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無恥心思,晴天霹靂

洛櫻和阿涼出去時,明月東昇,繁星滿天。

二人快馬奔向城外西郊去見趙青,自打宋亦歡接手粥棚以來,趙青就一直帶兵駐守西郊。

疫情被成功的控制以後,集聚在城外的災民越來越多,皇帝始終不肯放災民入城,這給宋亦歡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冰天寒地中,那麼多張嘴要吃飯,要穿衣蓋被,當中還混跡了一些別有居心的人,一朝處理不慎,很有可能好事變壞事,引起災民暴動。

趙青是宋星辰的貼身侍衛,深得宋星辰信任,辦事十分穩妥,所在宋星辰在臨行前纔會特意將趙青留下,就是害怕萬一洛櫻出了什麼事,他遠在清源山,力不能及。

爲了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護洛櫻,宋星辰將先皇賜給他的金牌令留給了趙青,只要洛櫻需要,隨時可以動用金牌令。

見先皇御賜金牌令,如見先皇,就算是當今皇帝見了也要下跪。

這一次,洛櫻帶着阿涼來找趙青,就在想在那個萬一發生的情況下,動用金牌令阻止皇城禁衛軍前往地下秘室搜查。

當然,這是她最後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她不可能讓趙青拿出金牌令。

二人還未到粥棚,忽然在看到有個小小黑影從旁邊的草從裡鑽了出來,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卻依稀可辨是個孩子。

二人趕緊跳下了馬,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寶兒。

雖然身上穿的是整整齊齊的銀花緞面小襖,頭髮卻是散亂的,臉上也髒兮兮的,露出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睛。

洛櫻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柔聲問道:“寶兒,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這位姐姐,你是誰?”

大眼睛看着洛櫻時,微微生出惶恐之意,說話的聲音也是小小的,細細的。

“我是洛櫻,你不記得了嗎?”

洛櫻心中嘆息,自從寶兒被救回來之後,她就失憶了。

寶兒怯生生的搖搖頭:“我不記得了,我偷偷跑出來就是想找孃親,姐姐,你能帶我去找我的孃親嗎?”

“……”

看着她純真的樣子,洛櫻不知道怎麼告訴她,她的孃親已經死了,不僅孃親死了,她的奶奶也死了。

其實,失憶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你不帶我去找,我自己去找。”

說完,她就想跑,卻被洛櫻一把抓住了。

“寶兒,就算你想找你孃親,也不能在這大晚上的跑出來。”

“不,你放開我,放開,我要去找我孃親。”寶兒拼命的掙扎起來。

洛櫻本就生的瘦弱,她突然一掙扎,手一脫差點沒抓住,阿涼趕緊伸手接過了寶兒。

“放開,你們放開我!”寶兒還在掙扎。

“好了,寶兒,這麼晚了,你必須馬上跟我們回去!”

寶兒生病時,阿涼一直照顧着,對她有幾分感情,只是她素來性子冷,和寶兒說話時也是冷若冰霜的樣子。

後來寶兒病好了,她也就離開了,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不……我要找……”說話到一半,寶兒忽然愣住了,在她看清阿涼的臉時,她忽然一把摟住了她的脖子,哭嚎了一聲,“孃親——”

“……呃”

阿涼抽抽嘴角,呆在那裡。

當初她照顧她時,她正處於昏迷之中,她的小手自己拉着自己喃喃喚着孃親,她爲了給她支撐下去的動力也就應了,沒想到這孩子病好之後就失憶了,真把她當成孃親了。

“孃親,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怎麼都不來看我了……嗚嗚……孃親……”

寶兒只管摟住她的脖子一邊啼哭,一邊控訴,生怕阿涼要離開似的,她摟得她緊緊的。

眼淚鼻涕沾了阿涼滿胸口。

“孃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要拋下我不管了,嗚嗚……不要,孃親,你怎麼能丟下自己的孩兒不管呢,我只有孃親啊……”

“……”

阿涼更呆了,抱住寶兒的手也跟着僵硬了起來。

“噗嗤……”洛櫻輕笑一聲,“好了,阿涼,看來你真要做娘了。”

阿涼僵硬的轉過頭,哭笑不得的看着洛櫻:“姑娘,你還打趣我?”

