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定國侯府的老夫人是被氣死的。
也是,尋了二十年的兒子回來了,忽然發現,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兒子,任誰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老夫人一會哭一會笑的,然後,沒經受得住打擊,就沒了……
周叔來稟報老夫人的死之後便是退下了,屋裡,蕭清絕和夜輕螢相對沉默。
這定國侯府又要辦喪事了!
“要去看看嗎?”原本有些失神的夜輕螢回過神來,指了指門外。
蕭清絕搖頭。
沒有必要。
“那好吧!”夜輕螢聳聳肩,便是不再多言。
人都死了,還能怎麼着!
“那我們該怎麼辦?等藍山玉石?夏侯崢會不會從中作梗?”夜輕螢有些擔憂的問道,若是夏侯崢將玉石調換了,可如何是好。
“不會。”蕭清絕卻是肯定的說道,“對他沒好處。”
夜輕螢細想之下,覺得也是。
夏侯崢的心思已經公開說出來了,這生意談成,東臨便一家獨大,夏侯崢又不傻,怎麼可能會讓這種事發生?
“那夏侯崢……會怎麼做?”夜輕螢想,蕭清絕一定能猜到夏侯崢下一步的動作。
蕭清絕蹙眉:“他會去將東臨會製造火藥的人收爲他的心腹。”既然打了這火藥的主意,而他不肯幫忙,夏侯崢一定會想別的辦法。
“你真的會做火藥?”夜輕螢問。
五國的火藥資源實在是有限,簡單的火藥都是用來製造煙花爆竹,誰又能知道將火藥運用到軍事裡去。
聽夏侯崢的意思,蕭清絕不僅知道怎麼提取藍山玉石裡的火藥成分,知道怎麼製造火藥,更知道怎麼製造火槍之類的兵器……
蕭清絕這麼厲害?
蕭清絕聽着夜輕螢的問題,眉頭微蹙,只道:“不會。”
“不會?”
難道夏侯崢胡說的?
“不會去做。”蕭清絕又是肯定的告訴夜輕螢,他不是不會做,而是不會去做。
“爲什麼?”
“生靈塗炭,沒意思。”
“……”
原來,蕭清絕是不願意製造殺孽。
火槍之類的兵器出現,的確是威力巨大,若是惡人得到,指不定得造成多大的麻煩!所以,蕭清絕根本不願意去做。
“不過,倒是可以做一個給你防身。”蕭清絕想了想,又道。
“啊?”給她做?這個可以有!
“你現在不會武功,總得有自保的能力。”蕭清絕想着,便是打定主意。原本是完全不想再碰火藥之類的東西了,被夏侯崢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來,原來,自己還會這些。
“好。”夜輕螢點頭,側頭看向門外,卻發現竟然下雨了。
回來的時候,還是晴天,這會黃昏竟然下雨了。
可以想象,老夫人去世的今晚,只怕是淒涼至極的。
“我們住侯府應該不大合適了吧?”夜輕螢蹙眉。
蕭清絕不是夜三爺,不是侯府的人,她早就叫囂着跟夜家斷絕關係了,現在還住在侯府,是不大合適。
“也沒什麼不合適。”蕭清絕不以爲意,“這落梅居原本就與定國侯府無關。”
落梅居原本只是一處靠近侯府的地盤,是他到來之後,建成了落梅居,並將落梅居與定國侯府連接在了一起。
“……好吧!”
她怎麼忘了,蕭清絕要是願意的話,這整個侯府的產業怕是都會成爲他的。
“下雨了,有傘嗎?我跟沉魚先回小院,這個時候還不回去,綠荷和雲鈴倆丫頭得擔心我們了。”夜輕螢便是想先離開落梅居。
“等雨停了再回去。”這會兒雨下得不小,即便打傘,只怕也會淋溼。
“可是……”
“讓周叔送沉魚先回去,你留下來吃飯,晚點我送你回去。”
蕭清絕直接喊來了周叔,給等在外室的沉魚拿把傘,送沉魚回去。
夜輕螢一點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任由蕭清絕做主了,隨後,被蕭清絕牽出了房間。
“你帶我來廚房幹嘛?我又不會做飯!”
