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童姑姑,這百花酥未免也太講究了。」阿圓聽得咋舌。

「講究些,才更足以顯襯出皇上對先太后的這份孝心。」她溫言道:「記住,這是春季諸大典裡最重要的一件事,大家都得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千萬別搞砸了,知道嗎?」「是,阿童姑姑。」

就在此時,一個慢悠悠的嗓音響起一「是誰那麼大膽,竟敢毀壞了本宮新種的幾盆牡丹?」阮阿童一怔,連忙轉頭,欠身作揖行禮。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身着華麗貴妃袍,在貼身大宮女攙扶下款步而來的,正是目前在後位虛懸之下,後宮最爲尊貴之人一詩貴妃。

「咦?阿童姑姑,你怎麼在這兒?」詩貴妃訝異地看着她。

「回娘娘,」她瞥見身旁的阿圓臉色突然一白,再想到那籃於中夾雜交錯間的紅色花瓣,心下微微一沉,暗道不好。

「是奴婢沒有注意,竟誤摘了娘娘養下的牡丹花,請娘娘責罰。」「阿童姑姑一」阿圓一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睨了阿圓一眼,細微得幾不可見地輕搖了搖頭。怎麼說自己也是皇上身邊的大宮女,若受責罰,也只是跪上個一炷香,或是打幾板子便能了事,可阿圓就不一樣了,宮中嬪妃個個都是捧高踩低的能手,若當真想要一個小小宮女的性命,也不過就像攆死一隻媽蟻那般容易。

向來審時度步步爲營的詩貴妃,是不會在這明面上沉不住氣,同她爲難的。

果不其然,詩貴妃一聽說牡丹是她摘釆的,原本繃緊的臉色頓時軟化了下來,只略顯爲難。

「唉,沒料想竟是阿童姑姑。」詩貴妃嘆了一口氣,「若論理,你都是這宮裡當差多年的老人了,怎麼還會犯下此等宮中大忌呢?」

她低下頭,「奴婢下回一定會格外小心謹慎,絕不再犯錯,懇請娘娘恕罪。」「本宮怎捨得爲了幾盆花兒罰你?」詩貴妃一愣,隨即笑了,「阿童姑姑是皇上最看重的宮女,又是時常服侍皇上的,若本宮當真罰了你,皇上也會不開心的呀!」

「奴婢不敢。」阮阿童心下一驚,越發字字斟酌,態度卑微。「雖是娘娘說笑,奴婢卻當不起。」

「你同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虛禮客套的呢?」詩貴妃笑容越見燦爛可親,忽然湊近了她跟前,親親密密地壓低了聲音道:「本宮可是一直拿你當姊妹看待的,你若不信,那本宮便告訴你一個誰人都還不知道的秘密……」

她下意識就想往後退,拉開和貴妃娘娘那過度親近到瀕臨危險邊緣的距離,「娘娘金尊玉貴之體,奴婢不……」「本宮有喜了。」

彷若平地炸起一聲雷,砸得阮阿童腦除轟轟然作響,眼前發黑,臉上血色剎那間全褪得一乾二淨。

「太醫剛剛證實的,約莫有一個月了。」詩貴妃輕撫着還極爲平坦的小腹,母性的慈愛光輝流露無遺。

她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冰冷。

「該是一個月前,皇上突然行色匆匆來到景詩宮的那回……」詩貴妃面紅如朝霞,嬌羞無限。

「那般狂風暴雨地素要了本宮,皇上本就勇猛非常,那夜也不知怎地,越發將本宮往死裡折騰,呵,說句羞煞人的話,本宮也不知暈了幾回去,皇上還是越發戀戀不捨,害得本宮隔天整整一日都起不了身。」她再也不能呼吸,無法反應。

「後來本宮才知道,皇上是急着讓本宮爲他孕育龍種,爲皇家開枝散葉。」詩貴妃笑得好不歡喜,狀若熱情地牽起她冰涼的小手,「阿童,你服侍皇上這麼多年,現在又知道能再繼續服侍小主子後,是不是也很爲皇上和本宮高興?」一個月前,皇上行色匆匆到了景詩宮……