洛櫻又笑道:“這孩子現在就認你,你好好哄哄她吧,能從趙青的手裡逃出來,指不定她費了多少功夫呢。”

“……”

阿涼更加哭笑不得,她照顧這孩子不過是本着自己的職責罷了,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女兒。

“你們什麼人?”忽然一聲清肅的冷喝傳來,“放開那孩子!”

二人一聽聲音就聽到是趙青,再轉頭一看,就看見趙青帶着一羣人急色匆匆的找了過來。

洛櫻笑着答道:“趙青,是我和阿涼。”

趙青加快腳步跑了過來,也不知是跑的,還是見到阿涼害羞,雖只有月色星光,卻依舊能看到他滿臉通紅的模樣。

“趙青見過姑娘。”他恭恭敬敬的先給洛櫻行了一個禮,再和阿涼說話時,變得有些結巴,“阿……阿涼姑……娘,是你呀。”

阿涼冷着臉道:“不是我還能有誰,瞧你,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趙青看着阿涼手中抱着的寶兒,慚愧的撓撓腦袋:“是我疏忽了,這孩子前些日子一直鬧着要見孃親,好不容易這兩天才消停些,我一時鬆懈就……”

“嗚嗚……哥哥……”不等趙青解釋完,寶兒轉過淚汪汪的眼睛看向趙青,幸福的哭道,“我找到我孃親了……我終於找到我孃親了……”

“……”

趙青一怔,這孩子的孃親早就已經死了,哪裡還能有個孃親。

“孃親……我以後再也不要離開你了……”寶兒說完,又鑽進了阿涼的懷抱,頭深深的埋進她的胸口,抽泣不停,“你也不要丟下寶兒不管,好不好……嗚嗚……”

“……”趙青被震懵了,他訝異的伸手指一指寶兒,“寶兒,你爲什麼叫她孃親,卻叫我哥哥?”

阿涼冷臉道:“這是重點嗎?”

趙青一本正經道:“當然是重點,重中之重,這豈不亂了輩份?”

“那她還叫姑娘姐姐呢。”

趙青訝了訝,看了看洛櫻,洛櫻又是噗嗤一笑:“這原也沒什麼奇怪的,寶兒病重時,多虧阿涼守在一旁照顧,她肯定誤將阿涼當成孃親了。”

寶兒立刻停止了抽泣,轉過漆黑的小腦袋,臉色比趙青還要一本正經。

“姐姐,你說錯了,我沒有認錯孃親,她就是我孃親……”說着,又抽泣了一下。

“嗯,寶兒沒有認錯。”

面對一個失去了一切,甚至連記憶都失去的孩子,洛櫻壓根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她只能無奈的看了看阿涼。

阿涼嘆息一聲:“也罷,權當白得了一個女兒。”

“不對呀,這輩份還是不對。”趙青鬱悶的垂下頭,自言自語,又擡起頭,認真的看着寶兒道,“寶兒,你還缺爹爹不?”

寶兒眨巴眨巴眼睛,迷茫的看着趙青,想了一想,搖頭道:“寶兒只有孃親,沒有爹爹。”

“哥哥願意做你的……”

一語未了,“呀!”的一聲痛呼,趙青的腳上已捱了阿涼一記猛踹。

踹完之後,阿涼抱着寶兒就飛身跨上了馬。

“阿涼……”

“駕——”

伊人已駕馬遠去。

“洛櫻姑……姑娘……阿涼是生氣了嗎?”

洛櫻笑道:“笨,還不快去追!”

她沒有想到,當初,瘟疫肆意蔓延,人心惶惶的時候,成全了兩段感情。

裳兒,顧嚴。

阿涼,趙青。

但願,他們都能開花結果。

……

另一邊

洛府,荷香苑。

一方桌,一盞酒,幾碟精緻小菜。

洛熙平正坐在桌前愁悶的喝着小酒,這些天,他一直過得不甚順利,本來還可以出去喝喝花酒緩解緩解愁悶的心情,現在卻連門都不敢出了。

家中侍妾只有兩個,一個周姨娘,不過是個燒糊了的卷子,他就早沒了興趣,還有一個汪碧池,就算他對她有再多的喜歡和感動,也被她無盡的淚水哭淡了。

他害怕,終於一天,汪姨娘會將他對她所有的感情都哭沒了。

守孝三年,他既不能娶妻,又不能納妾,還不敢出去玩,只能整天守着這麼一個淚缸也是夠讓人鬱悶的了。

所幸,今晚的汪姨娘眼裡不再有淚,她小心小翼的侍奉在側,柔聲勸慰道:“老爺,酒喝多了傷身。”說完,舀了一碗湯遞於洛熙平面前,“這是妾身給您熬的安神補血湯……”

