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誰明愁寂
司徒拉着黃半仙剛走到山莊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的陣陣啼哭之聲,估計是錢老六的家人得着死訊了。停下腳步,司徒就覺得頭大如鬥,他這輩子最怕的便是人嚎啕大哭了。
“不想回去,再陪我走走。”說完,司徒便拉着一臉茫然的小黃了轉身,向另一條漆黑的街道走去。
天色已晚,行人寥寥,偌大的街道上,只有頭頂灑下的銀輝般月光和零星幾點紙窗中透出的燈火。
牆角處突然竄出一隻花貓來,看見兩人後“喵嗚”叫了一聲,一下子竄上房頂,跑沒了蹤影。
司徒擡頭望了眼那隻貓眯消失的房檐,笑了笑:“書簍子,明天我們去哪兒?先給你買張琴,再去虎跑喝茶怎樣?”
黃半仙眨了眨眼:“你不查案子麼?”
司徒挑眉:“案子留給蔣青就行了,用我出馬還要他們幹嘛?”
黃半仙點點,也不再多說什麼。又走了一會兒,司徒發現身邊的小孩一點聲音都沒有了,轉臉一看,差點笑出聲來。就見小黃眼睛眯了起來,頭微微地一點一點,迷迷糊糊地隨着司徒往前走。司徒擡眼看看四周,兩人已經走了很遠,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三層的高樓,司徒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地將小黃抱了起來,一躍上了樓頂。
樓頂的琉璃瓦微微傾斜,映着夜幕下點點的星光,司徒找了個平坦的背風之處坐下,將懷中的小黃放到腿上,讓他的腦袋枕着自己的胸口,伸手摟住他,給他擋擋風。沒片刻,小黃就睡熟了,彷彿是有些冷,身子微微地蜷起,往司徒懷裡蹭了蹭。
司徒看得有趣,催動內力,讓溫熱的真氣在自己的體內運行,身體漸漸地變得暖起來。小黃似乎是感覺到了熱原,閉着眼睛,悶頭往司徒懷裡使勁鑽,司徒起先還玩得興起,但是漸漸就發現情況不對。小孩細胳膊細腿,在司徒身上蹭蹭蹭,無意中就碰到了些不該碰到的地方……司徒倒吸一口冷氣,但小黃還是在動,眼看自己渾身發燙,小腹微熱,就要出狀況了,司徒趕緊伸手把小黃抱住,不讓他在鬧了。感覺到了包裹全身的暖意,小黃也就不再動了,調整了一下姿勢,美美地睡起來。
司徒嘆了口氣,他可是睡意全無,索性就運氣調息,練起了功來。內力這東西,是越練越精進,司徒因爲怕黃半仙冷,於是就乾脆練了一夜,待到雞鳴報曉,竟是精神百倍。天邊泛白,司徒昨夜因爲有些意亂情迷,因此都未敢低頭仔細看懷中人。想起昨夜的狼狽,司徒長出了口氣,看着懷中臉色紅潤,顯然是一夜好夢的小孩,喃喃自語:“我對你也算是用心了……”說話間,又看到了小黃脖頸處的那截紅繩,便伸手輕輕地將它抽了出來。
紅線帶出的是小黃那塊傳家寶的小玉佩,司徒一看那玉石碧綠異常的色澤,就知道絕非凡品。再細看其形狀,就見此玉呈雙魚形態,魚的樣式極古樸,應該是塊古玉。最有趣的,是那兩條魚的眼睛,不同於一般魚的小圓眼,而是每條各有一枚撐滿整個腦袋的杏仁型大眼睛,構造竟好似是人眼。司徒對古玩之類的也沒什麼研究,實在是看不出這枚玉佩是出自哪個朝代,價值幾許。又將它翻過來,就見背面是磨平的,正中間用漂亮的小楷刻着一句話,“借問人間愁寂意”。右下角有一小塊方形的紅斑,應該是玉石本身自帶的,墨綠碧玉上還帶着一小塊紅豔異常的斑紋,可見此玉的稀有難得。那紅斑被刻成了印章的樣式,其上只有一個字——殷。
司徒眉間一動,“借問人間愁寂意……殷……”嘴裡反覆唸叨着,似乎是有什麼呼之欲出,但又堪堪想不明白,正琢磨着,就覺懷中小黃輕輕動了一下,看來是要醒了。
收回思緒,司徒把玉佩小心地放回小黃的頸間,不一會兒,黃半仙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地看眼前泛着晨光的琉璃頂,揉揉眼,擡頭看摟着自己笑的司徒。
“睡醒沒?”司徒好笑,“真有你的,走路都能睡着。”
小黃也有些吃驚,怎麼就這麼睡着了呢?
