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過得不幸福,都怪你。
路上,米楚讓我給陸齊銘打電話,我熟練地撥着他的號碼。
一想起那天下午在葫蘆家的樓下看到記者和人羣,他和張娜拉手挽手的場景,以及剛剛在電腦裡聽到的所謂的“證據”,我渾身便有一種被大雪覆蓋的冰冷。
我不知道童年的青梅竹馬對一個人來說有多重要,我沒有過,甚至對童年的記憶都很模糊。所以,我無法明白陸齊銘對張娜拉以及他們童年的執拗。
電話裡陸齊銘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我問,張娜拉在你身邊嗎?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正好,待會兒帶她到時光吧吧,我有事找她。說完,不等他有任何反應,我便掛斷了電話。
我想起以往,每次給陸齊銘打電話,我都會讓他先掛,他讓我先掛,講話或許沒半個小時,卻能在“誰先掛電話”這個問題上扯半個小時。我們並不是不捨得掛電話,而是都不想把冰冷的忙音留給對方。
相愛時,我們總是拼盡全力地想給對方溫暖;不再愛時,我們連多餘的“再見”都吝嗇得不想說一句。
我冷眼看着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路人、汽車,這樣擦肩而過的感覺,真像我們流逝的年華,那麼遠,又那麼近。
車廂裡,米楚和千尋坐在我旁邊沒有說話,也無力說話。
到達時光吧時,米楚的小開前男友正站在門口,帥氣的臉,明朗的眼。
如果不是那段對話,他在我心裡還是不錯的。但是那段對
話,糜爛得讓我噁心,所以我沒跟他打招呼,直接跟千尋一起朝時光吧裡走去。
米楚和他走在我們身後,他殷勤而關切地問她出什麼事了。
米楚臉色鐵青地說,我不管你跟那個賤人有什麼上牀約定,反正你一會兒要作證,不然今天晚上我就讓你看到血濺三尺。你別管誰的血,總之我米楚說到做到。
前男友聽了米楚的話,沉默着不再說話。
我跟老闆要了一個包廂,因爲我怕待會兒忍不住就把手放在某個人的臉上。
陸齊銘跟張娜拉到時,張娜拉擡頭看到我還挺平靜的,但再朝我身邊看去,她的臉色便變了。
我在心裡冷笑,上次演qq被盜的場面不挺動人的嘛,這怎麼就怕了?真以爲世界上有不透風的牆啊!
陸齊銘和張娜拉手牽手,平靜地坐在那裡。我從沒覺得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就像現在,看到他們這樣膩在一起,我覺得就是扇我的臉,我都無法上演這樣矯情的戲碼兒。相反,我非常想扇他們的臉,並送給他們四個字--姦夫淫婦。
我微笑地看着張娜拉,率先開口,我說,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
米楚扯了下她身邊的前男友,皮笑肉不笑地接道,這個是我的前男友。哦,不,我想你們應該認識,他不是你的牀伴嗎?
然後她轉頭對小開說,跟你的牀伴打個招呼唄。
小開看了看張娜拉,囁嚅道,對不起,我……是被逼的。
我由始至終都沒有再看陸齊銘的臉,只是微笑如一朵罌粟花一樣地看着張娜拉,她由起初的驚慌,到聽到小開的肯定後視死如歸的淡定,讓我不得不讚嘆她的心理素質。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端坐在那裡不說話。包廂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彷彿可以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最後,我聽到陸齊銘很輕很輕地問張娜拉,彷彿她是一個玻璃娃娃,怕被驚動一樣。他說,你……是騙我的嗎?
瞬間,我的眼淚涌上眼眶。
是的,他不是在問我,可是我卻那麼難過,因爲他的聲音帶着風雨飄搖的憂傷,彷彿世界上最委屈的小孩。
張娜拉沒有說話,陸齊銘“噌”的一下站起身,張娜拉卻撲上去拉住他的手。我醞釀了這麼久眼淚都沒掉出來,可是張娜拉卻在拉住陸齊銘手的那一瞬間,眼淚迅速掉了下來。
但是,她說出的話卻讓一屋子的人抽了一口冷氣,她定定地說,齊銘,我過得不幸福,都怪你。可是--我是那麼那麼喜歡你。
陸齊銘回頭看着她,因爲他的頭髮遮住了眼睛,所以我不知道他心裡是什麼感覺,但我是被張娜拉的這句話震懾住了。
她轉頭掃視了我們一圈,笑了起來。她驕傲地斜睨着我們,說,你們不就是要抓我的小辮子嗎?我承認,我是喜歡跟不同的男人上牀。
接着,她又挑釁地看向我,林洛施,我就是比你愛陸齊銘,我願意爲他懷孕,願意爲他打胎。你可以嗎?