洛熙平並沒有等她把話說完,接過湯直接放在桌上,一把拉過汪姨娘的手腕,汪姨娘一跌,正好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池兒,你纔是我的安神補血湯……”

看着汪姨娘臉上粉光融滑,自帶風情的樣子,洛熙平幾杯酒下肚,不由的動了情,說話時,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老爺,還有人在呢。”

汪姨娘羞紅了臉色,像一朵含羞帶怯,不勝涼風的水蓮花。

洛熙平最愛看她這份羞澀,哪怕早已經身爲人婦,她也是靦腆而羞澀的,帶着一種別的女子所沒有的小女兒情態,十分動人。

汪姨娘剛說完話,屋裡服侍的丫頭和婆子就識趣的退了下去,洛熙平笑的曖昧,湊到她耳邊吹着熱氣道:“池兒,是有好久,你都沒有這樣溫柔過了。”

汪姨娘只感覺耳朵被吹的發癢,往旁躲了躲,媚聲道:“過去都是妾身不懂事,妾身再也不會惹老爺生氣了。”

姐姐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滅不過老爺的次序,她這一生如無根浮萍,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依靠,她不想輕易的失去。

所以,她重拾心情來面對他,只是現在的她,對洛熙平再也找不到當初的信賴了,她心裡始終害怕自己有一天終將成爲下一個姐姐。

她又不像周姨娘,哪怕失了老爺的恩寵也能在府裡過得如魚得水,且不說五姑娘有多麼看重周姨娘,只說周姨娘生了一兒一女就是她永遠也比不上的。

想到她那個可憐的孩兒,連都沒能生下來,睜開眼看一看這個世界就沒有了,她的心裡突然又痠痛起來。

眼圈一紅,差點又要灑下眼淚,生怕掃了洛熙平的興致,她硬是將眼淚又逼了回去。

“池兒……”聽到汪姨娘溫聲細雨的道歉,洛熙平益發的情動,將她重新捉回來,張開嘴,牙咬了咬她細巧的耳垂,聲音喑啞道,“你知道錯了就好,今兒晚上,你……改個樣子……”

“老爺……”

汪姨娘一聽,更加羞澀的捂上了臉,整個人好像化成一汪春水似的軟塌塌的癱倒在洛熙平的身上。

洛熙平哪裡還有心思再喝酒吃飯,抱着汪姨娘就往牀上走去,天人交戰之時,汪姨娘突然來了月事。

興致勃勃的洛熙平頓覺掃興和晦氣,事沒辦成,興味索然的回到了書房,只留下汪姨娘一個人衣衫不整的坐在牀上嚶嚶哭泣。

老爺果然不再喜歡她了。

她月事一向不準,而且回回來時都會痛的死去活來,過去,也不是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那時候,老爺只要有空,總是會留下來陪她的,哪怕什麼也不做,陪着她就行。

現在,他卻義無反顧的翻身下牀就離開了。

洛熙平回到書房,想練練書法平復心情,到底慾求不滿,心浮氣燥,一個字沒寫完,就撕了扔了。

起身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心裡還是憋悶的緊,他感覺自己像個囚徒似的被囚禁在這個家裡。

枉他縱橫沙場大半生,到頭來,卻混成了囚徒,連想出個門喝個花酒還得防三防四的。

越想越憋悶,他乾脆躺倒在暖榻上,拿過一本書來看,書剛翻了一頁,便沒了興致,丟棄在側。

恰此時,洛玥親自提着食盒過來了,回府已有兩日,時間不等人,她總不能一直不行動,她必須儘快從洛熙平嘴裡套出話來。

“玥兒見過父親。”

