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貧民區的另一個角落。
數名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貧民正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場景。他們紛紛走出了自己骯髒陰暗的棚室,走到了大街上,目睹着這一幕神蹟——充滿慾望的咽口水與虔誠的祈禱聲都交雜着響起。
一名擁有着絕美容顏衣着整潔的少女,正揹着一名擁有着骯髒儀容的老婦人,在這片被貧窮與罪惡所關照的街區中行走。
彷彿是降落人間的天使,在救濟着被貧困與不幸所壓垮的可憐之人,一如教廷聖經中所描述的那般。
少女行走得緩慢而安靜,她的眼瞼是低垂,淡金色的長髮披灑着彷彿是天使的片翼。這是完美的容顏,唯有神的造物才配享有。
而被她負在身後的老人,一身血與污,彷彿是從地獄中被救贖出來的受難者,閉着眼睛,以安詳與不安的睡姿,享受着光明的榮光。
但只有被崇敬與齷齪的目光凝視着的少女才知道——事實正好相反。
被地獄的烈火焚烤過,被地獄的惡犬噬咬過的老人,纔是真正的天使。而自己,只不過是這骯髒世間,有幸獲得救贖的可憐蒙難者而已。
只是不公平的命運,讓自己獲得了新生,卻將老婦人的苦難一生霸道地畫上了句號。
淚緩緩地,劃過她的潔白無暇的臉龐。
痛已徹透心扉,淚也已傾盆下。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絕美的少女,一邊讓淚水在自己的臉上肆意撒野,一邊緩慢而堅定地邁出步伐。
淚水打亂了這張臉的完美無瑕與聖潔安詳,打亂了人們心中的猜測與夢想,卻沒有打亂少女的謹慎與小心。她不敢讓自己的身體有一絲的顫抖,生怕晃亂了老人的夢。
強忍着顫抖的她,已經被淚水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路,但她無法休憩,也無法駐足。
“忍一忍,媽,很快就到家了。我又遇見上次跟你說的東方大哥哥了,他對我很好,給我乾淨的衣服穿,還發誓說會保護我。我很高興呢……媽,我真的好高興……回家我就講給你聽……你可一定要好好地聽呢……媽……”
少女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哭腔如此地濃重,模糊了她的話音。
不知在何時,一名黑髮黑瞳的少年牽着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靜悄悄地走在了阿爾託莉婭的身後。他們的腳步如此之輕,恍若沒有實體的幽靈一般,絲毫沒有驚動到走在前方的少女。
人羣中有心生雜念者正欲越羣而出,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安慰下哭泣的少女。
可只是那雙黑瞳輕描淡顯地一瞥。
慾望與邪念都猶如狂風中的浮雲消散得無影無蹤,本性裡潛藏着的畏死心讓他顫抖着雙腿,乖乖地重新保持着緘默,不去攪亂着讓人心碎的一幕。
阿爾託莉婭的眼淚順着她的面頰,滴落到了地上,激起淚花朵朵。
走在她身後的楊塵,憐惜得連少女滴落到地的眼淚都不忍去踩碰,只是靜悄悄地挪開腳步。
在少年的眼中,此刻只剩下阿爾託莉婭那瘦弱卻肩負着沉重的身影,似乎是一朵在風中哭泣的花,讓少年暗暗下定了決心要替她擋住四面八方的殘忍狂風。
阿爾託莉婭揹着她陷入了沉眠的母親,來到了她們之前的居所。
那是一間相比起周圍的鄰居,也顯得更破舊,更狹窄的貧民棚。
少女輕聲地說道:“媽,我們到家了。你快醒醒,我們到家了。”少女輕輕地搖晃了一下肩膀,試圖要將把頭無力耷拉在自己肩膀的母親喚醒,“你還說好要給我做好吃的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你說的,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阿爾在生日的時候會吃到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這可是你說的!快點醒來給我做……快點……快點啊!!!”
少女的語氣漸漸激動了起來。她的身形開始搖搖晃晃,微微地站不穩了起來。
一人分開人羣,卻是急匆匆地朝着少女跑來。
楊塵身形一動,立刻出現在了那人的面前。
難料在少年強盛的氣勢壓迫之下,那人咬緊了牙關,明明實力不濟卻還是不肯停下腳步。這種堅持讓楊塵產生了疑慮,並且適時地收斂了氣息,任由那人朝着少女跑去。
可他的目標不是意象中的絕美少女,而是被阿爾託莉婭揹負在身後的那死去的老婦人!
楊塵身形一閃,將阿爾託莉婭失去了力量而暈倒的嬌軀攬入了懷中。
楊塵之所以沒有去抱住那老婦人的屍體,是因爲先前被他故意放漏的那人已經虎目含淚地將那老婦人接住。
“你……跟這家人相熟嗎?”
楊塵一邊用天落魔佛訣穩定潤化着阿爾的真氣與身體,一邊向着那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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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爾託莉婭原本的居所,那間狹小而破舊的貧民棚內。縱然是淡定自若的楊塵也輕輕地皺起了眉頭——滿地是不知從哪裡流來的污水,牆壁上游走着細小的蟲子與蜘蛛,用來睡覺的牀卻是由木板搭起的,其上只有又薄又破的被褥。而至於鍋竈,倒是唯一干淨的所在,只是食材匱乏得可憐,而僅有的一塊鮮肉也因多日的放置而散發出了濃濃的臭味。
“這種地方也能住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艱苦與骯髒的生活環境,楊塵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這片住區絕大多數的人就是這麼過活的,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一個輕描淡顯的聲音突然從棚外傳來。
還沒等楊塵反應過來,便聽到先前搶先接住阿爾母親的男子帶着哭腔地說道:“傑路士,米希亞大嬸死了!”
