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出路

鄒洪之妻正有六個月身孕,趕路不便,於是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一點盤費,預備天亮就走。

日頭西斜時,鄒洪在院裡大石頭上坐着長吁短嘆,大門未關,他在沈家時候玩得好的一個兄弟,本是沈平慶跟前的人,沈平慶這去了,他院子裡但凡不是家生的都打發了去,如今用不得那許多人。這個範良從前與沈柳德交好,沈柳德十七歲上學堂裡去就帶着他,如今沈柳德當家,就讓範良仍然跟着他,不必打發出去。這日因聽說鄒洪被放了出來,提着兩條七八斤的大鮮活魚,叫鄒洪的渾家拿去做了。

鄒洪此人喝過酒就十分聒噪,兼平白遭了一次牢獄之災,心中不平,一手持着筷子比劃,滿嘴唾沫星子橫飛,與範良勾肩搭背道:“老爺這回去了,砸爛不少人的飯碗,老弟是個氣運亨通的,不似我,這要落得個半夜奔逃的苦命。”

範良喝酒從來存三分清醒,此時醉眼懶看鄒洪,順着他的話往下探:“嫂嫂如今有身子,怕是不好出遠門罷?你家裡肉鋪不管了?”

鄒洪打了個酒嗝,噯出口氣,猛一巴掌在大腿上抽得“啪”一聲響,破口大罵一番,屁股底下椅子一個翻轉,被範良一把撈住,泥鰍似的攀在範良身上。

“這回是完了,那邊我收了封口費,卻向官府供了話出來,這趟能出來全憑你嫂嫂肚裡有個東西,不然連這一時半刻都回來不得,就要推上斷頭臺嘍。”鄒洪搖頭嘆氣,那範良有心套問他的話,便摸了個一清二楚。

月上中天之時,範良才離開鄒洪家,草草安慰幾句,拿出身上帶着的二十兩銀子,鄒洪千萬謝過。

範良本只是去找鄒洪喝酒,不想知道了這樣大的一件事情,直接到沈柳德跟前,一五一十回了這話。沈柳德忙叫人去看住鄒洪,範良被沈柳德一吼驟然回過神,驚得一腦門冷汗,酒勁全都散了。

沈家十數名家丁各自手持火把,堵在鄒洪家門口,一小廝上去敲門,口頭不善:“叫你們當家的出來,咱們老爺有話問。”

範良一來一回半個時辰,那鄒洪早已經登船離開夢溪,鄒洪大肚子的媳婦出來,哪見得棍棒,當即嚇得一陣尖叫。

一衆下人正要衝進去搜家找鄒洪出來,沈柳德忙才趕來,喝禁一干人等,向鄒洪家的說:“嫂子莫怕,前次我爹赴慶陽督工,是鄒洪陪同,因有幾句內情想要詢問,不知方便不方便讓我進去。”

鄒洪媳婦一手搭在滾圓的肚子上,口中直噓氣,半晌方纔鎮定下來,回道:“那殺千刀的東西已慌慌張張走了,只收拾了幾件衣裳,也不知道寒暖,我這命才苦喂,新老爺來了,就請進,少不得讓你們看看我那當家的在不在,免得說我滿嘴渾話。”

沈柳德將信將疑,使兩個人進去看了看,確實鄒洪已走了,便帶着衆人趕去渡口,只因鄒洪出來便就讓他媳婦去叫好了船家,此時船已走得遠了,岸上連半隻船影也看不見,唯餘一江的蘆葦倒影。

沈柳德趕忙報官,李知縣衙中已睡下了,便叫明日再來。恰逢陳川與牛捕頭在街上吃小點,沈柳德也進了同一間鋪子,彼此寒暄過了。

陳川擡眼一看,見沈柳德帶着衆多家丁,此時範良來問,都叫進來坐着怕不夠地方坐,沈柳德便叫他帶着家丁們先回去,自己這裡坐着與陳川、牛捕頭吃酒和小食。

“先不說爹沒了手忙腳亂,從前我也是隻讀書的,哪管得這麼多事,家頭那麼些嘴巴要吃飯,治喪就去了千兩銀子,如今用着夫人、老夫人那裡的私錢,我這心裡愧疚得很。”沈柳德連連搖頭,“但凡有點子辦法,我也不會鬧到衙門裡去。俗話說了,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不過希望知縣大人看着馬姨娘的面子,能幫襯一點,且我們也佔理,不是無憑無據告他。”

陳川提問過鄒洪,知那是個軟骨頭,多半收了點好處,要是沈柳德去問,少不得藉機訛銀子耍賴皮,想必是私下交好的得了消息了。

“誰知那鄒洪卻跑了。”

陳川一聽這話,便即起身,口中低唸了一聲:“不好。”

牛捕頭原來不知鄒洪這事,陳川還未尋得時機向他說,沈柳德帶了十多人去找都沒找到,想必是跑得遠了。

陳川只得坐下,向沈柳德問:“他認的可是工部一位大人的使喚,叫戴銘?”