懷孕?打胎?我驚恐地聽着她的話,心頭猶如被人丟了一枚重磅炸彈,烏雲密佈,倒塌一片。
我驚愕地擡起頭,求證似的看着陸齊銘,那個我曾經最愛的男孩,那個微笑純淨,和我睡在一間房都會臉紅的男孩。
他依舊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眼裡的暗涌。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跌宕起伏的事情刺激慣了,縱然我心裡歇斯底里地狂喊,陸齊銘,你好歹給我個緩衝的過渡段!我跟了你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爲何不能對我仁慈一點點?可是表面上,我只是看了陸齊銘一眼,便轉過頭不再出聲。
來的路上,我一直都自以爲是地覺得,自己早已達到了面對任何事都可以不動聲色的地步。
所以,我不怕陸齊銘,也不怕張娜拉,更不怕看到他們手牽着手在一起。我做到了。可是,上天轉瞬便讓我露出了馬腳。
我心底固有的不甘,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猶如奔騰的河水一般,綿綿不息地涌了上來。
米楚和千尋顯然也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最後是千尋先緩過來,嗤笑地看着張娜拉,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嘴上說愛陸齊銘,轉瞬卻和別的男人在牀上翻雲覆雨,這就是你所謂的愛?
你他媽就少玷污“愛”這個純潔的字眼了!
張娜拉聽了千尋的話,不怒反笑,你們這些大小姐就配說愛嗎?
說完,她轉過頭拉住陸齊銘的手,換了一種表情,溫柔又輕盈,她說,齊銘,你坐下來聽我說好嗎?
[2]葫蘆是不是挖了你家祖墳,你爲什麼要那樣對他?!
張娜拉對陸齊銘輕輕地說着過往,又好像是在對我們說一樣。
她說,齊銘,你搬走後,我便和你失去了聯繫。你說你給我寫過信,可是我一封都沒收到。爸爸對我非打即罵,你是知道的。那年他帶我搬離原來住的地方後,確實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我知道,他對我是有愧疚的,因爲我的臉上和脖子上的疤。他在工地工作,成績還不錯,有時也會甩給我一點錢讓我去買衣服穿。
我以爲,生活眷顧了我,會慢慢好轉起來。而我,努力地念書,我想強大自己,以後就可以更好地見到你。可是好景不長,半年後,爸爸又死性不改地去喝酒,喝完後就去工地,然後就從九樓一腳踩空摔了下來。
張娜拉平靜地說着那些往事,就好像說着毫不相關的人。
她說,其實我在學校裡經常被同學嘲笑,他們叫我醜八怪。可是我不在乎,因爲我心裡……說着她比畫了一下心臟的位置,這裡住着兩個愛我的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你。
她看着陸齊銘,工地上說爸爸是因爲喝酒才一腳踩空的,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不願意給予一點賠償。我苦苦地去哀求工地上的那個頭頭時,他淫笑着告訴我,也不是沒有賠償的,只要……說到這裡,張娜拉停頓了一下,仰起頭,像所有矜持的女孩一樣忍住眼睛裡的淚水。
頓了頓,她轉頭看向陸齊銘,我跟了他,因爲我不知道以後要如何生活,我需要一個依靠。
他對我還算不錯,只是一年後被他老婆發現了,而且,他也要去別的城市的工地了,他給了我一筆錢,要我自己去租房子,自己生活。
通過他我知道,從此以後,我有了生存的資本。我和不同的男生在一起,他們會給我錢,我去了最好的醫院,用了最好的藥。
齊銘哥哥,你看我的臉,沒有疤了。張娜拉拉着陸齊銘的手搖晃着,像一個索要糖果的小女孩。
我們所謂的對質,到最後,變成了張娜拉和陸齊銘的感情戲。
她說,齊銘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林洛施,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對不起。我們分手吧!能跟你在一起度過這段時間,我已經很開心了。
陸齊銘沒有說話,但是他眼睛裡流露出的心疼,卻清晰可見。
最後,米楚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張娜拉、陸齊銘,你倆愛分手分手,愛和好和好,我只問你,葫蘆是不是挖了你家祖墳,你爲什麼要那樣對他?!