見遠處有口水井,司徒起身,帶着小黃躍下房頂,來到了水井邊。伸手打了桶水上來,司徒掬起一把洗臉,這經夜的井水涼得發冰,一把水潑到臉上,司徒被凍得一個激靈,但瞬間就覺得神清氣爽起來。一旁的小黃也掬水洗臉,凍得直縮脖子,但是,涼意之後就是出奇的舒爽。兩人就這樣,邊“嘶嘶”抽氣邊洗臉。這時,井邊一處住戶的大門打開,一個略有發福的中年婦人走出來,支起棚子,房裡又走出一箇中年的漢子,往外搬着桌椅條凳,兩人忙碌了一陣,擡頭,纔看見了井邊的司徒和小黃。
雙方對視了一會兒,那一對夫婦是有些吃驚,司徒和小黃則有點尷尬,肯定會被當成怪人來看待了吧。
中年漢子呆了一陣後,笑了起來,道:“兩位這麼早啊?吃早飯了麼?”
司徒和小黃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餓,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婦人從房裡搬出了一梯蒸籠來,笑呵呵地道:“來來,新出籠的包子,你們是今天頭一份,我再給你們煮兩碗小餛飩。”邊說,邊揭開籠梯,拿出幾個熱乎乎白白軟軟的包子來,香氣四溢。司徒拉着小黃走到桌邊坐下,不一會兒,老闆就端着兩碗熱乎乎的小餛飩走了出來。
別看這鋪子甚小,但老闆的手藝實在是不錯,司徒只喝了一口餛飩湯,就讚不絕口:“老闆,你這餛飩真不錯啊,比那酒樓飯館裡的可強多了。”
老闆呵呵笑着:“這早飯啊,一定要去小鋪子裡吃,中午飯呢,去酒樓裡吃,至於晚飯麼,最好是在家裡吃,是不是。”
司徒笑着點點頭,轉臉就見坐在自己對面的黃半仙正微鼓着腮幫,吹勺子裡的一枚餛飩,張嘴送到口裡,臉上現出笑意來。司徒呆呆看着他吃東西的模樣,莫名地感到越發餓了幾分,甩甩頭,司徒趕走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對老闆喊:“再來兩碗。”
賣吃食的人,見客人吃了一碗又要一碗,自然是特別高興的,老闆趕忙又去盛了兩碗出來,端到司徒手邊,猛然瞧見司徒的衣服和髮絲上都有些露水,便帶着幾分驚疑地道:“兩位,該不是一晚上都在外面吧?”
司徒發覺老闆臉色有異,便放下勺子:“昨夜的確是未歸,怎麼了?”
“哎喲……這位客人,你們是外鄉來的吧?”店老闆拍拍胸口,“你們膽子也太大了,能相安無事到天明,真是萬幸。”
“怎麼說?”司徒不解地問老闆,“這杭州城夜裡有什麼吃人的東西不成?”
老闆連忙擺擺手:“以後千萬不可了,最近晚上有花妖出沒,大家都不敢出門。”
聽到老闆的話,黃半仙也放下了勺子,擡頭問:“花妖?”
