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適當的出場了,笑道:“張姑娘不必過謙,今日咱們只自在樂一樂,去準備一下吧。”
爲了表示一視同仁,無論是否熟識,皇后對在座的臣女們一概以姓稱呼。
張之瑜自然俯身表示遵命,便到後殿去準備了。像這樣的皇家宴飲,爲了防範各種可能的突發事件,避免失儀,有經驗的閨秀都會讓隨行人員帶備衣包,擅舞的張之瑜多半兒帶着舞衣。
梅清心中一跳,這事兒不會演變成每個人都要表演吧?自己可是沒準備。
有了上次陳娟前車之鑑,這次梅清進來帶的是木。
身邊幾個人,已是越用越順手了。梧桐麻利機敏,木沉穩得體,阿平嘴嚴手穩,各有各自的用處。
雖然平時也經常送姑娘進宮陪讀,但真的跟着進來,木還是頭一回,總算還能維持臉上的神色不變,手腳卻難免僵硬起來。
此時在梅清後頭立着,聽說張之瑜也要下場跳舞,木也和梅清想到了一處。若是等一下姑娘也要表演可怎麼辦?姑娘會跳舞麼?木不知道。不過她知道衣包裡頭絕對沒有舞衣。
張之瑜準備的時間蠻長,大家也都沒閒着。
朵夫人笑眯眯地看向趙媞瑾,問道:“趙姑娘也會跳舞麼?”
趙媞瑾雖然只有十七歲,但因爲母親喜愛,出入各種聚會的經驗很多。張之瑜提到跳舞的時候,她已經想到了自己的回話。
“臣女不擅長跳舞。”趙媞瑾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微微挑起眼簾兒看向朵夫人,她早已發現朵夫人並不忌諱被人直視,而且似乎認爲這樣的目光表示尊重。“不過臣女會彈琴。要是有人能和上一曲就更好了!”說着眼光有意無意地瞟向梅清方向。
這趙媞瑾是故意的吧!梅清心想。自己不擅長唱歌,這個很多人都知道。上次被宜妃逼迫不過。在至坤宮唱了幾句,結果大家都贊那曲子好,嗯。也就是自己的歌聲乏善可陳,這點兒自知之明梅清還是有的。
“趙姐姐要彈什麼曲子?小妹來和聲好了!”帶着些雀躍接話兒的自然是米麗慧了。
“今有有酒有月色。我便彈一首“醉陰”好了。”趙媞瑾似笑非笑地看着米麗慧。
醉陰乃是名曲,旋律婉轉,十分繁複,不過倒是有許多現成的詞牌可唱。
“好啊,這曲子又好聽又應景!”米麗慧拍手笑道,一派嬌憨模樣。“姐姐可千萬不要嫌小妹的嗓子配不上姐姐的琴聲。”
有唱有跳有琴聲,只剩下梅清了。
眼看衆人都看過來,梅清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也跳舞好了。”
有朵夫人驚豔在前,張之瑜盛名在後,這姑娘居然還選跳舞!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雖然心中不以爲然,大家都還是紛紛表示了期待。
張之瑜跳的是一支百鳥朝鳳。這是傳統的宮廷舞蹈,連教坊的伴舞女子們都是現成的。
只是張之瑜和平常的領舞極其不同,往前面一站,立時顯出氣質出塵,隱隱有大家氣度,果然不愧是門下侍郎家裡教養長大的閨秀。
而且和閨秀們常見的迴旋做舞不同,張之瑜身體之柔軟、動作之飄逸都是令人驚歎的。
張之瑜並沒有擊響豎在旁邊的大鼓。而是別出心裁的讓幾名強壯的舞者將一隻大鼓扛在肩上,跳了前半段之後,竟然一個輕盈的空翻站在了鼓面之上。
衆人登時喝彩起來。
朵夫人最爲激動。索性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着樂曲的節奏拍手爲和。
真美。
梅清看着大鼓上靈動的身影,心中也不禁讚歎。
與任何或明或暗的比較、爭鬥、謀略都沒有關係,純粹是爲了美本身而讚歎。
朵夫人和張之瑜都是真正的舞者。
對於真正的舞者來說,舞蹈的時候,舞蹈就是她,而不是別的任何東西。
純粹的美值得尊重。
一曲舞罷,張之瑜笑盈盈地回來了。她的眼睛描畫了厚重的眼線,杏核眼描成了長長的鳳目。看起來頗具風情。
“姐姐跳的真好!”梅清真心實意地讚道。
“妹妹等一下也要跳舞麼?”張之瑜問道,帶了少許好奇。
“嗯……是啊。”梅清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安排。趕緊回頭讓木去找衣服。
張之瑜聽到了梅清低聲的吩咐,擡眸看了梅清一眼。眼神中都是濃濃的笑意,道:“妹妹若是需要幫忙,只管和我說。”
梅清想了想,等一下是趙媞瑾和米麗慧的琴曲,自己也不是特別有興趣聽,便打了個招呼暫時退席。稍一張望,便見到韓韶舞和呂司樂都在側後方侍立,便向呂司樂招了招手。
梅清在後殿忙活的時候,聽到了前頭傳過來的琴聲和歌聲。
琴聲淙淙,歌聲悠悠。
很動聽,就是……好像有點兒不合拍。
說不出那裡不對勁兒,也不知是琴聲快了,還是歌聲慢了,好像彈琴的只管自顧彈琴,唱歌的只管自顧唱歌,只可惜如此一來,不免二者都要打折扣。
呂司樂拿到梅清遞過來的東西,看了又看,俯身道:“一定不負姑娘所託。”正好木急匆匆捧了包袱進來了,呂司樂趕着退下去準備了。
皇后自然看出來朵夫人對剛纔的琴曲不是十分欣賞,但是做爲主人,無論如何也是要稱讚的,便帶頭拍了拍手,笑道:“想不到趙姑娘和米姑娘都對音律如此精通,大家通飲一杯!”