等停下的時候,夜輕螢發現蕭清絕竟然帶她來了廚房。
廚房裡的擺設一直未變,她瞧着中央那張小桌,記起來除夕之時,她帶着綠荷正大光明的來偷吃的事。
那時,蕭清絕出現,她認爲蕭清絕是三叔養的男人……現在想想,自己的眼光也忒差了!
“坐下。”蕭清絕牽着夜輕螢到那小桌旁,讓她坐下。
夜輕螢坐下,狐疑的看着蕭清絕,不知道蕭清絕是什麼意思。
蕭清絕鬆開夜輕螢的手,伸手挽起自己的袖口。
“今天我下廚。”蕭清絕說道。
“你會做飯?”夜輕螢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蕭清絕。
她怎麼也想象不出來,蕭清絕下廚的樣子是什麼模樣!
不過,現在,倒是正好能看見了。
廚房裡有些昏暗,蕭清絕先去點了門口的燈,又繼續將其他幾處的燈點上,屋子裡頓時明亮了起來。
小廚房裡每天都有新鮮的食材備好,儘管蕭清絕很少使用這小廚房。
“會做飯,很奇怪?”蕭清絕走過去整理食材,順帶着回答夜輕螢的話。
夜輕螢支着下巴,歪着頭看他,只道:“不奇怪,可是,還是覺得有點難以想象,看不出來……”
蕭清絕怎麼看,也不像是這種會做飯的男人啊!
“看不出來不奇怪。”蕭清絕輕笑,回過頭看她一眼。
燈下,夜輕螢的容顏模糊了幾分,透着一種朦朧美態,她年紀還小,五官並未完全長開,還留着幾分稚氣。
也許,夜輕螢自己都沒發現,如今,她已經習慣性將原本慕清影的習性慢慢遺忘了,或許,應該說,慕清影纔是用冷漠僞裝了真實的自己。
“也是,我看不出來的事情多了!”夜輕螢搖晃了下腦袋。
她一向眼光差,不然就不會識人不清把自己害了的。
“你只是不願意去懷疑罷了!”蕭清絕笑着搖頭,轉回去認真的收拾食材。
夜輕螢無聲的笑笑,朝着蕭清絕看去,便只能看見蕭清絕的側臉。
燈光映照,將蕭清絕整個人都烘出了一種溫柔的感覺。
看着蕭清絕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蕭清絕是個做事很專注的人,很認真,不管做什麼事。
他和夏侯崢不一樣。
她仔細想想,她和夏侯崢認識的這些年裡,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
記不起來!
夏侯崢刻進她腦海裡的模樣,一個是多年前她眼睛復明看見時候那張明媚的笑顏,另一個卻是臨死前看見的送她去死的快意容顏,這兩個模樣,是兩個極端。
末了,她都有些記不清夏侯崢本來的模樣了。又或者說,夏侯崢在她的面前,一直戴的假面,她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
也是,她從來都只想着幫他爭取到最好的權勢,卻從來都沒有走近過夏侯崢的世界。
而蕭清絕呢?
她想起很多很多的片段,關於蕭清絕的記憶,每一份都那麼深刻。
是不是該選擇,再相信一回?
她看着看着,脣角微揚,慢慢的便是覺得有些睏倦,不由得趴在了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又是看着忙碌中的蕭清絕,漸漸的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清絕來過來叫醒了她。
她睜開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眨了眨眼,纔看清楚面前的蕭清絕。
低頭,身上蓋着蕭清絕的外衣。
思緒慢慢的清明瞭,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雖然,蕭清絕可能都習慣了。
“做好了,可以吃飯了。”蕭清絕溫聲說道。
“嗯。”夜輕螢點頭。
蕭清絕這才轉身,去竈臺上將燒好的菜端來了夜輕螢面前,又在小桌上添置了一盞燈。
小桌上更加明亮,夜輕螢打量着這幾盤菜。
用的很平常的食材,做出來的效果完全不一樣,色澤不錯,看上去就很有食慾。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夜輕螢嘖嘖嘆道。
蕭清絕裝了兩碗飯,將其中一碗放在她面前,拿了筷子給她,才坐下。
“吃吧!”蕭清絕倒是很主動的給她夾菜。
夜輕螢拿起筷子,嚐了嚐,忙笑嘻嘻的說道:“好吃!”