進了書房,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屈身行禮。

洛熙平頭枕雙手,並未看她,只是呆呆盯着屋頂綺井,淡淡的“嗯”了一聲。

“父親,這是玥兒親自給您準備的乳酪,紅糖酥餅,還有你過去最愛吃的如意糕。”洛玥極盡討好之能事,將一碟一碟做的十分精緻的糕點端於榻上的長方桌几上。

一陣撲鼻的香味襲來,洛熙平這才緩緩的擡起眼皮看了看洛玥,卻見洛玥今日穿了一身雲錦妝花緞素襖,在淡淡燭火下的映照下顯得分外的青澀秀媚,尤其是眼角的一粒紅色淚痣,更添加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楚楚可憐之態,竟大有當年汪碧池年輕時的風韻。

洛玥沒有注意到洛熙平的眼神,她只是專注的擺放好碗碟和筷子,又爲洛熙平倒了一盞解膩的茶,見他還是一聲不吭,少不得耐着性子柔聲道,“父親,您嚐嚐,若覺得味道不好,玥兒重新去做。”

“……”

洛熙平依舊沉默,只是安靜的看着她,又見她說話時花瓣般的小嘴一張一合,就像承了朝露的花兒一般開開合合,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洛玥竟然長大了,生的更加動人了,他竟然一點都沒有發覺。

說到底,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和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若不是因爲小時候的陰差陽錯,他甚至根本不可能認識她。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心跳加快,眼神也變得更加熱烈了,啞着嗓子輕輕應了一聲:“玥兒……”

“父親,你的嗓子怎麼了,是不是受了風寒?”

說着,洛玥俯身就欲拿起整整齊齊疊放在榻上的錦褥替他蓋上。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沒事,玥兒……你扶我起來吧!”

這一聲玥兒叫的無比溫柔。

洛玥心中頓時一喜,彷彿回到了從前,他待她好的時候。

不過,就算現在的他待她再溫柔,她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敬愛他,在她的心裡,這個人早就已經死了。

若不是爲了鎖心鑰,她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她恨不得他死,立刻去死!

她喜的只是,她今日的討好獲得比了預期還好的效果,只要重新獲得洛熙平的信任,她就有更大的機會可以得到鎖心鑰。

她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忙熱情的俯身去扶他。

她這一俯身,一陣淡淡的奶香味飄到了洛熙平的鼻子裡,他更加心猿意馬,起身後,忽然一把拉過了她的手:“玥兒,你也一起坐下。”

洛玥這才感受到他看她時的眼神不對,她心裡忽然有了一種噁心的感覺,心跟着怦怦直跳。

她立刻愴惶的起身,狠不能立刻張開五指狠狠給他一個大耳刮子,這才叫禽獸不如的東西呢,那一次刺客來襲怎麼就不殺了他,心裡雖恨極,臉上卻不由的擠出一個溫順的笑來。

“父親,玥兒不累。”說着,她又指了指桌几上的糕點,“父親,這如意糕還是熱着的,您趕緊趁熱嚐嚐,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完,又抽開食盒最後一隔屜子,發現自己空空如也,她凝着眉頭“咦”了一聲,回頭勾着脖子朝外頭喊了一句:“紅棱,你進來一下,我給父親熬製的霜花糖怎麼不在裡面?”

“……”

站在屋外的紅棱懵了一下,洛玥什麼時候要她帶霜花糖了。

“紅棱……”

洛玥又喚了一聲,紅棱一個激靈,跑了進去,靈俐的回稟道:“奴婢剛剛纔想起來,霜花糖擺在了桌上冷着,忘記拿了。”

“你這丫頭,怎麼一點記性也沒有。”洛玥柳眉一豎,嬌嗔一聲。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這就回去拿。”

“算了,你也不用回去拿了,有這些就夠了。”

在洛玥回頭喚了紅棱一聲的時候,洛熙平心裡的那點心猿意馬早就散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洛玥一眼,又看了看紅棱,冷着臉擺了擺手。

“父親,都是玥兒的過失。”洛玥心裡終於舒了一口氣,她相信有紅棱在,洛熙平再無恥也不敢做什麼,她垂眸覷了覷洛熙平的臉色,又道,“今晚玥兒瞧着父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如讓紅棱給你唱着江南小調解解悶吧。”

洛熙平從來也沒有在意過紅棱長什麼模樣,只恍惚記得是個眉清目秀的丫頭。

他“哦”了一聲,微微正了一下身體,說道:“唱來聽聽。”

紅棱並不知洛玥是什麼意思,略略沉吟了一下,又清了嗓子,開始吟唱,唱的是《紫竹調》。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與哥哥做管簫。

簫兒對着口,口兒對着簫,簫中吹出鮮花調。

問哥哥呀,這管簫兒好不好。

問哥哥呀,這管簫兒好不好?