沈柳德坐正身,回道:“就是此人,陳兄弟也知道?”

“因和沈家有干係,我私下留意着,叫過鄒洪來問話,他供出了此人。但此事李大人還不知道,只憑鄒洪一面之詞,要指認戴銘也難,另三個見證人只說是什麼都沒看到,且他們都不是夢溪縣人。”陳川面上爲難。

牛捕頭捋着鬍鬚道:“這確不好辦了,便是報給大人知道,也不好就拿人。”

“這是一樁。”陳川蹙眉道:“如今鄒洪跑了,更不好指認,你這案子不曾告發,也不好就派人出去追查。”

沈柳德嘆了口氣,右手攥成拳,在桌上重重一擊,不甘道:“莫非就此作罷?放任害死我爹的人逍遙法外?”

“此事要從長計議,最要緊之事還是你明年進京趕考,若能博個功名,再要來查此事,就便利得多。”說到此事沈柳德也是犯難,只是有口難言,虛應下來,又吃了幾杯酒,不敢喝得醉了,便就回家。

牛捕頭這才向陳川問:“鄒洪那事怎麼我不知道?”

“人也跑了,師父就莫要過問了。”陳川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摸到桌上長刀,佩掛在腰間,師徒兩個起來,邊走邊說。

“要是鄒洪所說屬實,此事牽扯工部官員,但沈平慶只在朝中掛個閒職,每年不過外辦幾趟差事,礙不着什麼事情,我着實想不出他們爲什麼要害沈家老爺。”陳川手掌在刀柄上握緊丟開。

牛捕頭沉吟半晌,走到巷子口與陳川分道時,拍了拍他肩膀,看着陳川。

“此案找不出頭緒,沈家又不曾向衙門告訴,憑你一己之力要查出真兇確實很難。不如暫且擱置,慢慢留心着。”

陳川站在自家門口看了會月亮,方纔步入門中。晚上躺在牀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雙手放在腦後,因喝了點酒,略帶微醺,睡得渾身一搐,方自醒轉過來。亥時剛過,陳川搬了條板凳坐在屋外廊檐下,他想了又想,只覺在夢溪做個小小捕快,能做的事實在太少,須另謀出路纔是。

陳川的家就在個兩進院子裡,進了大門便能望見後門,他爹有一間書房,燈還亮着,陳川走去,在窗下聽見他爹唸詩。

他爹在城西坐館教書,肚裡有些詩書,陳川自小耳濡目染,也能識文斷字,愛讀史書,不愛寫文章,後拜了牛捕頭做師父,就一門心思伸張正義懲惡揚善。

晚風送涼而來,陳川坐在他爹書房窗戶底下,聽了半個時辰詩書,心裡暗暗做了個決定。

次日一早,陳川往沈家去了,與沈柳德見面,將明年也想進京去讀書的事與沈柳德說了。

沈柳德正與人看賬本算銀錢,頭暈腦脹得很,叫人去請沈寒香來幫忙,自丟開算盤往一旁坐了,與陳川閒話。

“我爹本就想叫我做個讀書人,不過我不很喜歡,這才從了武,要從頭來學,怕是晚了。”

沈柳德便一一問過陳川都讀過什麼書,原來考試要讀的那些,陳川多少都已看過,不過不夠爛熟,且各有自己看法。

沈寒香進了門,見陳川也在,各自見禮,去一邊給沈柳德算賬了,一聽二人商議盤費,心中默算賬本,將使錢的細項列出,一一記過,方纔坐下與他們喝茶。

沈寒香因問:“陳大哥怎麼也想要考功名做官去麼?”