“據說啊,花妖是個美豔女子。”老闆在一邊坐下,給兩人細講,“她專門在夜晚出來勾引孤身男子,引得他們迷迷糊糊跟了她去,就吸光男子陽氣,害人啊!”
“我們昨天聽說西子樓裡死了一個……好像也是花妖害的。”司徒邊說邊拿出一大錠銀子來給老闆,算是早飯錢。老闆戰戰兢兢接了,道:“這個,找不開啊。”
司徒一笑,擺了擺手,道:“老闆給我們講講這花妖之事吧。”
“好好!”老闆收了銀子,搬着凳子坐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這花妖啊,是大概三個月前出現在我們這裡的。”
司徒摸了摸下巴,想着三個月前大概是什麼時候,老闆接着說:“第一次啊,死的是個打更的,叫吳四。”
小黃和司徒對視了一眼,心說,難怪昨夜沒看見一個打更的。
“他怎麼死的?”司徒問。
“他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土地廟前的一棵桃花樹下,四周落了好些桃花……他啊,就一副……”說道這裡,老闆停頓了一下,又壓低了幾分聲音道,“一副做過死的樣子啊。”
司徒點點頭:“這倒的確是蹊蹺。”
“後來啊,死的人就更離奇了。”老闆繼續說,“城南的一個秀才,據說是飽讀詩書,也死在荒郊野地裡了;衙門裡一個姓陳的捕快,死在水塘裡了;還有好幾個逛窯子的、買笑的……就連多收了幾個小妾的王員外,也都死在家裡了,都是馬上風做過死。”老闆滔滔不絕地說着,“弄得現在杭州府裡啊,是個男人都提心吊膽,生怕被吸了陽氣去,不過啊,總算是好了……”
“好了?”司徒和黃半仙都有些不解,“什麼好了?花妖捉住了?”
“不是。”老闆擺擺手,道,“聽說啊,那個黃半仙,也就是傳說中的活神仙來我們杭州府拿妖來了。”
司徒一皺眉,問:“你怎麼知道?”
老闆樂呵呵的:“怎麼不知道?整個杭州府都轟楊動了,現在大家都在等着看黃先生捉妖呢,連着附近十里八鄉的村民都趕來了。”
司徒轉過臉,就見小黃臉色蒼白,眼前的餛飩吃了半碗,勺子就放下了,心頭便是隱隱地一抽。老闆也看着小黃問:“小兄弟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小黃搖搖頭,擡眼看司徒,像是在說——我們走吧。
司徒立刻站起身來,走過去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回走。
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早市和夜市有很大的不同,夜市上有燈火燦爛,早市上則是叫買叫賣。路邊的點心鋪子,還有一大早上城來賣菜的莊稼人,好不熱鬧。
司徒一路走得心煩意亂,因爲身邊小黃的臉色一直都是那麼白,眼角眉梢淡淡的愁容看得他心焦難耐,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停下腳步道:“你別怕,有我呢。”
小黃一愣,仰起臉來看司徒。
“笑一個看看。”司徒伸手捏他的腮幫子,“別愁眉苦臉的,我見不得這個!”
小黃臉上的愁意漸漸散去,換上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司徒就覺得瞬間渾身舒暢,拉起他手道:“這樣纔對。”
其實黃半仙倒也不是在害怕,只是有些擔心,這樣做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總算找見琴行了。”司徒一指不遠處店鋪前篷布上寫着的一個大大“琴”字,拉着小黃快步走了過去。
踏進雅緻的琴行,就見屋中擺了好些琴,司徒把小黃往前一拉,道:“喜歡哪個?挑,要不都買下來?”
黃半仙剛想搖頭,就聽裡屋傳來環佩之聲,隨後幽香撲鼻,有一把軟糯的嗓音帶着笑意道:“我這裡的琴,只賣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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