……

聲音輕柔婉轉,恰似吳儂軟語,一聲哥哥唱的洛熙平的心也跟着化了。

原以爲汪碧池唱出來的江南小調夠婉轉動聽了,沒想到洛玥身邊的一個丫頭能竟唱的比汪碧池還要好聽。

怎麼說呢,紅棱唱的比汪碧池多了幾份情調,又多了幾份青澀的婉約和輕快。

他這纔開始注意起紅棱的容貌來,只見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綾襖,外罩一件水綠色坎肩,生的眼睛大大,臉兒尖尖,鼻樑兩側微點着幾顆雀斑,雖沒有十分顏色,卻自有動人之處。

尤其是她的一雙大眼睛,十分有神。

洛熙平心思一動,不由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擊打起茶杯爲她伴樂。

從前,汪姨娘唱小曲時,他也喜歡這樣。

待紅棱一曲唱畢,洛熙平意興未減,又吩咐道:“你唱的甚好,再來一曲。”

紅棱心裡氣惱萬分,她早已不是過去那種戲子粉頭了,怎能再任由男人拿她取樂,可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若拿不到東西,她也要跟着洛玥一起死。

忍住滿腔羞憤,她垂首乖順道:“是。”

“父親,玥兒不慣聽這些江南小調,就先告辭了。”

“嗯,你去吧!”洛熙平淡淡點了點頭。

洛玥心裡着實鬆了一口氣,她還害怕剛纔的舉動會引起洛熙平的憤怒。

幸好,紅棱雖生的不甚美貌,卻唱得一曲好聽的江南小調,想當初,汪姨娘就是用江南小調把洛熙平弄的五迷三道的。

爲此,孃親恨透了汪姨娘,也恨透了江南小調。

如果紅棱能效仿當年的汪碧池,成功的籠住洛熙平的心,她就又多了幾分找到鎖心鑰的把握。

她雖未經世事,卻也知道男女牀弟之間最容易套出話來,或許,她可以讓紅棱從洛熙平的嘴裡套出鎖心鑰的下落。

反正她若要被處死,紅棱也逃不過。

雖說女子名節純如白紙,比性命還要重要,可是紅棱也算不得什麼正經女子,本來她就是個戲子。

如果完不成任務,蓮月教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她想紅棱一定知道當中的厲害。

想到此,她轉眸又叮囑了紅棱一聲:“紅棱,你在這裡好生伺侯着。”

“姑娘……”

紅棱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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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還有什麼事?”

洛玥不高興的盯了她一眼。

“奴婢……無事。”

紅棱咬了咬牙,心裡想着,自己又不是什麼弱女子,怎麼可能會被一個男人輕易就欺負了。

有關洛熙平,在來之前,她還做了一番調查的,雖說洛熙過昔日縱橫沙場,但武功並不見得有多高,不說自己一定能打得贏他,關鍵時侯自保總是可以的。

就在她心中忐忑的唱完下一首江南小曲的時候,洛熙平意外的擺擺手道:“很好,你可以下去!”

“……”

紅棱瞬間怔愕。

難道是她想多了?洛熙平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她舒出一口長氣,諾諾的退了下去。

其實,洛熙平真對紅棱動了心思,他沒有動她,只是聽她第二曲唱的是《憶江南》。

這讓他想起曾經在平城元家的日子,正是因爲這一首《憶江南》,大小姐纔對江南心生嚮往,和大公子一起去了江南一趟,在江南,她遇到了此生他最爲痛恨的人姬南城,結下一段孽緣。

他身體裡就算被酒精燃燒着再蓬勃的慾望,在這一瞬間,也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元蓁,如果沒有那一次江南之行,你是不是就不會遇到了他了?”

