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狂風陣陣,風從車窗灌入,吹走了車內的悶熱,以及一車的沉默。
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除了風聲呼呼作響,很是安靜,這樣一來,車內的聲音就顯得越發的清晰可聞了,鷹老語調沉緩的問道:“老三,你剛纔急着要走,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閶老靠在車壁上,緩慢的吸了一口氣又緩慢的吐出來,才睜開渾濁的雙眼,“只希望是我多想了,我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告訴大哥。”
鷹老黯然的嘆息:“你心思一向很敏捷,若是真的有什麼懷疑的地方,明日去找京兆尹,將你的發現告訴他,能早日替老二洗刷冤屈就好。
只是沒想到老二就這麼走了,還是這麼突然,我早上還與他說過話,沒想到晚上就-----就見不到人了。”他說着說着,眼角泛起溼潤,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才又狐疑道:“老二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你們可有什麼看法?”
閶老和孔老互相看了看,都是搖頭表示不知,孔老一臉的愧疚,“二哥早上本想讓我與他一同留下來的,可我偏偏想和三個去釣魚,釣什麼勞什子的魚,若是我沒去,二哥也許就不會死於非命了。”
閶老蹙眉道:“那這麼說,請你釣魚的我豈不是更罪孽深重,更對不起二哥了?這件事我們都不想發生,可既然發生了,與其自責,不如找着兇手替二哥報仇雪恨。”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車內的氛圍凝重的如同清明節上墳前,天公亦不作美,像是爲了映襯這事態似的,風聲發出怪異的聲響,好似深夜淒厲哭泣的女鬼,馬車行駛了兩刻鐘的樣子,在滕淑閣前停下來。
馬伕率先跳下馬車牽着馬,立即有人拿着小木梯上前。扶着三老下馬車,閶老故意停了停,趁機扯了扯孔老的衣袖。
等鷹老走到前面幾步之後,他才靠近孔老道:“我馬上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在大哥面前圓一圓。
有一件事必須要親自去確認,等我今晚回來後,我就去找你,這件事先暫時不告訴大哥,今夜我們商量商量。明日再做決定。”
孔老則狐疑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麼,剛纔我看你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到底發現了什麼?”
閶老擰着眉道:“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你說我們這個年紀,平日都是在府裡溜達,連出去的時候都不多,二哥怎麼會得罪有權有勢的人?
別說得罪,你我何時見他與外人發生過爭執?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二哥不是最主張----你也知道,這次請浮生來府上坐。不就是爲了那件事嗎。”
“你的意思是-----”孔老驚恐的睜大了眼:“紙包不住火了?”
閶老無奈的搖頭:“這世上哪有永遠的秘密,紙本來就包不住火,能撐這麼多年已經很不錯了,眼看長彥娶了親,人也長大了,還頗受皇上重視,宮家的未來,是落在長彥的身上啊。”
孔老依舊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這麼說,三哥是懷疑-----”
“我還不確定,我要先去一趟宮家祠堂。如果真如我猜測的那般,那我們這麼多年養虎爲患,恐怕終於等到報應了。”
門口處鷹老發現二人沒有跟上來,喊了聲:“老三老四。趕緊進屋啊,還杵着做什麼。”
“大哥-----來了,來了。“孔老招了招手,又回頭看了看閶老,微微頷首後才起步朝大門而去。
鷹老見閶老重新坐上馬車往別處走,問道:“他去哪兒了?都這麼晚了還出去做什麼?”
孔老一隻腳跨進大門檻兒。一面往裡面走道:“三哥說有一件事需要去親自確認,也沒說是什麼,大哥別擔心,我們先進去歇着。
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待會兒讓人熬點兒雞湯,大哥喝了再睡。”
鷹老看着院裡的情形,又觸景生情悲慼道:“老二雖然沒了,不過他那屋兒還是給他留着,他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只有這樣,他若是魂魄無所依無處可去,還能有地方回。
哎----怎會遇上這樣的事,我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似乎還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只希望一切是我多想了。”
孔老安慰道:“大哥也別想那麼多了,今夜先好好睡一覺,我也回屋裡去了,若是有什麼事,就讓人來告訴我。”
“去吧去吧。”鷹老揮了揮手,兩人分別回了自己的院子。
卻說閶老坐馬車又回到宮府,下了馬車,讓車伕在外面等着,自己則上前去敲門。
守門的小廝打開門一看,不解道:“老祖宗剛剛不是回了嗎,快裡面請,小的馬上去通知老爺。”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你去歇着吧,不用管我。”閶老阻止道,徑直往院裡走。
小廝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沒有跟上去,既然老祖宗都發話讓他不要跟了,那自己還是乖乖聽話的好。
此時已經很晚了,就是下人們也好些都睡下了,閶老一路沒有遇到任何人,所以毫無阻礙的來到祠堂前。
門是鎖上的,閶老從袖口摸出鑰匙,開了門走進屋,屋內只亮着幾盞油燈,再加上那一排排黒木靈位牌,看上去陰森森的可怖。
他隨手提起掛在門後的油燈就走進去,來到靈位牌前,看着架子上擺的十多個靈位牌,靜靜的出神。
片刻後,他才長吐一口氣,放下油燈蹲在地上,在地面上一陣摸索後,最後按住一塊地磚,用力一壓,只聽轟隆聲響,再擡頭,靈位架自動從中間分開,露出了藏在後面的空間,是一間小密室,只是密室漆黑一片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閶老撐着膝蓋費力的站起來,提着油燈往裡面走,密室內因爲一點兒微弱的燈光而漸漸在眼前現出全貌來。
依舊是一排靈位架。只是上面只擺着一個靈位牌,閶老將油燈掛在牆上,拿了金標紙點燃,密室內越發亮了。可那光亮也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但即便如此,也讓人看清了靈位牌上的三個字——宮承焰。
閶老雙手抓住靈位牌用力往左邊旋轉,牆上就自動彈出一個格子,他走過去。取出放在格子內的銅製小盒子,盒子比一般的錦盒要別緻的多,更奇特的是,盒子四面都上了鎖。
可看到四面之中,已經有一面的鎖被打開了,閶老臉色唰的一白,無力的順着牆滑下去。
“裕德啊----孩子-----這都是報應啊,當年我和你父親、二叔、四叔,就不該做那個荒唐的決定,報應----這都是報應。”
他哭的絕望又無助。只是緊緊抱住盒子,眼神縹緲無神,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
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祠堂內顯得格外的響亮,一步一步,像是索命的閻王,越來越近。
閶老瞪着驚恐的雙眼看着出現在密室內的身影,良久,才顫抖的扶着牆艱難的爬起來,手指着面前的人恨道:“是你-----是你殺了二哥。你這個畜生----你還是不是人。我們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
“待我不薄?恩將仇報?哈哈哈-----”來人笑聲淒厲,語氣中充滿了恨意。
“你們可拿我當人看了?在你們四個老不死的眼裡,我永遠都是個卑賤的人。永遠不配生活在這府上。
你們輕賤我也就罷了,可我的兒子,你們也拿他當賤奴看,你們利用完我們父子兩,就想過河拆橋,就想要我父子兩的命。到底是誰沒人性。到底是誰欠着誰?”