張之瑜看了皇后一眼,夜色下皇后的盛裝麗服,妝容莊重得體。
這個女子真是不適合做皇后。張之瑜心中暗想。
皇后可不是打扮好了乖乖坐着就行的。
剛纔張之瑜跳得如此之好,皇后並沒有提議大家飲酒爲賀。而趙米二人的演繹,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來不怎麼協調,皇后卻說出“通飲一杯”的話來,要麼是有心爲之,表示對趙媞瑾的偏愛,她偏愛的不可能是米麗慧;要麼就是隨口而說,未經認真思量。
衆人都聽話的端起杯,將杯中酒喝了。
朵夫人除外。
她連沾一沾脣意思一下也沒做。
也沒有任何解釋。
趙媞瑾當然見到了朵夫人根本沒喝酒,心中鬱悶。她自然知道這次宮宴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讓朵夫人見一見幾位可能的外甥媳婦,所以一直留意着朵夫人的一舉一動。
都是米麗慧那個賤人,不湊過來會死啊?!要賣唱不會自己唱麼?非要跟着一塊兒!
皇后當然也看到了,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假裝沒留意,轉頭四顧,笑問道:“陳姑娘哪兒去了?”
“溜走了唄。”趙媞瑾尖酸地說道。
張之瑜看了一眼趙媞瑾。
這個女子沒希望了。
彈琴唱歌跳舞,不過是增添些趣味兒。用不了兩天,誰還記得這些?糾結於小節,失之於大體。
正說着,梅清換好衣服過來了。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胡服。
剛剛讓木去至坤宮裡頭借來的。
這身胡服並不是常見的貼身款式,而是十分寬大,但是在手腕和腳踝處收緊。
“你是要跳胡舞麼?”朵夫人問道。
“不是。”梅清答道,隨即又不確定地說道:“應該不是。”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胡舞是什麼樣子,說不定自己跳的有兩分想像亦未可知。
說着梅清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的杯子斟滿酒,笑道:“這舞要借些酒力。”
有了剛纔朵夫人拒絕飲酒的事情,皇后和趙米二人都有些笑不出來,只看着梅清一杯又一杯,連喝了三杯。
朵夫人和張之瑜卻饒有興趣地帶笑看着。
酒這東西,對舞蹈可能帶來的影響,非身在其中,不能知其味。
曲聲響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
將軍令。
竟然又是將軍令。
這是什麼意思?用朵夫人用過的曲子?
皇后有些茫然。
趙媞瑾的臉上是掩不住的諷刺之色,原來還有這樣的蠢人在啊。
米麗慧恢復了羞澀的小家碧玉模樣,偷眼在看朵夫人的反應。
朵夫人並沒有想象中的怒氣,倒是有些期待的模樣。
張之瑜則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氣定神閒的女子。這位陳姑娘應該不會太差。
梅清折了一枝枝持在手中,在樂曲聲中開始舞蹈。
以做劍,她舞的是太極劍舞。
太極劍法可快可慢,瀟灑隨意。考慮如今算是跳舞,梅清將劍式略做改良,減幾分厚重,加幾分圓潤。
喝下去的三杯酒化作絲絲熱氣,讓整個身體都興奮起來。
身隨劍動,劍隨身舞。
三環套月,圓轉如意。
燕子抄水,輕靈躍動。
鳳凰展翅,開合有度。
仙人指路、青龍出水、金雞獨立、野馬跳澗……
梅清覺得自己好像與這輕飄飄的枝劍融爲一體,在音樂的韻律之中漸入化境。
一名老者的歌聲適時響起,渾厚鏗鏘,唱的乃是一首戰歌。
“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膽似鐵打骨似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歌與舞想和,舞與歌一體。
月色清輝,白衣翩翩。
梅清忽然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