“如果你遇不到他,你的父親就還是平城至高無上的王,根本不會臣服於成國。”

他自言自語問了一聲,魂不守舍的下了榻,想要親口去問一問她,她落到滿門被誅的結局,可曾後悔過嫁給了姬南城。

剛邁開腿走了兩步,就看見德順急色匆匆的跑了進來。

“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洛熙平一驚:“又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派人查抄了韓府。”

“……”

洛熙平更加心驚,本來這件事沒什麼奇怪,可是德順如此慌張,事情一定很嚴重。

“還派人查抄了陳家的林遠山莊。”

“……”

晴天一道霹靂直擊洛熙平的天靈蓋打下,直打得他外焦裡嫩。

幾乎在頭一時間,他的腦海裡就竄出兩個字“花家”。

在韓碩被打入天牢的時候,他就一直很擔心這件事會被曝光,可是又想着韓碩雖然無後,親弟弟也死了,可是韓勳還留下了一個遺腹子。

他就是看在親侄兒的份上,也得給他留下一份家產吧,沒想到他這麼絕,竟然攀扯出十幾年前,早已煙消雲散的花家舊案。

“老爺,怎麼辦,皇上會不會派人去查抄我們洛府?”

洛熙平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揪緊眉頭沉默了好長時間,擺擺手道:“你莫要自亂陣腳,即使皇上派人來,也查抄不到任何東西,頂多……”

“難道老爺真想毀了?”

“若不到萬不得已,我自然不會毀了。”

所有的珍寶都藏在了地下秘室,還有元蓁的屍身也在,不管是禁衛軍搜到什麼,他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真到了那一步,他只有啓動機關,將整個地下秘室徹底毀了,連同元蓁的屍身也一同毀了。

可是……

他真得捨不得,捨不得他最後的財富,捨不得他最後緬懷的愛情。

“老爺,這件事要不要找五姑娘商量一下?”

洛熙平面色一凜:“這樣的事怎麼好叫她知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洛府倒了,五姑娘也一樣跟着倒了,她是個有主意的,奴才覺得……”

“夠了!你先退下吧,這件事讓我好好想想。”

不管他如何看重洛櫻,甚至將她視爲洛家未來的希望,有些事,尤其是這樣有損他形象的事,他並不想讓她知道。

這跟信任無關,而是關乎到他一個做父親的形象和尊嚴。

這一夜,洛熙平徹夜難眠。

洛櫻,也是一樣。

第二日一早,兩個人都是惴惴難安的在等待着什麼,誰知並沒有等來皇城禁衛軍,卻等來了蘭貴妃身邊的陳公公,說蘭貴妃宣召洛櫻入宮。

不僅洛櫻,閤府人都覺得十分驚訝,因爲蘭貴妃與洛家,與洛櫻都素無往來。

來不及多想,洛櫻趕緊收拾一番,交待了阿涼幾句,便隨着陳公公一起入了宮,陪同而來的竹娟和裳兒依舊被擋在了宮門之外。

由陳公公領着,穿越重重宮門,終於來到蘭貴妃所住的宸華宮,此時,蘭貴妃坐於錦鯉池邊,身倚欄杆,剝開手裡的一塊蒸餅置於池水中,引起羣魚爭食。

她的臉上始終帶着懨懨之色,兩眼放空,也不知她看的是魚還是什麼。

餵了一會魚,她似乎失去了興致,將手中最後的蒸餅全部置於池中,撣撣手上的碎屑,也不離開,只是怔怔的瞧着池水發呆。

“奴才參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陳公公走向前,伏地行禮,又道,“奴才已將清平侯府洛櫻帶來,還請娘娘示下。”

蘭貴妃沒有回頭,只是輕揚了一下雪色皓腕,聲音慵懶之極:“本宮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陳公公唯唯諾諾的退下,又朝洛櫻努了一下嘴,示意她跪下行禮。

洛櫻屈膝俯身,跪於蘭貴妃面前,恭謹道:“臣女洛櫻,參見貴妃娘娘。”

不管她和尉遲蘭嫣有着怎樣的過往,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和大哥之間也早已成爲了過去。

現在,她和她,只是陌生人而已。

不過,她倒沒有想到,尉遲蘭嫣會以身犯險,陷害沈遙調戲侮辱她,按理說,她應該沒有什麼動機冒着這樣的風險來陷害沈遙,這本是一件損人不利已的事。

她想過,她會不會是想着要爲大哥報仇,可是早在大哥死之前,他們就已經決裂了,她還能有這樣的心嗎?

