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故人

使團的車隊已經完全過去,王璩這才和阿蠻繼續往前面走。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Www.GuaNhuaju.cOm。她當然不會看見方纔馬車裡認出她的人,也沒有注意使團裡都有些什麼人,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衣着,聽到偶爾傳來一兩聲雍京的話語有些恍惚,原來就算在青唐過着從沒有過的日子,在心裡也懷念着故國。

?使團在到達的第二天進宮朝見皇帝,朝見已畢,自然皇帝要設宴款待,德安公主夫妻沒有出席。這次使團的正使不過是正議大夫王安睿,副使爲翰林侍講學士平續宗。規格比起上次以晟王爲正使的使團要低一些,南王相陪已經足夠。

??難得沒有事,又是春暖花開,阿連懷德命人在廳前面設了靶子,在那裡督促圖魯練習射箭。阿蠻遇到這種事情比圖魯還要高興幾分,自己也拿了弓出來,正看到圖魯的一支箭剛剛射到靶子上,離中心偏了許多。阿蠻拍手叫道:“圖魯,你不行,看姐姐的。”

??說着阿蠻就上前把圖魯推到一邊,張弓對準靶子,箭輕輕發出哧的一聲,正對紅心。阿蠻得意地看向圖魯,怎麼樣?圖魯沒有一點不高興,只是撇了撇嘴:“你的弓比我輕,箭也比我短,射中紅心有什麼稀奇?”

??還有這種事?阿蠻搶過圖魯的弓,的確比自己的弓重,阿蠻的眼睛不由睜大,對阿連懷德叫道:“阿爹,圖魯什麼時候用這麼重的弓了?”阿連懷德倒輕鬆地很,讓人在旁邊擺了桌椅,自己拿個小酒壺在那裡自斟自飲,聽到阿蠻的問話只是笑了笑。

??圖魯的小下巴擡起,人明顯很得意:“我三個月前就用這麼重的弓了,姐姐你當我是你們這樣的女子嗎?”阿蠻最不喜歡別人這樣說她,伸手就要去抓圖魯的耳朵,圖魯啊了一聲就鑽到阿連懷德身後,阿連懷德不由大笑出聲。

??一家人正在笑鬧,下人進來報:“南王來了。”南王?阿連懷德的眉一皺,還沒說請就聽到南王的笑聲:“哈哈,燕王你可真悠閒,又是小酒又是帶着孩子在這裡練箭。”南王是家裡的熟客,青唐也不像大雍一樣拘泥禮儀,阿連懷德依舊坐在椅子上沒起身,只是示意僕人搬張椅子過來:“南王這幾日不是公事忙碌嗎?怎麼會過來我這裡?是不是……”

??話沒說完阿連懷德就覺得不對,擡頭看着託德身後的一個男子,這男子身穿大雍的官服,四平八穩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好看。一張臉經過歲月的沖刷不顯得老去而是更顯內斂,看見阿連懷德的時候男子眼裡閃出的不知是什麼光芒,阿連懷德緩緩站起身,對在一邊的託德道:“這位是大雍使臣?”

??託德是個老狐狸,這樣的話怎會不明白,已經笑道:“燕王你是知道我的,最受不得禮儀約束,偏偏這幾日又是宴請大雍使團,不敢出半點差錯,好在今日沒什麼事情,又和這位王大夫相談甚歡,想起你府上有好酒,於是就攛掇着他一起來了,想借了他的光能喝一喝你府上的好酒。”

??阿連懷德哦了一聲,託德已經笑道:“王大夫,這是我青唐的燕王。”燕王?王安睿臉上不知要做出什麼表情,那眉那眼都是熟識的,自己曾對這張臉許下過讓他安心去邊關的誓言,稱自己窮盡一生也不會讓段氏受到任何一點委屈,孩子自然也是如珠似寶。

??丹娘,是不是你在天終究有靈,知道我冷待了初二,這才讓舅兄出現?可是丹娘,若我不冷待她,說不定初二就活不到現在。王安睿面上一閃而現的哀痛沒有逃過阿連懷德的眼睛,阿連懷德哼了一聲,這聲哼讓王安睿回過神來,拱手行禮:“下官見過燕王。”

??阿連懷德的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如果不是當着這麼多的人,阿連懷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伸手抓住他的衣領,質問他當年是怎麼說的,現在又是怎麼做的?自己妹妹死了不算,外甥女還要以死遁出。咔嚓一聲,阿連懷德竟把木頭做的椅子把手握斷,木頭上的刺刺進手心裡,有血冒了出來。

??王安睿被阿連懷德這個舉動嚇到,後退半步看着這個庭院,燕王?既是青唐的燕王就不是大雍的段崇德了,想起來此之前皇帝的囑咐,王安睿又重新挺直了背,說來說去,面前的人也不過就是個叛國將領,一個叛國的人有何面目追究大雍的一切?

??德安公主得到消息已經走了出來,看見面對面站立的兩人,還有旁邊明顯看好戲的託德,德安公主快步上前:“南王光臨有失遠迎,還帶來大雍的貴客,請往裡面坐,我讓他們預備酒菜。”德安公主既給了臺階,託德自然要下,他對德安公主行禮道:“打擾了殿下還得到殿下的款待,怎敢讓殿下出門迎接?”