張娜拉無辜地看着米楚,我怎麼了?
說着,米楚打開包廂的電腦,播放了我信箱裡的“證據”。
張娜拉聽後睜大眼睛搖頭,她說,不是我,不是我,我怎麼會錄這個?!
因爲剛哭過的原因,她的眼睛紅紅的,她搖着頭,像一隻無辜的小白兔。陸齊銘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關鍵時刻還是站出來維護了張娜拉,他說,我瞭解娜拉的,不會是她。
然後他又靜靜地說,葫蘆是我的好兄弟。
那場對質,最後變得索然無味,我們如鳥獸散。
我們就像等待世界末日一樣,開始等待新聞報道,等葫蘆爸的消息。
只要他平安無事,葫蘆就沒事。可是,我們也知道,這樣的希望幾乎渺茫。
千尋比我和米楚大一屆,所以要去實習了。她說外省有家電視臺已經邀她過去了,她還在考慮。
米楚還在學校半死不活地上課、睡覺。
而我,還在出版社像一個小白領一樣碌碌無爲地工作,每天下班在樓下的牛肉麪館吃一份牛肉麪,放很多很多的香菜。
蘇冽最喜歡吃香菜了。
每次我吃着吃着就會想起她,她真沒良心,飛走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們。
有時,我擡頭看天空中的飛機,就會想,這班飛機裡有沒有蘇冽?她是不是回來了?
有時我又想,或許她已經在新的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或許她又有了一羣新朋友,那羣朋友裡,有像林洛施那樣的女孩,也有像米楚和千尋一樣的女孩。
於是,她就慢慢忘了另外一座城市的林洛施、米楚、千尋、葫蘆和陸齊銘。這羣當初相親相愛的人。
如今,終於離散。
蘇冽走後,我和唐琳琳的交往開始日漸增多。
唐琳琳說,有一次她見過陸齊銘,醜人男和陸齊銘在生意上有些交接。她說,陸齊銘其實挺有生意頭腦的,李楠說他很厲害,在業界小有名氣。
我聽着,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我問過幾次蔣言,蘇冽去了哪裡。他說他也不知道。
而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實現蘇冽的話,對我好。
之前蔣言經常讓主編壓榨我,他說這是磨鍊。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爲我真的慢慢開始上升,由一個小編到策劃編輯,再到監製。半年的時間,背後有人說這是機遇,也有人說,這是後臺。不過,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升職那天,我請蔣言吃了頓飯,他說這是賄賂。
我說,這是散夥飯。因爲吃完這個飯,千尋就該去外省了,我們終於各奔東西了。
我這句話弄得飯桌上的人都很傷感。葫蘆爸的案子判下來了,死罪,緩刑兩年。葫蘆、葫蘆媽和葫蘆爸一起進了監獄,還有葫蘆家曾得到過他爸恩澤的親戚。
這是市裡十年來的一宗大案,所以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市民熱烈的議論聲。
而我,在已來臨的冬季裡,突然不可抑制地傷心起來。
千尋臨走前,米楚我們三個去監獄裡看了葫蘆。他的頭髮被剪得短短的,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他的眼窩已經深陷,一點都不似牢外的那個風流少年。
看到我們時,他對我們無奈地笑了笑。
他一笑,我就哭了。
2008年,c市郊區的監獄裡,我想所有的獄警都會記得那樣一個女孩,穿着白色羽絨服,戴着紅色絨線帽,站在探監室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身邊,有曾陪伴她一起度過青春歲月的男孩女孩。
他們的故事一開始是一出歡天喜地的喜劇,到最後卻變成一出默劇、悲劇、慘劇。
[3]我很好,那麼你呢?