不管怎麼說,這一件事也算在無形之中幫了她,現在的皇帝幾乎視沈遙爲眼中釘,讓沈遙在朝中更加舉步維艱,只可惜,皇帝是個傀儡,只要有太后在,沈遙暫時就不會有事。

除非他血影門門主和贏國人的身份曝光,否則,太后不會輕易動沈遙。

除了利用沈遙來制衡厲相,太后恐怕也想利用沈遙來制衡小十。

正想着,尉遲蘭嫣緩緩的轉過了頭,幾縷晨光照在她的身上,照亮一襲明豔的紅色霞錦光彩奪目,雍容華貴,映襯她一張雪白的臉蛋,水盈盈的眼睛,更顯得她妖而不冶,媚而不俗。

她神情淡淡的注視了她一眼,看不出喜惡:“起身吧!”

洛櫻剛剛依言起身,她便站了起來,很快,就有宮婢端了一盆飄着玫瑰花瓣的牛乳過來,尉遲蘭嫣將手浸入了牛乳之中洗了洗,又有一宮婢屈身遞過來一方雪白的軟帕,她接過軟帕,拭乾淨手上的牛乳,將帕子擲於宮婢手上。

錦繡端了一盞茶奉上,尉遲蘭嫣擺擺手,然後轉頭漫不經心的又看了一眼洛櫻直接道:“並非是本宮想召見你,是皇上想召見你,你就在這裡等着吧!”

說完,竟自離開了。

偌大的亭內只留下洛櫻和一個侍立在側的小宮女,她疑惑的望着尉遲蘭嫣的背影。

倘若是皇帝要宣召她,爲什麼不直接下旨宣召她,非要拐個彎讓尉遲蘭嫣來宣召她入宮?

她不得而知,既來之,則安之,她只能耐心等待。

誰知這一等,等了大半晌功夫都不見皇帝來,洛櫻隱隱覺得心驚,她倒不是擔心別的,她只是擔心不知什麼時候禁衛軍就闖到了洛府。

雖然有阿涼拿着金牌令守在洛府,可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她正想問請小宮女去找陳公公問一問,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是輕盈,像是女子的聲音。

她循聲望去,就看見幾個宮婢簇擁着兩個女子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身着粉衣,梳着丱發,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眉宇之間生的與尉遲蘭嫣有幾分相似,正是尉遲蘭嫣同胞妹妹尉遲蘭雪,另一個身着明麗石榴紅色,梳着雲髻,頭戴華鉓,美的張揚的女子竟然是金城公主聞人嘉魚。

又聽尉遲蘭雪用她清脆的小嗓門道:“嘉魚姐姐,你一直說你們北涼皇宮天錦池的錦鯉最好看,今天,我就帶你來看看我姐姐宮裡的錦鯉有多麼的好看。”

聞人嘉魚不服氣的撇嘴道:“這天下還有比我們北涼更好的錦鯉,我纔不信呢。”

洛櫻微微一怔,什麼時候聞人嘉魚和尉遲蘭雪如此親密的叫上了姐姐妹妹,她好像記得從前她們兩個人沒什麼交集。

“不信你就跟我來看呀。”

尉遲蘭雪走到亭子裡時忽然發現一個陌生的姑娘,她愣了一下,擡頭問道:“你是誰,你怎麼在我姐姐宮裡?”

洛櫻微微福了福身,還未等開口說話,聞人嘉魚一眼就認出了她,勾起舊仇,她眼睛裡立刻噴出火來,伸手指着洛櫻道:“原來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野丫頭!”

“嘉魚姐姐,你認識她嗎?”尉遲蘭雪一臉懵懂。

聞人嘉魚滿臉忿色,冷哼一聲道:“我當然認得她,她就是個……”

說着,她忽然頓了一下,目露警惕和恐懼的看了看四周,話鋒一轉,怒聲問道:“那個衛元極呢?”

自從上一次差點被衛元極用鞭子勒死,她的心裡就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她甚至不用查衛元極的身份,因爲他在長陵城實在太有名了,他可是臭名昭著的催命鬼郎君,仗着自己顯赫的家世,殺人如麻,從不考慮後果。

這一次,星辰哥哥不在,她好不容易纔從狼窟裡逃了出來,可不想枉丟了性命。

她的恐懼,洛櫻盡收眼底,她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道:“他在哪裡,我好像沒有必要告訴公主吧。”

“你——”

聞人嘉魚氣個倒仰,手握向腰中銀鞭,恨不能立刻狠狠抽洛櫻一鞭子,終歸還是擔心衛元極會突然冒出來,想了想,只能忍氣吞聲,放下了手。

她不再和洛櫻說話,而是低頭湊到尉遲蘭雪耳邊說了一句:“蘭雪妹妹,這個女人到處勾三搭四,她跑到你姐姐宮裡來,分明就是想勾搭你的皇帝姐夫!”

