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盤查,不過是做做樣子,表示順天府行動迅速,措施得力,不是白吃飯的。
至於能不能抓到下手的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盤查,也是一件很有油水的活兒。
幾乎沒有人會將證明身份的戶籍紙隨身攜帶。
真的帶着的,反倒很可疑。
到底什麼樣算是行跡可疑,這個……實在是見仁見智,或者說,主要看你給的銀錢夠不夠。
其實圖樣大街只不過是主街,兩側還有無數的小巷,這些小巷子,略寬些的,裡頭也有不少的特色商鋪。做不得商鋪的,自然租給鋪子裡的掌櫃夥計們居住,也能收不菲的租金。
小巷子的另一頭通向各處,說是四通八達絕不過分。熟悉這裡的人,根本不會自找麻煩地去給衙役們詢問盤剝,要麼四下逛逛暫避一時,要麼從小巷子裡頭擇路而去。
會直筒筒順着大街往外走的,要麼是外地來的,要麼就是缺乏機變不熟路徑的傢伙。
衙役們心裡頭早已下了這樣的判斷。
攔住皇上他們三個的是一個高大的胖衙役。
衙役們有高有矮,但沒有瘦子。
“你們是幹什麼的?!”胖衙役公事公辦地問道。
這幾個人穿得不錯,看起來怎麼也是體面的人家。若是懂規矩的話,胖衙役並不想爲難他們。
上前答話的是仇禹。
仇大人威風慣了,這幾個衙役根本沒放在眼裡。
“讓開!”仇禹早已滿肚子不耐。皇上越老越任性,自己奈何不得,只能順着毛摸,積了好些火氣在心中。現在這麼幾個在他眼裡連提鞋都不配的傢伙,竟然也要攔阻。
胖衙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這人看着還算體面,怎麼張嘴就兇啊。
“你們眼睛瞎了,還是腦子進水了!人是被馬車擄走的。你問逛街的閒人有個毛用?還不趕緊通知五城兵馬司去找馬車!”仇禹繼續衝着衙役們吼道。
有毛用?有用得很,比如可以整治你這種不長眼不懂規矩的傢伙。
胖衙役恨恨地想道。
人胖的好處之一。就是動作慢。
胖衙役慢條斯理地看着生氣的仇禹,索性抱起雙臂,等他說完。
仇禹又吼了幾句,發現情形十分不對路。
居然又圍過來幾名衙役,個個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不對頭!
仇禹心底還是放不下皇上,趕緊回身,想讓皇上暫避一下。
身後的皇上和王公公早已不見了。
衙役們都盯着仇禹,倒沒理會後頭兩個溜走的人。
反正他們並不真心當這幾個人是嫌犯。
“你怎麼知道人是被馬車擄走的?”說話的是一個又高又壯的衙役。似乎是這幾個衙役的小頭目。“我看你很可疑!”
可……疑?!
仇禹冷笑道:“我不過是正好看到而已,這大街上看到的人可多了去了,個個兒都可疑不成!趕緊讓開!”
皇上不見了。雖然多半兒是不願意在此糾纏另行走了,仇禹還是放心不下,一心想着去追尋。
出宮的各項事宜都是自己安排的,總得親眼看到回宮去了才能安心。
“呵呵,你少攀扯別人。既然看見了,那最不濟也是個人證。跟我們到衙門裡錄份口供,把你看見的情形說明白!”
仇禹腦門上的青筋開始跳動。他已經好久沒動氣了,要不是今兒被皇上折騰得夠嗆。也絕不會跟這幾個小人物發火。
“你們這幾個不長眼的!讓你們孫府尹過來說話!”
“哎呦,口氣好大啊。我們孫大人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小頭目冷冷看着他,這種充場面的傢伙見得多了。真是孫大人的朋友,會自己跑到大街上來閒逛?採買這種事情都是家裡的管事安排,即便老爺要出門,後頭怎麼也得跟着十個八人人不是。
“拿下!”小頭目下令了。
仇禹急了。
他當然不怕這幾隻小螞蟻,但是有時候螞蟻也會干擾大象的。真被拿了,面子什麼的且不說,立時就會耽誤好些事。
主要是今天這個日子太特殊。
“等等!”仇禹拿出了金吾衛的鷹牌。
喜相逢的人不認識鷹牌也就算了,衙門裡的衙役應該無論如何認得這腰牌的。
京城裡頭的衙役們需要練習許多基本功,比如怎麼看人下菜碟。一般來說。看人的本事都是很強的。而看人的方式,就這麼幾種。不外乎是看衣服,看長相。看氣度,還有就是看腰牌配飾這些特定的東西了。
小頭目確實認得這鷹牌。
只是,效果和仇禹想象的……正好相反。
“這是金吾衛大人的鷹牌!”小頭目大吃一驚,一把搶了過來,仔細看了又看。
前一陣子府尹大人了不少錢,將逸翠樓裡最熱門的清水頭牌魁買了下來,送給金吾衛大人做妾,還在府裡頭擺了幾桌酒席。這小頭目有幸遠遠看過金吾衛大人一眼的,此時不禁揉了揉眼睛,又將仇禹仔細相看了一番。
“知道是鷹牌就好!”仇禹冷笑道:“還不讓開!回頭讓你們府尹大人過來說明白吧!”