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她拒絕了他,他一怒之下拂袖離去,那一切情景猶歷歷在目、斷人肝腸——

「來人,擺駕景詩宮,朕就不信沒人稀罕朕了!」

「現在,朕是決計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嬪有資格擁有朕的骨血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然後……詩貴妃有孕一個月……

她身子微微晃了晃,隨即下死命地站穩了,臉色慘白若紙,心底浮現了一個濃濃諷剌、可笑至極的聲音一阮阿童,就這樣你便承受不住,那麼將來呢?將來會有更多女子爲他孕育孩兒,誕下一個又一個屬於他與她們的龍子龍女,到那天,還有得你欲哭無淚的時候,那麼你預備如何?你又能如何?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心相守,明明是昨晚才許下的情誓,今朝轉眼間,都成了一場笑話。

而她還是蠢笨得一如當年,就算再步步後退妥協,也改變不了他是個帝王的事實,無論是他的身,抑或是他的心,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分去了他的寵愛、他的關懷。

他和詩貴妃的孩於,必定是粉雕玉琢,一如當年的他那般可愛。又有哪個做父親的,不會將自己的心肝寶貝當命那般疼惜?而身爲孩於母親的詩貴妃,永遠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進佔他身邊、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到時候她呢?她又是什麼?

阿童啊阿童,現下你看清楚了嗎?你從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女子,你生性狹隘自私,你這輩子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身邊妻妾如雲、子女成羣,而不生起一絲怨言苦恨,所以眼前詩貴妃能爲他做到的,能許給他的,遠勝你多多了。

那麼,她在他身邊,還有什麼好自覺與衆不同的?

阮阿童緩緩閉上忽然酸澀痛楚難當的雙眼,只覺心跳得越來越緩慢、越疲憊。

這條路,走到盡頭只是一片黑,那麼還有必要再堅持下去嗎?

「奴婢……恭喜娘娘。」她彷佛用盡力氣才擠出一絲笑容,眼底,卻是一片蒼白的悲涼。

詩貴妃有孕的消息,由暗中保護阮阿童的副統領寒兵先行一步向玄清鳳稟報,之後,纔是一臉喜色的太醫急匆匆來報。

「微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貴妃娘娘已然孕有龍種,真是我朝之幸啊!」太醫歡喜激動萬分,完全沒有注意到龍椅之上,皇帝臉色大變的異狀。

「她,真有孕了?」玄清鳳臉龐從未這般震驚難看過。「是,微臣親自號脈,貴妃娘娘有一個月身孕了,決計不會有錯。」他心頭涌起一陣慌亂感,可在最初的惶然恐懼過後,又隱隱約約有一絲奇異地、即將爲人父的害悅感。

孩子。

「朕……就要有自己的孩於了。」他低聲喃喃,「是朕的骨肉,是朕血脈相承、最親的親人……」下一刻,他好似唯恐自己弄錯了,疾聲問出自己一向對外聲稱的理由:「朕一直體貼貴妃娘娘身子虛,所以每每臨幸過後,總會令她飲下避子湯,待調養好身子後再爲朕誕育龍子。既然如此,她此番爲何還能有孕?」

「回皇上,微臣方纔已查過脈案,貴妃娘娘於一個多月前因傷風進了補藥,其中有一味藥性怡巧解了那避子湯的效用。」太醫說得害不自勝,「想是上天庇佑,萬歲爺福氣滔天,這才陰錯陽差,讓貴妃娘娘有了此機緣,好爲皇上延續皇象血脈……」

在最初的害悅之後,玄清鳳恢復了清明理智,開始心中暗暗盤算籌劃了起來。雖是意料之外的孩子,也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但尚堪欣慰的,是懷孕的是娘象背景單純的詩貴妃,而不是其他出身權貴的嬪妃,倒也令他省心了三分「來人,賞詩貴妃十尺珊瑚樹一對,夜明珠一匣,百年山蔘一盒……」他龍心大悅,笑得鳳眸彎彎。「還有,朕今晚留宿景詩宮?」

