天牢中的飄雪一樣,諷刺她罷了。
冷傲卻沒有給她發脾氣的機會,他只是偏過臉來,避開她慍怒的雙眸,語氣平靜道:“我來,只是想告訴你,這次我恐怕不能陪你去北疆了。”
“爲什麼?”懷墨染將秀眉蹙的更深,眼底滿是疑惑,激動之下,她甚至站起身來追問道。
冷傲很開心,自己的決定能讓她這麼不安,讓她這般急切的想要知道原因。
只是……
他抿了抿脣,轉身緩緩向前走去,背對着她,他的眼底滿是掙扎,神情沮喪,幾次嘴脣開合,都沒有發出聲音,直到她有些不耐煩的再次追問,他方回首,緩緩道:“我……已經看累了這些殺戮與爭鬥。”
懷墨染微微一愣,旋即冷笑道:“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和平愛好者?”
冷傲雖然是第一次聽到“和平愛好者”這個詞,但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曾經,他也是說殺就殺,要打便打的人,曾經,他也是將復仇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去做的人,可是如今他卻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令人啼笑皆非。
可是懷墨染,真正的理由……我怎麼說得出口?
“雖然很可笑,可是……我說的是真的,這重紫山莊的莊主之位,我也想一併辭去,我只想……雲遊四海。”冷傲感覺自己很可笑,明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他卻可以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大言不慚。
雲遊四海?懷墨染凝眸望着不遠處的冷傲,此時的他眼底明明帶着痛楚與掙扎,可爲什麼,他要欺騙她呢?只是仔細想一想,冷傲的大仇已經得報,他的心中怕是已經沒有牽掛了,如果這是他的選擇的話,她自然支持他。他走的越遠,便說明他們之間便越不會再有糾纏。
如果他離開以後,能真正變回從前那個放蕩不羈的冷傲,能因爲沒有她而沒有了任何的煩惱,那麼,她樂意看着他離開,雖然不捨,雖然惋惜,可是她知道,這是對他們最好的決定。
“你想去哪裡?”懷墨染再次坐下,語氣平靜了許多。
冷傲知道懷墨染已經接受,甚至認可了他的決定,他的心中更加肯定了,於她而言,他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雖然早就知道,可是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慍怒,難道這麼久以來的相伴,真的換不來她的一點點真心麼?
“沒有什麼特定的地方,雲遊雲遊,自然是四處漂泊,只是……無論去哪裡,我只會離京城越來越遠,這次分別,怕是……永世都不得再見了。”冷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甚至帶着氣,這讓懷墨染有些困惑。
懷墨染看着冷傲,心中有些憤懣,她已經答應了他,要他離開,要他遠離戰場,過着安定的生活,他爲何突然如此說話,好似,是她巴不得永生不與他相見。
冷傲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些奇怪,慌忙的轉過身去,淡漠道:“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我,那我也回去收拾收拾東西了,宮中的人太多,他們若是知道我要離開,怕又要多說些什麼話,所以,我準備一會兒便離開。”
“何必這麼着急?”懷墨染心中有怒,說話也不由帶了氣,“難道你就這麼希望離我遠遠的?”
冷傲沒有說話,只是越發失望,她……原來是這麼想他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