闇弱的油燈下,宮承焰猙獰的面目如同地獄的羅剎,惡毒的眼中迸射出的恨意,更是驚的閶老心頭髮顫。
他抱緊了手中的盒子,儘量讓自己不那麼驚慌,而是安撫道:“我不知道你會有這樣的誤會,我們也從沒想過要你們父子兩的命。
這些都是誤會,我們出去,好好說話,這裡是祖先們休息的地方,打擾了祖先可是要怪罪的。”
閶老試探着想要往外走,可宮曦儒卻堵在門口,陰森森的笑看着他:“這纔剛來,就急着要走了?祖先們可是許久不見三叔了,你也在這裡多陪陪他們。
或者----乾脆不要走了,反正你也沒什麼活頭了,二叔都走了,三叔你也去陪他吧。免得二叔黃泉路上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啊。”他一步步逼近。
閶老驚惶的往後退:“你要幹什麼,你別亂來,現在還有機會,回頭是岸,若是你再繼續錯下去,你就永遠沒有回頭路了。”
宮承焰陰冷的看着他:“回頭路?我早就沒有回頭了,本來我只想要那老不死的命,可你偏偏要自尋死路,你若是好好兒的等死,也不至於要我動手。
反正你早晚也得死了,不如就讓我來替你解脫吧。”
“不-----不-----你不能這樣,你這樣是會遭報應的,你會天打雷劈,你會不得好死,你-----”閶老話還沒說完,宮承焰的手就掐上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頃刻而來,閶老雙眼圓瞪,臉被漲的通紅,他掙脫不了,只能用指甲狠狠去抓宮承焰的手背。
可這時候宮承焰已經沒有人性,看着面前的人苦苦掙扎痛苦不已,他只覺得興奮無比,似乎這一刻,自己纔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漸漸的,閶老停止了掙扎,眼皮也無力的聳拉着,掙扎的雙手緩緩垂下去,最後腦袋一歪,空洞的雙眼死不瞑目的盯着宮承焰。
“臭東西,死的都不安分。”宮承焰鬆開手,任由閶老咚的一聲倒下去,他揉了揉手背上的抓痕,有幾條痕跡已經抓的他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老傢伙,死東西,活該你,感激我吧,要不是我,你就真成了老不死的了。”他又狠狠的踢了閶老幾腳泄憤,然後撿起地上的盒子,又在閶老的衣服兜裡找到了鑰匙,才獰笑道:“多謝你送的鑰匙,你放心,剩下兩把,我會慢慢兒找他們要的。”
祠堂內又歸於寧靜,盒子被重新放入牆內,密室被重新關上,一切恢復如初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只除了地上躺着一具尚還有溫度的屍體。
季老出事後,宮曦儒就讓無影去查是否還有遺漏的線索,晚上無影一直未到,他不放心,就乾脆哄凌依睡下後,坐在外間等着後者回來,他知道,若是無影久久未歸,一定是查到了什麼。
果然快子時的時候等到了,也正如他猜測的那般,無影帶回了重要的線索——絡牙花。
“屬下將滕淑閣裡裡外外都找了一遍,最後在季老的屋裡找到了這朵已經凋謝的絡牙花,此花若是那般難以養活,必定是在京中有人種植,屬下本是抱着試探的心態去看的,可沒想到-----”
宮曦儒面色沉下來:“在若夢閣的花園裡找到了?”
無影點頭:“畢竟夫人現在被人懷疑着,屬下也就想先去凌府找着,若夢閣是夫人出閣前住的地方,那裡有一大片花園,裡面種植着各種各樣的花草,而那株絡牙就長在最高處,一眼就能看到。”
宮曦儒沉默了片刻,瞳孔突然猛地一縮,站起來道:“不好----趕緊去凌府,這絡牙本就是兇手留下來誤導人的,既然你能發現,京兆尹也會發現。
就算你帶走了這朵花,也一定會有‘好心人’提醒他去凌府搜查。”
無影面上一凝,懊惱不已,剛纔怎麼就沒將那株絡牙給拔了,“屬下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