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侯門女 月下

王璩的手停在窗上,這時邵思翰正好轉頭過來,他的眼裡依舊深情,王璩面上不由有微微的紅色泛起。低頭,輕輕把窗關上,淑媛已在一邊笑了起來,王璩拍她腦袋一下:“小孩子家,管這樣的事做什麼?還不快些寫字?”

淑媛輕輕嘆了一聲,接着就湊到王璩跟前:“王姨,我還在家的時候就常聽隔壁的大嬸們講,做了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要嫁了人不好,那就苦了一世,所以一定要在沒嫁人的時候好好挑一挑,邵叔這個人的確是……”

王璩一巴掌拍在淑媛腦門上:“你纔多大,就聽別人講這些話,也不害臊?”淑媛生長於市井之中,市井婦人說起話來可不管小孩子在不在跟前,那是一個百無禁忌。還時常對小孩子們耳提面命,要她們記得挑男人的時候可不能隨便亂挑,千萬不能因爲男人長的好看就丟了定盤星。

淑媛初來的時候還有些畏懼王璩,漸漸混的熟了,娜若她們又是青唐女子,比不得大雍那些調|教出來的侍女們絕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這樣幾個人在一起,成天聒噪不止,說出的話王璩要還在威遠侯府裡面,只怕一輩子都不能聽到。

初時王璩還說她們幾句,後來想着大家也都是在外面,就由她們去。淑媛眨一眨眼,老氣橫秋地嘆一口氣:“王姨,我在家的時候聽說,這女人嫁人不着就是苦了一世,像我娘那樣,多好的人,結果還不是被人氣死。”一提起娘,淑媛的神色就變了,王璩伸手把她抱了過來,輕輕摸一下她的頭髮,淑媛已經擡頭:“所以,王姨你要嫁人的話,一定要好好地挑一挑,我看來看去,這麼多的人裡面,就只有邵叔是最好的。”

看着淑媛那一臉擔心,擔心自己嫁人不着就真的苦了一世,王璩笑了:“淑媛,我嫁過人的,這輩子,不想再嫁了。”

這是淑媛不知道的,她的眼睛瞪的很大:“王姨,您嫁過人,是不是因爲那個人太好,你纔不想嫁呢?”大雍不禁女子再嫁,淑媛見到再嫁的女子就更多,也有些因夫妻恩愛不肯再嫁的,這些淑媛都聽過見過,聽到王璩不肯再嫁,淑媛當王璩也是因感情太好不肯再嫁。

提起自己曾嫁過的那個男人,王璩臉上神色變化莫測,那個男人,真是提起來都覺得是一種玷污。一提起來,王璩心裡的恨意就更重。呼氣吸氣幾次,讓心裡那種恨意慢慢消失,王璩低頭看着淑媛:“我不想嫁,不是因爲他太好,而是因爲他不好。”

淑媛的眼睛睜的很大,王璩拍拍她的臉:“你還小,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明白我在世人眼裡,並不是那麼好。”淑媛咬一下脣,笑着開口:“我不用知道世人眼裡王姨是什麼樣的,只要知道我眼裡的王姨是那麼的好就可以了,再說是我和王姨在一起,不是世人和王姨在一起。”

這串有些拗口的話讓王璩微微愣住,接着她就笑了,撥一下淑媛的頭髮,看着她那隻寫着信任沒有寫着旁的東西的眸子,王璩覺得心中有個地方被這種信任慢慢填上,不再那麼空虛。

即便是這種小小的支持,也讓王璩滿足。試着去信任,重新去接納,如同從沒被辜負,從沒被背叛一樣,可以嗎?

淑媛已經睡着,四周一片安靜,伸手給她蓋了蓋被子,王璩坐起身,輕輕推開窗的一角,今日是滿月,剛推開窗就有清輝灑了進來。外面月色正好,船頭一角,還有個人影站在那裡,不曉得他站了多久。

聽到開窗的聲音,那人轉過頭來,月光之下,能看到他的眼神和平日一樣。王璩想關上窗,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過欲蓋彌彰,四目對視,沒有說一個字卻覺得已有千言萬語在這其中。

別過頭去,王璩打算把窗關上,邵思翰已經走了過來,手拿着窗框,看着王璩輕聲地道:“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見我?才肯聽我說說心裡的話?”王璩擡頭,想把窗重新關上,又怕這樣使力夾到他的手,兩人就這樣在窗前僵持,一個要關窗,另一個不肯。

牀上的淑媛翻了個身,說了幾句夢話,這動靜嚇到了邵思翰,他的手從窗框上放開,王璩趁機關上窗,關上窗的時候說了一句:“你的心裡話,那日在城門前不是說了嗎?”這句話讓邵思翰伸過來的手停在那裡,窗已經重新關上,好似再也不能打開。

邵思翰有些挫敗地站在那裡,原來她一直記得自己當日說的話,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重新見到她?窗內又傳來王璩的聲音,和平日一樣平靜:“夜已深,邵主簿請回去歇息,不然你若病了,這船上可難尋到醫生,就算尋到了,也沒藥治你。”