“我知道的!皮克,你這個愛哭鬼,真是拿你沒辦法,稍微顧及一下社團的形象啊!”被稱爲“傑路士”的男人盡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聲音說道,他緩緩地走進了這間小棚。
“你是在外面哭完才進來的吧!”楊塵敏銳地指出。
“口胡!我傑路士可是一個堅強的……”突然間,傑路士用餘光瞄到了正靜靜地躺在那簡陋的牀上,一身髒污與血漬的老婦人的遺體,頓時嗚咽了,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只能背過身去,拼命地用髒兮兮的衣袖去擦眼淚。
“究竟是誰!是誰殺害了我最敬愛的米希亞大嬸!”原本正伏倒在牀邊的皮克突然間放聲大喊道,嗓門之大簡直要將屋頂都掀翻。
楊塵正要接話,卻突然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了一個陰瘮的聲音——“是我啊!”
其餘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唯有芙瑞斯特與楊塵在同一時間出手,毫不留情的達摩克利斯與楊塵隨心所欲的漆黑凜冽劍氣都以肉眼不能辨認的超高速貫穿了原本潛伏在棚外的那個人的身體。
撲通一聲,鮮血飆揚。
那位不理智地暴露身形的潛伏着,在暴露身形的第一時間便遭逢了雷霆一般的攻勢,連躲閃與反擊的機會都沒有,便喪失了戰鬥力——堂堂五星強者居然悲催到這種連露臉機會都沒有便被秒殺的地步,實在需要歸咎於他自己的不冷靜。
身爲暗殺者卻主動暴露行蹤——在他發出聲音之前,包括楊塵與芙瑞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暴露了蹤跡之後卻連警惕心都沒有提起,終於慘遭了秒殺的待遇。
楊塵誇獎一般地摸了摸芙瑞斯特的頭,雖然只剩三星的力量,但蘿莉魔神的反應與出手速度猶是在楊塵之上。
而一臉驚懼還沒褪去的傑路士與皮克,卻是已經被楊塵與芙瑞的強大實力震懾得目瞪口呆無法言語。
“事態變得好複雜,怎麼出場人物越來越多了。”
楊塵不滿地在心裡嘀咕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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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了傑路士與皮克一五一十的如實坦白,楊塵意外地發現阿爾託莉婭死去的母親竟然是一個迷一般的人物。
在十餘年前,米希亞帶着當時還身處襁褓之中的阿爾託莉婭來到了這座冒險者的天堂。憑藉着自己出衆的武技,阿爾的母親一開始依靠着完成委託獵殺魔獸而獲取維持日常開銷的佣金。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幾年後,米希亞參加了一次賞金格外優渥的集體委託,深入了沙漠幾天幾夜,而當她回來之後,卻是已身染重病,力量全無——不過她顯然算是走運的,其餘與她一道接受委託的傭兵,竟是盡數葬身黃沙,無一歸返!
自從那次死裡逃生,米希亞便從受人尊敬的成名冒險者,淪落成了在街邊乞討,風餐露宿的乞丐,原本憑藉着米希亞的佣金而在城中的貴族學院接受教育的阿爾託莉婭也只能退學,與她的母親一齊接受被神拋棄的命運。
而後幾年,米希亞的病情愈重,漸漸無法下牀,而阿爾託莉婭卻勇敢地承擔起了照料米希亞的重擔,成了一名小偷,靠着在地痞流氓剝削下的微薄收入支撐着這個家的開銷。
“真是比想象中還要堅強啊。”看着失去了意識的少女的側臉,聽完她們血淚史的楊塵不由感嘆道。
楊塵又轉頭看向自己身前的兩人,問道:“那你們呢?你們是什麼來歷?”
皮克約莫十七八歲,秉承了貧民區的優良風俗,是個髒小子;濃眉大眼的,一看就知道是體內流淌着熱血的好少年。
而傑路士與皮克或許同齡,卻乾乾淨淨的,擁有着一頭妖豔的平劉海,男生女相,顯得有些陰柔,顯然不是這片貧民區的住民。但楊塵從他那笨拙地故作冷靜以及情不自禁地抹淚中,也看出了他體內熊熊滾滾的熱血。
“我們的父母原本都是與米希亞大嬸交好的傭兵。”傑路士說道,“皮克的父母與我的母親都與米希亞大嬸一起接受了那次深入沙漠的集體委託……”
傑路士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楊塵從先前的描述中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結局。
“米希亞大嬸一直很照顧我們,我們也很敬愛她,”皮克怔怔地望着安靜着的老婦人的屍體,說道,“我和傑路士原本都要成爲傭兵了,正打算將米希亞大嬸與阿爾妹妹接出這片貧民區,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
“不過我們現在的目標是找到阿爾妹妹,畢竟阿爾是米希亞大嬸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牽掛,也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傑路士說道,“絕對不能讓她再流離失所,風餐露宿了!”
“誒?”楊塵困惑地說道,“阿爾不就在這裡嗎?”
兩名少年露出了錯愕的神色,先是將目光在屋子裡掃視了一週,再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擁有着金色眼眸與墨綠長髮的芙瑞斯特,再掠過楊塵的臉,終於定格在了正暈睡過去的絕美少女身上。
“不是吧!!!!!”
這一次的驚歎真的快把棚頂給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