千尋說,洛施,這幾年,我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着大家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我總覺得你們是一羣沒長大的小孩,而我,已是一個成熟的人。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一想到要離開你們,我就特別想哭。
我安靜地微笑着看着她,我想告訴千尋,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可是,離別的車站,我說不出任何話,我覺得自己的心裡流動着萬千悲傷。
千尋說,我和大家都沒有走得特別近,也沒有特別遠,謝謝你,洛施,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知道,除了讀書,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
千尋踏上列車時,米楚站在我身邊問,當初我們帶她一起玩,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搖了搖頭。那一年的時光像火車般,從我眼前轟隆隆地開過。
我想起了那個坐在窗下認真唸書的女孩子。那時,我和她是同桌,她書念得特別好,對其他事情卻一無所知。
我立刻覺得自己要拯救她,便帶她進入我們的圈子。我和米楚特別好,但是她就像我的影子一樣,經常安靜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記得前段時間我曾問她,千尋,爲什麼你總是那麼話少,是不是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
她微笑着說,我喜歡聽你們說話,看你們活蹦亂跳的模樣,那樣我會覺得,我還鮮活地生存在這個世上。
我揮別着火車,揮別了,千尋;揮別了,我們的青春那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千尋走後,c市下了一場大雪。
我與陸齊銘分開,已經半年了。
週末,父母給我打電話說要來市裡買東西,我陪他們逛
街。
其間我斷斷續續地回過幾次家,爸爸裝了個假肢,所以平時看來與正常人無異。
父母來時,我特別開心,在我租住的房子裡,我媽給我做手擀麪。我吃着吃着,手擀麪上飄出的氤氳霧氣,就薰到了我的眼睛,熱熱的。
我媽說,這段時間都瘦了。然後打量着房間又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裡,要不我什麼時候來給你做飯好了。
我笑着說,你胡說什麼啊,你來了爸怎麼辦?
爸爸立刻接上話,我又不是不會做飯。
是啊,煮米飯就直接把米丟進鍋裡,一點水都不放。我揪着以前的事,揶揄爸爸。
爸爸的臉馬上紅了,笑着沒有說話。
那天,我陪父母一起去逛街,拿着剛發的工資給他們買衣服。媽媽看上一件羽絨服,看了看吊牌一千,又放下了。我拿下來推着她去試衣間,去試試,去試試,你女兒買得起。
可是,等到了試衣間門口我就愣住了,陸齊銘竟然站在那裡。
他轉身看到我們時也愣了,但轉而眼裡又充滿驚喜,他上前一步,像是要打招呼。但這時,試衣間裡飄出一個穿米黃色羽絨服的女孩,說,老公,你看這件怎麼樣?
看見陸齊銘愣在那裡,她便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接着笑着跟我打招呼,洛施,好巧啊。
我爸跟我媽估計也明白過來是什麼事了,我媽鎮定地衝她笑了笑,然後轉頭看我,洛施,你同學?
我點了點頭,強笑着拉起我媽說,媽,我給你介紹,這個是陸齊銘,這個是他的女朋友張娜拉。
陸齊銘侷促地看着我媽,低下頭說,阿姨好。張娜拉也乖巧地和他一起叫阿姨。
我媽微笑着點了點頭,客氣了兩句。我沒有敢去看我爸的表情,我想起不久前回去,他還在問我齊銘現在生意怎樣,你不能幫他,就不要添亂之類的話。
那天下午買完衣服送爸媽到車站時,我爸一路都沒有說話。
最後在候車室,我走到我爸前面說,爸,對不起……我爸沒有吭聲,我媽卻一把扯過我說,傻孩子,誰要你說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們的。我們就是難過,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家裡說一聲……我媽說着說着就哭了。她說,當初我們不讓你把他帶到家裡來,你跟我們爭,說這輩子就嫁他。現在你們不在一起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你這是……你叫爸媽怎麼說你……我媽一哭,本來心裡就難受的我就跟着哭起來,我說,媽,你別哭了,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這樣……一直沉默的爸爸,卻在這時擡起手給我抹了抹眼淚,嘆了口氣說,別哭了,傻孩子,都過去了。
可是我卻哭得更厲害了。
彷彿把十三歲那年知道身世後沒有哭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竟然接到了陸齊銘的電話。
因爲後來他說,洛施,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所以我就把他從聯繫人裡刪除了。
可即便這樣,每次拿起電話,我都能清晰地背出他的號碼。可是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看到末尾
的0828,才知道是他。
那是我的生日。以前,我經常慶幸,幸虧張娜拉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後四位是我的生日,不然估計會連手機號都一起給他換了。
可是現在,這個號碼像一個巨大喧囂的笑話,張着大嘴巴嘲笑我。
我接起,他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我卻沒有陪他浪費情緒,我問,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洛施,你好嗎?陸齊銘急急地問。
我對着電話,無聲而又無奈地笑了。陸齊銘,我好嗎?這句話,爲什麼你從前沒有問過我?