邵思翰並沒回答,就在王璩以爲他已經走了時候,耳邊又傳來問話:“我想知道一事,郡主那日爲何不肯服藥?是不是吃藥吃的太多,怕了?”王璩把窗打開一絲縫隙,邵思翰的眼又瞟了過來,王璩的聲音很低:“人人都說威遠侯府的三姑娘身子不好,每日都要用藥養着,卻沒人知道她沒有病,藥都被倒了進去,不敢病、不敢服藥,怕的就是某一日不防備被人暗算了去。”

邵思翰愣在那裡,這個內情沒人知道,王璩覺得眼眶有些溼了:“方纔淑媛問我,爲何不願再嫁,你曾問過我,可願信你,我曾嫁過那樣的人,也曾被最親的人背叛,那種日子,那種滋味,我不願再回想,所以我,不願再嫁,也不肯再相信。你明白嗎?”

月光之下,邵思翰的眼裡也有亮晶晶的東西,他握住了王璩的手:“我知道,我明白,只要你肯讓我陪在你身邊,我可以慢慢讓你信任。”相信他嗎?誰知道他對自己的好是不是因爲自己是大雍的郡主,而不是因爲別的呢?

邵思翰的手很溫暖,那種溫暖讓王璩捨不得離開他的手,可王璩還是咬牙把手慢慢地從他手裡抽出來,後退一步,看着邵思翰:“邵主簿是因爲什麼而對我好,是因爲我是順安郡主,還是因爲我是王璩?”

儘管王璩的話依舊是質問,可邵思翰的臉上卻露出笑容,彷彿看着一扇門在爲自己慢慢打開:“我初見你的時候,你是被威遠侯府放逐的三姑娘,那時因了一點同病相憐,我對你有些關切。再後來聽到你的死訊,也曾覺得你就此解脫是件好事,”

王璩打斷了他:“初見?我不記得在京裡我見過你。”邵思翰又笑了:“那時你自己不記得我,我是陪趙夫人去送你的。”那時的王璩滿心都是憤怒和傷悲,怎麼會記得王府的一個從人呢?

邵思翰繼續往下講:“後來在青唐遇到你,你軟弱而又堅強,那夜過後,我就明白,你的影子再也抹不掉了。可是,可是我該唾棄你的。”說到這裡,邵思翰臉上有一絲尷尬。王璩已經瞭然是該唾棄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符合世人的標準,更不合乎邵思翰自小受到的教育。

邵思翰的聲音又響起:“可你的影子怎麼也抹不掉,直到你回到京城,在周遭人的議論裡面,越發清晰,更加明白。”邵思翰臉上有掙扎,讓一個從小受如此教育的男子承認喜歡上了自己,那種掙扎王璩是能想到的。於是纔有了城門口的那一幕嗎?王璩笑了,這絲笑容看在邵思翰眼裡十分美麗,美麗的無法用言語形容,他有些呆地站在那裡,該繼續說下去,這是多好的機會,這個機會一消失就再沒有了,可在這樣的笑容面前,他除了呆怔發愣,竟沒有別的話要說。

窗被重新關上,那絲笑容消失不見,王璩的聲音從窗內傳出:“邵主簿,風寒露重,小心着涼。”邵思翰哎呀一聲,想再開口說話,讓王璩再次開窗,可窗內已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王璩脫了鞋上牀,伸手打算給淑媛再蓋上被子,摸到的卻是淑媛那顫抖不止的眼皮,輕輕拍了她身上一下,王璩嗔道:“還裝睡,這樣的話就不該你們小孩子聽的。”淑媛睜開一隻眼睛,笑嘻嘻地說:“可是王姨你們說的那麼大聲,我就算不想聽也擋不住。”

自己竟真的忘情了,船上比不得驛館,要狹小的多,也不知道說的話多少人聽了去,王璩用被蒙了頭,淑媛想要再問,畢竟擋不住睡意襲來,打個哈欠翻身睡着。

過了很久王璩才把被子從頭上拿了下來,臉上有自己都不明白從何而來的笑容,慢慢地開始相信,或者這也可以。

第二日晴空萬里,海上的一切都和陸地上不一樣,淑媛和娜若兩個又跑出去看大海。風平浪靜的海有它獨有的魅力,碧玉樣的藍天,沒有任何瑕疵的雲,還有天空不時飛過的,從來沒見過的海鳥,這些都超出他們的認知。

王璩看着笑鬧中的淑媛和娜若,拿起手上的針線做起來,很久都沒做針線了,這次該做什麼呢?就做個荷包,繡一副喜上眉梢。剛把線配了出來,淑媛已經跑了過來,一把推開艙門:“王姨,邵叔生病了。”娜蘭正要把線遞給王璩,聽了這話飛快地看眼王璩,又把線遞了過去:“邵主簿生病了,這船上又沒一個醫生,怎麼辦?”

王璩挽好線,往布上繡了一針:“娜蘭,你去拿幾丸藥丸去瞧瞧邵主簿。”淑媛呆在那裡,開口要說話娜蘭已經上前捂住淑媛的嘴巴對王璩道:“是,我這就去瞧瞧。”

真是發生點故事的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