陳川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半路出家,比不得他們讀書的人,只不過圖一圖是否另有出路,要是不行,仍做我的捕頭就是。”

“就是,出路有沒有,還得探過才知道。總也考過,有沒有那個官運不知道,能學一門本事管一樣事謀生就好。”沈柳德故作輕鬆道,心中卻比陳川着急許多。沈家上下如今都尊他一聲“老爺”,他哪裡就夠得上了,底下一張張嘴巴都要吃飯,如今連沈蓉妍與沈寒香都做些針黹幫補。這話卻不好向陳川說,只約好來日一同上京去,彼此作伴,又叫陳川若要讀書,大可過來沈家,或是就在沈柳德的書房讀,或是要借走家去讀書都好。

沈寒香就在沈柳德那裡用過晚飯纔回去,馬氏已由下人服侍着睡了。沈寒香進了自己屋子,叫三兩去帶沈柳容來,脫了外面比甲,捏着鼻樑,輕聲吩咐:“他要是吃了就過來背書,要是沒吃,就叫張嬤嬤把他的飯擺到我這裡來吃。”

三兩過去傳話,沒片刻張嬤嬤並兩個丫頭子,拎着個食盒進來,在地上支起小桌,沈柳容乖乖坐着,兩個葷菜兩個素菜,他吃飯不大挑,沈寒香看他吃得比平時儉省,因叫了南雁來問,知道廚房裡還有些雞蛋,就親洗了手去給沈柳容蒸一碗雞蛋上來。

沈柳容飯吃得差不多了,歪着頭坐在板凳上,黑溜溜透着機靈勁的眼珠看着沈寒香,拿調羹勺起雞蛋,問說:“雞蛋多少錢一隻?”

沈寒香看了半天賬本,從前在徐氏處也看得多,便說:“尋常年間,五六個錢一隻。”

“這青菜多少錢一斤?”沈柳容又夾起一筷子青菜。

“當季時令的一文錢一斤。”

沈柳容鄭重其事點點頭,擡頭看張嬤嬤,“以後晚上就給我炒一碗青菜,雞蛋我不想吃,時令的蔬菜也不止這一種,輪着日子吃,今日我從徐先生那兒聽說了,寺廟裡大和尚都不吃肉不沾油腥,他們一個個都長得圓頭大耳,我就不吃肉也能長得結結實實。”

沈寒香不禁好笑,揉了揉沈柳容的頭:“你也剃了頭去做和尚算了,照你這算法,不如咱們闔家都改了吃素,個個長得結實,豈不好?”

沈柳容當真認真爲難了起來,沈寒香目中黯了點,心想,必是不知道什麼人向沈柳容說了家中不比往日。但認真剋扣起來,光是從衆人嘴裡去摳,又摳得出什麼金山銀山來?

屋裡衆人都因沈柳容說話童趣天真個個發笑,不過三日間,沈寒香叫個丫頭子把做的針線拿出去換幾個花用,便在門上聽到幾個婆子媳婦閒談。

“老爺一去了,今非昔比,咱們幾個是沒什麼所謂的閒人,就不在這家裡伺候,去那家裡也多拿不了幾個錢。不過要你有門道,又不是這家裡買斷的契,告訴夫人一聲,出去了就是。夫人眼下也比從前好說話,身子似乎一直不妥當,多半打發一兩二兩的就能出去。”一個婆子揣着手說,另外有個年輕媳婦,像是有些猶豫不決。

沈寒香只聽了這一句,便走開,想了又想,決定晚間至沈柳德處向他問一問舅父在京的生意,這會先去給徐氏問安,順帶想細問一件京中的舊事,心裡雖然忐忑,卻也不得不問了。也是宣德年間的事,纔不過數十年,家中再無一個比徐氏更有見識的女人,要是徐氏也不知道,怕就問不出什麼來的了。

徐氏一聽沈寒香說,便就搖頭:“這事偏就她家裡想得,我們家裡想不得。你只知道白家那個長女在外頭打理商鋪多有風光,卻可知白家的來頭?尋常姑娘家比她一個腳趾頭都比不得。”

徐氏因沈平慶去後總頭痛,繫着抹額,襯着她臉皮更是幹黃,樹皮一般貼着骨頭。

“那個白瑛是將門之後,她生在戰場上,自小在外奔波,風吹日曬長成的。要是換了閨閣裡養出來的女兒去,早吃不住了。你說這個事情,叫你大哥去做,我都覺得不妥,你去就更不妥,絕對不行。你只等你大哥明年進京,家中就有起色。你爹生前最疼你,要有個好歹,來日我去了地下,如何與他交代?”徐氏又覺得胸悶,說了幾句話,就叫吃藥,便又躺下。