「奴才遒旨。」內務總管忙領命去了。

一直靜靜佇立在暗處的寒兵神情默然,直待清皇也重賞了太醫一番,讓其退下之後,這才緩緩蹐前一步。

「皇上,微臣可還需要回阿童姑娘身邊暗中保護?」玄清鳳一怔,終於自欣害的心緒中回過神來,俊臉掠過了一絲沒來由的尷尬。

「這是什麼話?朕是高興有骨肉了,可跟阿童有何衝突?難不成你以爲朕有了孩於,便不把阿童敢在心上了?」

「微臣不敢妄測聖意。」寒兵暗歎了一口氣,恭敬道,「皇上,微臣該回去執行任務了。」

「快去!」他催促道,待寒兵消失在面前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斂起了,眸子裡透着一抹忐忑不安的深思。

阿童……現下心裡定是不太好受吧?她該不會以爲他故意騙了她吧?

明明就是君無戲言,對她說出的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他從未有想欺騙、傷害她的意思。

可,她能明白他嗎?

思及此,玄清鳳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起身衝向外。

阮阿童悄悄地去了一趟太醫院。

不久後,她臉色蒼白地走出太醫院門口,擡起頭想看看天空,亮晃晃的陽光灼刺得她眼前一陣暈眩,雙腳幾乎有些站立不住。果然,結果和她一直以來暗暗恐懼害怕的一樣。

相熟的陸太醫私底下告訴她,因她那些年來中毒連連,氣血早已虧損消耗了大半,宮寒之症極是嚴重,這一生若想懷孕生子,難了。

「若得上天垂憐,能僥倖得孕、甚至保得住胎,也只怕臨盆之時兇險十分,會連母體和胎兒都保不住。」陸太醫對着他自小看到大的阮阿童,心情和語氣皆沉重非常,遲疑再三後,還是千叮嚀萬交代道:「阿童姑娘,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最要緊的,人看的是一輩子,不是一時長短苦樂,知道嗎?」

好像整座皇宮裡的人都知道她原來有什麼樣的心思,或是她本來會成爲什麼樣的身分。

其實,她從頭到尾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可眼下路已經走絕,她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去解釋什麼,或完成什麼。

阮阿童沉默了很久,最後只問了一句話:「皇上知道嗎?」陸太醫嘆了口氣,「明知皇上對你……我怎敢多嘴,拿自己項上人頭開玩笑?」「陸太醫,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低下頭,聲音微弱卻平靜至極。

「這你放心,我會繼續瞞着皇上的。」陸太醫拍胸脯保證。

「不,我求你告訴皇上,越快越好。」阮阿童清秀小臉白得像紙,嘴脣淡得幾乎沒有一點顏色,眼眶亦紅,語氣卻鎮定得令人心痛。

「阿童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陸太醫大驚失色。

「若是我說,皇上不會信我。」她慘然一笑,「可陸太醫醫術通神,皇上肯定會相信你。」

「你、你……」陸太醫長鬚澈動地抖了半晌,最後還是搖頭道:「不行!這我做不到!」

「三年前,我本就已死心,現在更該認清事實……」她呼吸一頓,待心頭那陣萬針鈷刺的劇痛稍稍消退些了,這才又開口繼續道:「阿童天生是奴妹命,既然如此,就該認命,若還想貪求些什麼非分之想,只怕連上蒼都不能容我。」

「阿童姑娘……」陸太醫鼻頭一酸,「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身於有虧,可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的,這些年我一直精研醫書古籍,便是想從中尋求破解之法。」

「陸太醫,謝謝你。人就算治得了病,也治不好命。」她微微一笑,神情越發莆素。「再說,我永遠過不了自己心底那一關,找來大羅仙丹也罔效,就不必再爲我多費這個神了。」

陸太醫戥然無言,半晌後,還是咬牙搖了搖頭,「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你總得讓我試試,否則怎當得起你那一句「醫術通神」的讚譽?」

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九章第十二章第十七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五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三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十六章第七章第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二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八章第十章
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九章第十二章第十七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五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三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十六章第七章第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十二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二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八章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