“嗯,也就只有你有這個口福!”蕭清絕笑嘆。
“真的?這麼好!你以前難道就沒有做過飯給別人吃?那你是怎麼學會的?”夜輕螢覺得,這麼高超的廚藝,沒有人教,肯定是學不成的。
“無師自通。”蕭清絕笑笑,“多吃點。”
“嗯!”夜輕螢也沒有追問什麼,吃得開心。
她從來都喜歡嘗美食,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如今,吃到蕭清絕親自下廚的菜餚,那可是平日裡求不來的福氣,她當然要多吃點。
蕭清絕看她這般,也不由得笑了笑,發自內心的微笑。
“將來你想做什麼?”夜輕螢又問了一句。
“嗯?”蕭清絕不知道她問的什麼。
“你現在身份公開了,天照肯定不能久待!東臨落井下石,那麼對你,你肯定不會願意去東臨。而北冥,他們對不起你娘,你肯定也不想回去,那你打算去哪?”夜輕螢問道。
眼下,身份公開,即便天照皇帝現在動不了蕭清絕,時間久了,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對付蕭清絕。她太瞭解天照皇帝了,看上去十分無害,總是裝昏君的模樣不得罪人,但他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心狠手辣!
她是真的爲蕭清絕擔心。
“擔心我?”蕭清絕挑眉。
“別鬧!”夜輕螢鼓着眼瞪他。
明知道她是擔心他,關心他,還問這廢話!
“我想要的生活,大抵是:看盡繁花美景,嚐遍美酒佳餚,行俠世間,恣意江湖。”蕭清絕低低的說着,聲音有些飄忽不定。
“那樣的生活,聽起來很美!”夜輕螢說着,倒是有些沉默了。
“那你呢?”蕭清絕反問。
“我?”夜輕螢眨了眨眼,一瞬間有些茫然,隨後,她卻是堅定的說道,“我首要的任務,自然是滅了夏侯崢,祭奠那些我在乎的人,還有……過去的自己。”
她在乎的很多人,死在夏侯崢的手裡,她不能不爲他們報仇。
“那之後呢?”
“之後?”夜輕螢沉默了,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很多時候,她覺得,無論慕清影還是夜輕螢,都好像不是她一樣。
“願意跟我一起嗎?”
“啊?”夜輕螢一愣。
“看盡繁花美景,嚐遍美酒佳餚,行俠世間,恣意江湖。”蕭清絕看着她的眼睛,說得很慢,很輕,卻很認真。
“……”夜輕螢看着他的眼睛,愣愣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願意嗎?
真的願意嗎?
“不願意的話,那我陪你好了,我跟你一起。”蕭清絕沒有追問答案,反倒是笑笑。
他喜歡怎樣的生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歡怎樣的生活,他願意陪她。
錯過了那麼久,他唯有用剩下的所有日子來陪她。
“誰說我不願意?”夜輕螢失笑,看着蕭清絕,道,“你想過的那種生活,我想過很久了!無牽無掛,我做夢都想要的。”
“那可不是無牽無掛!”蕭清絕笑着搖頭,至少,他們一起,都是彼此的牽掛。
“好,不是無牽無掛,但是,卻是輕鬆自在啊!”夜輕螢說着,看向門外。
雨沒有停,反倒是更大了。
風也起了,有冷風吹進屋來,帶着幾絲涼意。
“衣服給你,你可別着涼了。”想起自己身上還披着他的衣服,夜輕螢擔心少穿一件的蕭清絕着涼,忙伸手,準備將衣服拿了還他。
“別動。”蕭清絕伸手,按住她的手,搖搖頭,“你剛睡醒,這會衣服拿掉纔是會着涼。放心吧,我身體很好,不會着涼。”
“……”夜輕螢聽他這麼說,便不再堅持什麼。
她這身子也的確是有些差勁。
“說起來,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前廳爲老夫人守靈,我這個孫女不去看下真的合適嗎?”雖然她跟定國侯府斷絕關係,可是,老夫人畢竟已經死了……
“你去了,就沒法好好守靈了。”
蕭清絕說的是很現實的問題。她出現在大廳,只怕立刻引來爭吵,老夫人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寧。
夜輕螢嘴角一抽,這倒是事實。
“老夫人真的是被氣死的嗎?”夜輕螢又是多嘴問了一句。
老夫人身體還好吧,受了點刺激就死了?