??殿下?看來這位就是青唐的攝政公主,王安睿看向德安公主,也只有青唐這樣的蠻夷才讓牝雞司晨,心裡這樣想着王安睿依舊恭敬行禮:“下官大雍使臣王安睿見過公主殿下。”

??德安公主悄悄拉一下阿連懷德的手,此時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阿連懷德醒神過來,對着王安睿那張英俊依舊的臉冷冷地道:“貴客請往裡面走。”聲音冰冷的就像是冬日湖底結的冰一樣。王安睿的神色變一下,接着後退一步:“還請燕王先行。”

??阿連懷德又深深看了王安睿一眼,不發一言往廳裡走去,木刺還在手心裡面,跳動着一點點的疼,方纔流出的血已經幹了,阿連懷德卻一點也不覺得手心的疼痛,手心再疼,又怎麼比得過初聽到消息時候那驚天的怒意和心疼?

??阿蠻和圖魯兩個早就各自回到院子裡,阿蠻一跑進屋裡就對在窗邊做針線的王璩嚷道:“姐姐姐姐,大雍的使臣來府裡了,阿爹不讓我們看,把我們轟回來了。”大雍的使臣?王璩並沒停下做針線,只是淡淡笑道:“一定是有正經事,不然舅舅不會讓你們回來。”

??阿蠻坐到王璩旁邊,伸手抓了塊點心入口,哼了一聲:“什麼正事,託德說是帶人到我們府上喝酒的。姐姐,大雍也有喝酒很厲害的人嗎?”王璩搖了搖頭,這個她還真不知道,一直都關在後院裡面,就算酒席上可以喝酒也只是淺嘗而已。

??阿蠻是一刻也閒不下來的人,抓起王璩做的腰帶看着上面繡的花,擡頭笑着說:“姐姐,聽說這個使臣和你一個姓,好像還是什麼公主的駙馬。”王璩的針頓時沒有到該去的地方,一歪一朵將要成形的牡丹花就被毀掉,要重新拆了另繡,王璩顧不上去心疼這繡了許久的花,把腰帶放下拉着阿蠻的手:“你說,大雍的使臣姓王而且是駙馬?”

??阿蠻點頭:“是啊,我問了一下他們,他們和我說的。”姓王且是駙馬,當朝只有一位是這個,那就是……。

??“父親”王璩喃喃出聲,雖然聲音很小用的又是大雍話,但阿蠻還是聽出來了,她嘴裡那半塊點心差點卡在那裡:“姐姐,你說什麼,那個使臣是你的父親?”

??王璩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站起身:“我要去看一看。”阿蠻拉住她:“姐姐,你不要去,說不定他是來帶你回大雍的,這樣我們就沒機會見面了。”帶自己回大雍?帶一個死人回大雍?一種哀傷之情從王璩心頭升起,他不會的,永遠不會的,王璩所想要知道的,只是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王璩的哀傷讓阿蠻沒有說話,她只是抓着王璩的袖子,風吹着槐樹的葉子,竟有一種如泣如訴的感覺。

??堂上酒正濃,菜正香。燕王府的酒果然很好,入口不覺得火辣辣的,只有一種醇厚之感,王安睿的眼一刻也沒離開阿連懷德臉,心裡思索着該怎麼找個合適的時機證實面前的人就是當年的段崇德。

??德安公主地位尊崇,自然不用像別的女人一樣迴避,坐在阿連懷德身邊的她臉上帶着笑,在和託德說話。託德幾杯酒下肚,開口笑道:“王大夫爲何一直看着燕王,是不是覺得燕王英俊不凡?”

??王安睿放下手中的酒杯,裡面的酒一滴也沒有動,他看着阿連懷德,遲疑一下方道:“燕王長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故人?德安公主的脣往上翹,阿連懷德彷彿沒有聽見,依舊往嘴裡倒着酒,酒撒在鬍子上,滿室都是酒香。

??德安公主已經開口:“故人?敢問王大夫,這位故人是什麼樣的?”王安睿又看一眼阿連懷德,躊躇一下開口:“這位故人,是我亡妻的兄長,他二十年前鎮守邊關,在一次戰役中失蹤,此後再無音訊。”

??亡妻,阿連懷德差點捏碎手裡的酒杯,他也有臉說出這個,阿連懷德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說出的話讓房間驟然就冷了下來:“王大夫,我想問問你的亡妻是怎麼沒有的?”

??王安睿的手在桌上左右徘徊,彷彿要抓住什麼東西一樣,過了很久終於開口,聲音已經十分悲傷:“我的亡妻,是死於一次急病,到現在已經快十八年了。”十八年了,王安睿心裡是真的傷心,丹娘,我負了你,可是我從沒有一日忘記你,可我又能做什麼呢?我還有家人,爲了他們我也不能死。

??不等王安睿傷心夠,阿連懷德已經猛地站起身走到王安睿跟前提起他的衣領:“病死還是被逼死?我想你是最清楚的。”看着阿連懷德眼裡的怒火,王安睿嘆氣:“舅兄,你說王家逼死了丹娘,但如果不是你叛國,丹娘又爲何……”

??阿連懷德已經發出一聲咆哮,把王安睿重重丟在座位上:“你不配,不配叫她丹娘。”段氏閨名敏君,丹娘是極近的家人才這樣叫的,王安睿被丟了下去,覺得胸口有點疼,咳嗽兩聲看着阿連懷德:“我是她的丈夫,我們有一個女兒,我爲什麼不配?你呢,你貪戀敵國的榮華富貴,對她不聞不問,你又配嗎?”

??阿連懷德已經暴怒,衝上去又把王安睿抓了起來:“當年之事是我對不起她,可你又做了些什麼?我的外甥女,竟要以死遁走,你們王家,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以死遁走?王安睿敏銳察覺到了這句,哈哈笑了出來:“她竟來尋你,她竟來尋你。”

??說着王安睿淚流滿面,初二,你竟這樣不信父親,竟然不肯回轉京城?想起在收到女兒死訊前曾收到的那封信,王安睿的淚更兇了,初二,小小一個章家,父親還不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