那小頭目臉上神色變幻了幾番,忽然飛起一腳,正踹在仇禹肚子上。
尼瑪,仇大人已經好些年沒跟人動過手了。
只有他老人家命人動手的份兒。
仇禹登時像只蝦米一樣彎下腰去。
“你竟敢冒充金吾衛的祝大人!”小頭目惡狠狠叫道:“祝大人比你高得多,還有鬍子。你狗膽包天!竟敢擅自僞造腰牌,妄圖混出去,必定是賊子!”
眼看衙役們衝自己而來,仇禹趕緊四下掃視,尋找暗衛們。
一個也沒看見。
點兒真是太背了。
仇大人悲催地想到。他不禁第八百次懊悔自己不該拿這個什麼倒黴催的鷹牌。
那小頭目卻不管那麼多,揮揮手讓人將仇禹捆得跟糉子似的,然後親自來搜身。
仇禹身上有三千兩銀票。
其實一共準備了五千兩。仇禹帶着三千,王公公帶着三千。不過皇上只買了些極便宜的小玩意兒。所以不過了幾兩散銀。
見到這麼多銀票,衆衙役的眼都紅了。
肥羊!好肥的羊!
這個傢伙一定是匪人同夥,一定、必定、絕對!
被揪扯着拖去順天府的牢房的路上,仇禹繼續悲催地想起了所有的潛規則。
這些潛規則他本來就懂。
高聲地呼喝遠不如塞點兒散碎銀子管用。
可惜的是,仇大人身居高位太久了,他已經習慣自己是規則的制定者和受益者,而不是執行人。
在路上,他終於放下身段。試圖向押送的衙役行賄。
身上沒錢了,只能許諾。
衙役看他的目光好像看着個白癡。
這個白癡,現在不耍威風了?把你關進大牢,還愁沒銀子送進來?
路上把你放了,私放的罪名那麼好擔麼?再說,口頭許下的數目是不少,誰知道你回頭給不給?那裡比得上後頭的細水長流?人在牢裡,那孝敬的名目可就多了去了。
這牢房裡頭的號子,講究很多。
大的號子,擠進去一兩百人都沒問題。情形自然混亂不堪。極其惡劣,一般用來關那些沒錢沒勢也沒人的窮鬼。
小的單間,當然是給懂規矩、有後臺、打過招呼、給予優待的人物。
不大不小的。用來中轉,接下來去大間還是小間,就看你表現了。
仇禹被關進了一間單間。
三千兩足夠單間的進門錢了。身上就帶着三千兩,榨一榨肯定油水更多。這樣的肥羊大家都很喜歡養着。
仇禹終於冷靜下來,留神看了看,發現被陸續抓進來的人很多。
大家小姐當街失蹤,這樣的案子不多抓些人,實在說不過去。
順天府上下人等,也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抓的人越多。收的銀子越多。
能找的替罪羊也越多。
連仇禹呆着的所謂單間,都塞了四個人。實在是抓的太多了。
皇上和王公公倒完全沒想到。仇禹竟然會弄成這個樣子。他們本來也沒想自己走掉。
秦福雄帶着暗衛們一直跟着皇上等人。
見到這三位竟然衝着順天府的路卡去了,秦福雄幾乎愣住。仇大人腦子壞了麼?
暗衛們都是最機靈的人物。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熟悉地形環境,混入人羣如隱形一般。秦福雄能做到暗衛頭兒,本領也是不一般的。
眼看仇禹和衙役們衝突在即,秦福雄趕緊帶着兩個人路過一般湊過來,連擠帶推將皇上弄到了一邊兒。
皇上的好奇心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衝仇禹張望了兩眼,便在秦福雄的安排下先回宮去了。
穿過長長的地下通道,皇上停留在如今被他完善得十分舒服在地下行宮裡。
他靜靜坐了一刻。
地下很安靜。
彷彿與世隔絕。
京城真是繁華,這麼多人,都是他的子民。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遇到的人和事。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
桌上擺着水仙瓷的宮燈,透出柔和的燭光,映得上頭的水仙兒在水中搖曳生姿。
皇上站起來,從御書房的通道上去。
他看着熟悉無比的寬大書桌和桌上擺着的四扇小插屏,微微笑了起來。
回來了。
“傳造辦處的郭慧成過來。”皇上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