你誤解我與蘇揚,帶着張娜拉出現在米楚的生日會上宣佈訂婚時,爲什麼沒有問我,你好嗎?張娜拉自殺時,我也因車禍住院,當你那麼肯定地選擇了她時,爲什麼沒有問我,你好嗎?葫蘆被帶走,我蹲在地上哭泣時,爲什麼你沒有問我,你好嗎?
我說,陸齊銘,我很好,那你呢?
那頭陸齊銘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久,他輕輕地掛了電話。
[4]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着,我忙忙碌碌地把所有悲情的想法都投入到了圖書裡。
我從不做內容歡樂的書,因爲我沒有歡樂的心。我做的圖書都有很悲情的名字,內容離不開“告別”“眼淚”“流浪”“親愛的”等字眼。
我覺得或許時下像我這樣失戀了又矯情的姑娘太多了,所以喜歡看我做的圖書。我覺得我應該去寫本書,米楚說,就叫《我生命裡的那些花兒》。
我說那多俗,我要叫《告別流離失所》,我希望我們最後都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米楚乾笑道,美好的結局?你看我們現在,美好嗎?我咬了咬嘴脣,眼神黯然,不再出聲。
最後米楚彷彿自嘲地說,叫《後來我們都哭了》得了。
我去看葫蘆時,他又瘦了一圈,神情憔悴。
但看到我,他卻神采奕奕地告訴我,洛施,別擔心,我已經習慣這裡了。
我給他帶了很多書,他開玩笑地說,你現在果然是個文化人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橫衝直撞跟個小流氓似的女孩了。
我笑了笑。其實有時候我不想來看葫蘆,因爲一來看他,我就會忍不住哭。
就像現在一樣,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每天就是哭來哭去。我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勇氣都去了哪裡,自從遇到陸齊銘他們,我的人生軌道就變了。
可是,這一刻,我多想說,如果,如果能夠重回十六歲,我希望,我們這一羣人從一開始便從未認識過。這樣,就不會有日後的那些壓抑和疼痛,也不會有不眠不休的眼淚和告別。
我正在發愣時,葫蘆說,齊銘前幾天來看過我。
啊?我擡頭看他。
他一個人來的。
哦。我笑了笑,聽說他生意做得不錯。
葫蘆嘆了口氣,他說,洛施,你們……唉,你也別怪齊銘。
我不怪他啊,我能怪他什麼。我強笑。
最後我和葫蘆又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時間到了。我提起包說,葫蘆,那……我走了。
葫蘆不自然地應着,喂,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點了點頭,我說,你也是,需要什麼就跟我說。
我跟米楚一起去逛街,在大街上看什麼都覺得沒興趣。元旦的氣氛熱熱鬧鬧,我和米楚卻走得異常安靜。
她說,我有點想蘇冽了。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電話就響了,我看了一眼,很詭異,竟然是蔣言。
他說,喂,林洛施,你跟米楚在哪裡啊?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一起?
他笑了一聲,彷彿在嘲笑我的智商,不過大過節的,我不想跟他計較。我說,在芙蓉路晃盪着呢。
他說,請你們兩個單身吃飯吧。
我把電話拿離耳邊,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蔣言,沒錯啊。
我說,喂,你是蔣言嗎?
那邊直接掐斷了電話。我能想到蔣言無聲的臉,他是從來不會把話說第二遍的人。
我把這個詭異的消息跟米楚講了,米楚很乾脆地說,打過去,邀請他跟我們共進晚餐。
我……我直接把手機摔給米楚,你自己打。
不過我知道我拗不過米楚,最後還是我跟個小媳婦似的打了電話給蔣言。
我說,那個……那個……請求你請我們共進晚餐。
蔣言冷笑了一聲,不用想我也知道他那張欠揍的臉,此刻散發着得意與高傲。最後,我低眉順眼地在米楚的威脅下,跟蔣言約在布拉格餐廳。
我掛電話時,米楚說,林洛施,你別覺得委屈,我約蔣言還不是爲了你。
我說,你爲了我什麼啊!
米楚摸了一把我的臉說,小妞,開始你的第二春吧。
我說,滾你大爺的,胡扯什麼,我們是純潔的上下級關係。
嗯嗯,米楚點頭,吃完這頓飯後就不純潔了。
爲什麼?