尉遲蘭雪年紀尚小,在家裡又深受寵愛,被保護的太好,根本不知人心險惡,一聽此言,當即憤怒的將小腰一叉,厲聲對着洛櫻喝斥道:“你個壞女人,好生不知羞恥!誰准許你勾引我皇帝姐夫的!”

洛櫻沉靜如初:“誰不知道蘭貴妃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誰又敢找死的跑到蘭貴妃宮裡來勾引皇帝。”

“……呃。”

尉遲蘭嫣怔住了,眨巴着眼睛盯着洛櫻,覺得她似乎說的很有道理。

聞人嘉魚立刻反駁道:“蘭雪妹妹,這個野丫頭牙尖嘴利,慣能顛倒是非……”

洛櫻略略瞟了一眼聞人嘉魚,眼中帶着一絲輕蔑,徑直打斷她的話:“聞人嘉魚,你我之間的過節是你我之間的事,你何必拿別人當槍使,來給你出氣。”

“你放屁!”聞人嘉魚勃然大怒,左看右看又未見衛元極身影,膽子大了兩分,怒斥道,“就憑你這個賤丫頭,也配讓本公主拿旁人當槍使,本公主可以立馬就處治了你!”

洛櫻冷笑道:“在北涼你是最尊貴的公主,可這裡是成國,你腳下所站的土地是成國的皇宮,而我是成國的臣民,還輪不到你一個別國公主來處治我!”

“你,你你……”聞人嘉魚不想她牙尖嘴利至此,氣的連話都說不周全,漲紅着臉,下意識的又抽向腰間銀鞭,到底還是底氣不足,對着侍立在側的宮女喝道,“還愣着這裡做什麼,給本公主掌她的嘴!”

很快,就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宮女走到了洛櫻面前,揚手就要扇下,卻被洛櫻一把握住了手腕。

宮女不想洛櫻一個瘦小的女子能有如此敏捷的反應和強大的力量,握的她的手腕生疼,幾乎要斷了。

宮女痛的齜牙咧嘴,卻不敢哼哼一聲,更不敢看向聞人嘉魚。

“你……你敢以下犯上!”聞人嘉魚氣的口不擇言。

洛櫻一把推開宮女,面色依舊沉靜:“我說過了,你並非成國公主,不存在以下犯上。”

“我不是成國公主,可是我卻是蘭雪的姐姐,你當衆欺辱我,就是欺辱蘭雪,欺辱貴妃娘娘!”說完,又低下脹得青筋暴疊的臉,看向尉遲蘭雪道,“蘭雪妹妹,你說是不是?”

尉遲蘭雪一直處於怔懵之中,並不明白這兩個人的仇恨從來哪裡來的,不過,有一點她很清楚,她不可能不幫嘉魚姐姐,卻要幫一個陌生人。

她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洛櫻忽然輕笑了一聲,笑的聲音特別的涼,絲絲入耳的涼:“今兒真是見識到了什麼叫賊喊捉賊,倒打一耙了,明明是公主有那樣的心思,卻要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你什麼意思?”

“你說我欺辱你就是欺辱貴妃娘娘,你分明是把自己拉到了和貴妃娘娘同樣的高度,在成國,除了太后和皇后,還有哪個女子比貴妃娘娘還要尊貴,我看你根本就是覬覦貴妃之位!”

“你你你……”聞人嘉魚再度氣的舌頭打結,好不容易纔縷直了舌頭,又厲聲喝斥道,“你血口噴人,今兒本公主就要打死你!”

她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怒火,哪裡還管衛元極會不會突然冒出來,鞭子一抽,便朝着洛櫻的臉上揮去。

聞人嘉魚武功並不高,甚至比不過楚盈。

她記憶尤新,一年前,她二人設下擂臺一戰,兩個人都使得同樣的兵器,到最後,聞人嘉魚被楚盈打的落花流水。

她無懼於她揮來的鞭子,正要伸手接住,忽然眼前籠罩了一道醒目的明黃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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