“她死了,老侯爺纔會回皇城。”蕭清絕嘆道。
“什麼意思?”夜輕螢皺眉。
“你難道不知道老侯爺在邊疆還有一個家嗎?”
“什麼?”
“老夫人不死,老侯爺又怎麼能心安理得的將另外一個老夫人帶回侯府來?”蕭清絕對老夫人的死一點都不意外,是誰害死了老夫人,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所以老夫人是被人害死的?誰害的?”夜輕螢問道。
“這不重要。”蕭清絕道,“老夫人臨死前只見過三個人。”
“夜正弘、夜正毅、蔣氏?”
“嗯。”
“所以兇手是他們三人中的一人?可是爲什麼啊!”
“很多事不用問原因,侯府的事與你無關,就算夜正弘死了,你也不用傷心難過。”
“……我怎麼感覺你在教我怎麼目無尊長不尊父母?”
“錯了,是因爲,你根本不是夜正弘的女兒。”
“什麼?”夜輕螢又是一驚,又疑惑的問道,“真的假的?”
“真的,不過你的身世,查不出來。”蕭清絕蹙眉,琳琅齋向來最會挖人隱私,可是到夜輕螢這裡,卻真是什麼都查不出來。
“……”夜輕螢也愣了愣,她只當自己沒有入夜家宗祠是因爲被忽視得太久,原來,她根本就不是夜正弘的女兒!
“那夜正弘知道嗎?”夜輕螢問道。
“應該不知道,你娘似乎是個挺厲害的人物,也查不到。”
“……”怎麼到了她這裡,什麼也查不到?
“你別胡思亂想,反正也沒什麼。”蕭清絕又是低聲說道。
“嗯。”夜輕螢點頭,不去想太多。
原本,她還覺得老夫人死了,她是不是該去憑弔下,眼下看來,根本沒有必要。
定國侯府的這些人,不僅對她不好,而且跟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那她幹嘛要去自討沒趣!
“不對啊,你是不是早就查過我的底細了?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夜輕螢又是納悶的問道。
“不查你的底細,怎麼敢說要把生意交給你?”蕭清絕低笑,反正,查來查去,查出來夜輕螢其實是慕清影,別的就沒那麼重要了。
“我吃好了,送我回去!”夜輕螢放下碗筷,撇了撇嘴。
她怎麼覺着,自己一開始就被蕭清絕盯上了?
……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放晴了。
夜輕螢還在睡着,就聽見門外院子裡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實在太吵,她忍無可忍,只好起牀,氣鼓鼓的去開門,看見了院子裡忙碌的綠荷,以及一衆下人。
院子裡,曬了一堆舊物。
“綠荷,這是幹嘛呢?”夜輕螢皺眉。
綠荷忙道:“小姐,昨夜雨太大了,東邊廂房屋頂漏了一大塊,很多東西都被淋溼了,我讓大夥將東西都搬出來曬曬,反正也很久沒整理了,等會再請人來修屋頂。”
“哦。”夜輕螢舒展了眉頭,知道了前因後果,自然就不會嫌吵了。
“那箱子裡裝的什麼?怎麼不打開曬曬?”她正打算離開,卻瞧見一堆舊物中,有一隻上鎖的小木箱。
別的箱子都打開曬太陽,這隻小木箱怎麼不打開。
“哦,這個啊,這個沒有鑰匙呢!我娘說,這個好像是夫人留下來的。”綠荷解釋道。
“什麼?我娘留下來的?”夜輕螢眸色一閃,忙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