因爲我不去,我也要去尋找自己的第二春了,順便給你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間。說完,米楚便哈哈大笑着伸手打車,然後揚長而去。
直到車的影子消失在拐角,我還無法接受自己的姐們兒拋棄自己的事實。我也想學着她揚長而去,但是她可以放蔣言鴿子,我卻不能。
因爲我深深地明白一個道理,放誰的鴿子,都不能放你上司的鴿子。
我哀號着去赴宴。在布拉格餐廳門口等到蔣言時,他看到我單獨一人,好像並不意外,只是衝我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進去吧。
我夾着尾巴,如臨大敵般地跟在他的身後。
你很怕我嗎?蔣言回頭問我。
啊?我張大嘴巴,愣住。
蔣言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拉到與他並肩的位置說,啊什
麼,我的臉又沒長在腦袋後面,你老跟在我身後幹什麼!
蔣言的動作讓我們之間瞬間熟絡了不少。我撇着嘴說,誰怕你了!
蔣言的嘴角揚起一抹難得的微笑。
但我擡頭剛走兩步,便看到了陸齊銘。
他捧着一束花,急急地走出來,迎面看到我跟蔣言時,愣了一下。蔣言抓住我的手臂,但從他那個方向來看,像是我在挽着蔣言的手臂。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我朝蔣言靠了靠。蔣言彷彿知道我的心意,回過頭寵溺地對我說,笨蛋,走快點,並且露出平時從未有過的微笑。 wωw▪Tтkǎ n▪C ○
我心裡起了雞皮疙瘩,擡頭不自然地衝陸齊銘笑着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陸齊銘站在原地沒有吭聲,側身給我們讓道。
他手裡的百合花純白清新,彷彿我們曾經共有過的青春。
我與他擦肩而過時,曾經的那段天藍雲白的寧靜時光,像那束純白的百合一樣,漸漸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5]他們都不在,我要幸福給誰看。
蔣言坐下時,又恢復了以前的那副死樣子。
他看着我,懶懶地說,我幫了你,你要請我吃飯。
我剛拿起菜單,聽了他的話後又迅速合上。笑話!在布拉格請他吃飯,我腦子進水了嗎?
我一本正經地說,我剛想起來,益民路有一家牛骨頭粉聽說特別好吃。
蔣言冷哼了一聲,沒答理我,而是拿起菜單徑自點了起來。他把菜單遞給我時,我硬着頭皮點菜,心想,反正我身上就一百大洋,大不了你把我壓在這裡。
飯吃到一半,碰到醜人男和唐琳琳一起進來。醜人男看到我,意外了一下,疑惑地指着我,咦,你……齊銘……唐琳琳扯了他一下,微笑着說,蔣總,好巧,在這裡碰到你跟洛施。
蔣言衝她點了點頭。
唐琳琳扯着醜人男走時,醜人男還一步三回頭,彷彿我跟蔣言在一起是多麼大的事。
所以我不會聽到,走遠的醜人男還在跟唐琳琳嘀咕,不是,剛在花店碰到齊銘時,他還說買花送給林洛施,來布拉格定位子嗎?怎麼這……就變成了林洛施跟蔣言啊……唐琳琳翻了他一眼,管你什麼事啊,安穩過日子吧你。
我拿着高腳杯放在嘴邊,不由自主地喝着。蔣言說,別猛喝,我不想晚上再背個醉鬼回去。
我一口就嗆到了。不過我覺得我真不能喝了,不然我從窗口望去,怎麼會看到車水馬龍的大街邊,站着一個拿了一大束花的男孩。
我搖頭笑自己的傻,趴在桌子上問蔣言,失戀療傷需要多久?
蔣言邊優雅地擦嘴,邊似是而非地回答我,一段戀愛到另一段戀愛的距離。
我沒有理會他,他現在恐怕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因爲他權衡很久後,決定去國外奔赴女友。
我舉杯說,來,乾杯,什麼時候去?
他皺了皺眉頭,說,酒鬼。然後輕輕地跟我碰了杯,這周吧。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出國就跟我出家門一樣簡單。
蔣言送我到家,我走下車,跺腳,樓梯口便亮了燈。
蔣言從車窗裡探出頭對我擺手說,再見啊。
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喝了酒,吹了點風,就暈暈乎乎的,我竟然覺得車裡對我擺手的蔣言那麼像陸齊銘。以前每逢我跟他應酬完,都開車送我回家的陸齊銘。
我又莫名地倒回身,對蔣言說,你都要走了,擁抱一下吧。
蔣言在車裡一臉詭異地看着我,但轉而他還是下了車,伸出手站在我面前。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一樣,輕輕地撲在他懷裡。
齊銘……我喃喃地念道。
我失去這樣一個溫暖而可靠的懷抱有多久了?