剛睡着沒半刻,嘴裡就神志不清地開始翻來覆去念叨兩個字。

彩杏一聽變了臉色,忙推着沈寒香出門,在廊檐底下勸她:“姐兒心焦奴婢都知道,不過上頭有你大哥、二姐,還有夫人,還有幾位姨娘,彼此扶持着,定能度過這個難關。日子熬起來,其實也容易,等二姑娘、三姑娘各自嫁人,大爺的妻子過了門,又是不同。只不過眼下難一些,萬萬不可行險。”

沈寒香一路口中咀嚼,只覺得徐氏唸的那兩個字似乎是“念生”,可不知是什麼含義,到了晚飯時候還在想。不過又想到白瑛那件事情上,便出門去沈柳容的書房,想找那本記述白瑛之事的書來再看一看。

自沈平慶走後,因打發了許多下人出去,書房門前也撥不出人守着。沈寒香提着盞白燈籠,推開門“吱呀”一聲響,這晚上本來就大風,燈籠被吹得懸空亂轉。

這時驟然一股風來,竟被吹得跑了,在地上兩滾就沒了亮。

沈寒香想着屋內有燈燭,待會兒拿着回去就是,且也熟門熟路,斷不至於在自家迷路。行至窗下,屋內傳出極輕的說話聲:“那你明年必要得個功名,做個老爺,纔好向老夫人要我過去,不然又是三年。我是盼你早些迎我過門,如今這家裡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也知道,老夫人也說了,等孝期過了,要把我給李珺做妾,你知道我不願意,就不要來傷我的心,趕緊謀個一官半職纔是正經。成日裡那些癡呆行徑也都收一些,你那些怪門怪道,不知道的都覺得怕人,都改了的纔好。”沈蓉妍嗔道,另一男聲低聲應着,催促她離開。

書房院裡一個人都沒有,那裡頭也一片黑,斷無半點火星。

只見兩道黑乎乎的人影出來,這就走了。沈寒香才進了書房,吹亮火折,將燈燭點起。坐在書案前,怔怔發起呆來。

16.閒話120.一二〇104.一〇四33.侯門111.一一一82.八十二118.一一八10.卜鴻17.核桃108.一〇八78.七十八52.捕蟬81.八十一65.六十五7.李姐37.妻妾2.陳川52.捕蟬79.七十九108.一〇八77.七十七46.釵子115.一一五88.八十八78.七十八112.一一二76.七十六123.一二三18.登山18.登山32.清白76.七十六9.楓娷65.六十五99.九十九108.一〇八128.一二八57.查贓104.一〇四64.六十四17.核桃25.撞約31.初初4.馮氏20.落花11.祖母66.六十六83.八十三59.高枝97.九十七109.一〇玖108.一〇八122.一二二111.一一一42.林氏66.六十六114.一一四5.李珺37.妻妾17.核桃48.蜉蝣20.落花73.七十三86.八十六20.落花110.一一〇48.蜉蝣3.牡丹69.六十九110.一一〇9.楓娷27.上香33.侯門119.一一九43.書生33.侯門104.一〇四31.初初25.撞約123.一二三59.高枝5.李珺113.一一三111.一一一66.六十六113.一一三113.一一三59.高枝69.六十九88.八十八27.上香107.一〇七118.一一八119.一一九124.一二四65.六十五32.清白51.桂巧60.六十75.七十五
16.閒話120.一二〇104.一〇四33.侯門111.一一一82.八十二118.一一八10.卜鴻17.核桃108.一〇八78.七十八52.捕蟬81.八十一65.六十五7.李姐37.妻妾2.陳川52.捕蟬79.七十九108.一〇八77.七十七46.釵子115.一一五88.八十八78.七十八112.一一二76.七十六123.一二三18.登山18.登山32.清白76.七十六9.楓娷65.六十五99.九十九108.一〇八128.一二八57.查贓104.一〇四64.六十四17.核桃25.撞約31.初初4.馮氏20.落花11.祖母66.六十六83.八十三59.高枝97.九十七109.一〇玖108.一〇八122.一二二111.一一一42.林氏66.六十六114.一一四5.李珺37.妻妾17.核桃48.蜉蝣20.落花73.七十三86.八十六20.落花110.一一〇48.蜉蝣3.牡丹69.六十九110.一一〇9.楓娷27.上香33.侯門119.一一九43.書生33.侯門104.一〇四31.初初25.撞約123.一二三59.高枝5.李珺113.一一三111.一一一66.六十六113.一一三113.一一三59.高枝69.六十九88.八十八27.上香107.一〇七118.一一八119.一一九124.一二四65.六十五32.清白51.桂巧60.六十75.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