不知道蔣言聽到我叫齊銘的名字時是不是出於憐憫,他竟然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髮說,傻女孩,好好過吧,你周圍有那麼多人希望你幸福。
可是,他們都不在,我要幸福給誰看。我在蔣言的懷抱裡哽咽地講出這句話後,就退了出來。
我說,謝謝你。說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別安穩,跟昏睡過去一樣,沒有做一個夢。
因爲,我吃了安眠藥。
我沒有膽量,只吃了兩顆。我只是想安穩地睡一覺,我如願了。可是醒來時,我坐在牀頭,卻覺得那麼空虛。
我慢慢地穿衣服,刷牙,洗臉,上班。
生活如是次第。窗外好像下雨了,溼漉漉的綠樹在雨裡愈加青翠欲滴。
我翻箱倒櫃地找傘,我最討厭冬天下雨,冰冷冰冷的。
最後,我在箱底翻到了很久以前的碎花傘,是陸齊銘買的。
我毫無感覺地撐起它去上班了。
中午,米楚打電話過來,她說,洛施,陸齊銘跟張娜拉分手了。
我正在跟唐琳琳笑着爭搶奶茶的手停頓下來。哦,是嗎?
我淡淡地問道。
米楚驚奇,你怎麼不驚喜?
半年了。我說,我該驚喜什麼?
米楚被我問得愣住了。我說,米楚,你知道嗎,我再也無法那樣去愛一個人了,即便是當初的他。
米楚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不過不能說米楚的這個消息沒有給我帶來震撼,獨自一人時,我的心底還是會被掀起萬丈波浪。
一個下午,我都坐在位置上,眼前不停地浮現出陸齊銘的臉,但是我好像已經不記得我們曾有過怎樣的愛情了。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愛情卓爾不羣,其實不過是相同的故事反覆上演而已。
我們不過如一對最普通的情侶般,和對方一起度過了四年的日夜。
只是齊銘,爲何到現在,此生已經決定要自己過,沒有你,卻又突然聽到你的消息。
下班時我叫唐琳琳一起去逛街,逛完街,我又打電話給米楚說去藍調。
這不是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因爲這座城市的夜晚到處充滿了糜爛的氣息。可是,這又是我最愛的城市,所以,我從未想過會離開它。
即使我最好的朋友,他們以不同的姿態離開了這裡,我依舊站在原地。
因爲我怕他們回來時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舊日老友。
我跟米楚是藍調的常客,還有唐琳琳,我們三個坐在吧檯邊,不時有陌生的客人走到我們身邊,他們火熱的眼神與酒吧裡熱鬧的空氣相得益彰。有的陌生男人竟然端酒過來敬我跟米楚,我跟米楚相視而笑,特別想不要臉地說,姐出來混時,你還在喝白開水。
倒是唐琳琳跟他們打得火熱。
我跟米楚相對碰杯,環顧整個酒吧,熟悉的空氣,熟悉的氛圍,還有……熟悉的人。
張娜拉端着杯子嬌笑着過來,喲,真巧啊。
她的身後沒有陸齊銘。
米楚斜睨了她一眼,說,是啊,好巧,怎麼一個人?
我還沒來得及聽張娜拉回話,口袋裡的手機就振動起來。
我拿出來看,是陌生的號碼。我接起來,酒吧裡聲音吵鬧,我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最後我衝米楚指了下門外,大喊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清,你等下。然後小跑至門外邊。
從酒吧裡出來,冷風在我的全身流轉,我的大衣還在酒吧的凳子上。我哈着氣,顫抖地問,喂,哪位,什麼事?
電話那頭說,請問是林洛施小姐嗎?
是啊。您是哪位?
我是市郊第一監獄,你的朋友葉景尚於今天晚上七點自231殺於302室,他留有書信給你,麻煩你找個方便的時間來取一下。
什麼?我迷茫地對着電話問,你說什麼?葉景尚自殺?
葉景尚?!我的腦海裡第二次出現這個名字。上次,是在法院審判時。
葉景尚!葫蘆!自殺!